青雲山,通天峰。
白雲飄飄,仙氣縈繞,這如人間仙境一般的地方,鶴鳴聲聲,清潤悅耳,迴盪在天際。
十年前一場激戰毀去的「玉清殿」,此時早已經重修完畢,而且看去氣象萬千,規模宏大,比之當年尤有過之而無不及。數十根巨大紅色石柱撐著棟樑,殿頂做黃色琉璃,陽光照下,耀人眼目,一片輝煌。
殿頂中央,高聳如塔尖,碧玉圓環做寶塔形狀,從大到小,從下往上連行三十六層,尖端黃石,晶瑩通透。
簷向八方,飛越而出,東、南、西、北四面雕金龍戲珠,東南、西南、西北、東北四面雕綵鳳飛舞,金龍綵鳳口中俱銜琉璃風鈴,隨風飄蕩,發出清脆聲音,更加增添了幾分仙意。
在這鶴鳴風鈴聲中,一身白衣的陸雪琪在玉清殿前石階上緩緩而上。
旁邊不時有幾個正在打掃石階的青雲弟子,見到陸雪琪,都點頭見禮,其中有一二年輕剛入門、道行尚輕的少年,被陸雪琪容貌所攝,竟在一望之後,不敢再看,臉色微紅而低下頭去。
陸雪琪一一回禮,臉色一如往常般的毫無表情,向著石階盡頭那座高聳巍峨的殿宇走去。
身後,忽然傳來「嘩啦」一聲大響,一聲龍吟一般的聲音打破了這裡的寂靜,陸雪琪沒有回頭,那是碧水寒潭中的青雲門鎮山靈獸水麒麟,又爬出了水面到潭邊岸上曬太陽睡懶覺了。
這裡的一切,都這般寧靜而和諧,又有誰知道,曾經有一個少年從這裡憤然而出,投身於另一個骯髒血腥、永遠無法回頭的世界呢?
陸雪琪走完了這長長石階,默默看了一眼高大的玉清殿,走了進去。
宏大的殿堂內,光亮從四面八方開著的窗子照了進來,顯得特別透亮,絲毫也無陰暗感覺。青雲門掌門、方今天下正道第一人道玄真人,面含微笑,端坐在主殿大位之上。在他右下首,還坐了另一人,卻是陸雪琪的恩師、青雲門小竹峰首座水月大師。
陸雪琪為之一怔,她此番從南疆歸來,因為是道玄真人派遣,所以先回長門通天峰向道玄真人稟告,然後才打算回山見師父水月大師的,倒是沒有想到,水月大師竟然也在通天峰。而且看這玉清殿上,除了道玄真人和水月大師之外,再無其他人在座,倒似他們二人專為等她回來一般。
見到陸雪琪進入大殿,道玄真人首先和藹地微笑出來,他旁邊的水月大師雖然一向冷漠,但對著自己這最心愛的弟子,自然與旁人不同,眼中也有幾分疼愛神色露了出來。
陸雪琪走了上去,先向道玄真人行了一禮,道:「見過掌門真人。」
然後轉頭向水月大師也行了一禮,但對這情同母女的恩師,她說話就隨便多了,道:「師父,你怎麼也來了這裡?」
道玄真人笑道:「我昨日接到消息,知你今日回山,便將這消息派人知會了你師父。而且正好有些瑣事,要與你師父說說,乾脆便請她過來了。」
陸雪琪應了一聲,水月大師坐在一旁,看著自己這美貌弟子,只見陸雪琪欺霜勝雪的容貌上,還是一如往日般的美麗而沒有什麼表情,只是不知怎麼,看著卻覺得她臉色隱隱有幾分蒼白。
水月大師心中暗自一動,兩道秀眉也不未人知地輕輕皺了皺。
道玄真人可沒有水月大師與陸雪琪一起相處了多年的經歷,當下也不覺得陸雪琪有什麼不妥,只微笑著繼續道:「雪琪,這次前去南疆,探望焚香谷谷主雲老先生的事情,辦的如何了?」
陸雪琪沉默了片刻,當下將自己在南疆的經歷一一說了一遍,只是中間將在天水寨與鬼厲深夜訣別的一幕,隱匿不談。
道玄真人與水月大師一言不發地坐在那裡,慢慢聽著陸雪琪一路說來。聽到此番焚香谷中谷主雲易嵐仍然沒有露面,只有上官策和李洵等人出來解釋的時候,他們二人對望了一眼,眼中都有奇怪神色,但也沒有說話。
到了後來,聽著陸雪琪面無表情地說到南疆苗族七里峒中一戰時候,鬼厲出現,眾人激戰時刻,道玄真人面色頓時冷了下來,隱隱還夾雜著一絲震驚,而水月大師卻似想的更多,同時也知道自己徒弟心思,不由得多看了陸雪琪幾眼,只見陸雪琪在說到鬼厲被李洵偷襲不果,又為她所施展的「神劍御雷真訣」所傷時刻,說話語調雖未有變,但眼中黯然神色卻一閃而過。
水月大師在心中輕輕歎息一聲,合起了雙眼。
最後,當陸雪琪說道鬼厲如今淪落到只能以吸納死屍血肉為生時,言語中,更是透露出一絲不為人知的絕望,而不論是道玄,還是之前合上雙目的水月大師同時大驚,一同死死的盯著陸雪琪,彷彿期待她說先前之言只是一個玩笑。
不過,他們顯然失望了。
道玄真人等到陸雪琪說完之後,退到了水月大師身旁站著,向水月大師望了一眼,冷哼了一聲,道:「張小凡那個孽障,十年前竟然沒有除了他,如今居然變成了此等妖孽,實是不可不除!」
水月大師有意無意向身旁陸雪琪看了一眼,淡淡道:「這都是命數使然,強求不得的。」
陸雪琪的臉色,似乎又白了幾分,心中隱隱還夾雜著一絲憤怒。
昔日的張小凡變成今日之鬼厲,還不是拜道玄當日誅仙一劍所賜,可今日他不但沒有一絲悔意,竟還……
道玄真人沉吟片刻,道:「從雪琪剛才所說來看,這十年來,此人道行似已大進。」
水月大師緩緩點頭,道:「張小凡能在瞬間以噬血珠妖力將十幾個黎族戰士吸噬精血而亡,在被李洵偷襲後又立刻反挫於他,連焚香谷有名的純陽玉尺都抵擋不住,這份道行,已不在……」她看了看陸雪琪,道,「已不在琪兒和你門下的蕭逸才之下了。」
陸雪琪面無表情,心中卻暗自歎息。
道玄真人卻緩緩搖頭,水月大師怔了一下,道:「怎麼,師兄莫非以為我看錯了麼?」
道玄真人歎了口氣,道:「那妖孽被李洵偷襲在前,又被神劍御雷真訣所傷,非但沒有命喪當場,反而只有皮肉之傷,還能飛起反擊。我料其抵擋神劍真訣之威的必是天音寺真法『大梵般若』,繼而用本門太極玄清道破開神劍真訣法力陣勢,衝近雪琪之後,雪琪說此人雙目如血,魔劍紅芒大盛,則必然乃是用噬血妖力制住雪琪,加上他十年前青雲道術便達上清之境。從這些來說,他融會三家真法,道行之高,多半已勝過我等門下弟子,不在你我之下了。」
他看了一眼陸雪琪,道:「只是那時多半他忙於恢復肉身,所以無法再下手傷害雪琪,否則雪琪神劍御雷真訣被破,等如毫無還手之力,實在危險至極。雪琪,此人看來已將佛、道、魔三家**融於一身,道行詭異難測,日後若遇上此人,千萬小心。」
陸雪琪嘴角動了動,握著天琊神劍的手指,悄悄握緊又鬆開,低聲道:「是。」
水月大師看著她的模樣,在心中歎息一聲,忽然道:「琪兒,你一路辛苦了,就先回去歇息罷。我還有事與你掌門師伯商談,待會便也回去了。」
陸雪琪應了一聲,向道玄真人望去,道玄真人搖頭一笑,微笑道:「你看我這記性,真是老糊塗了。雪琪,這裡沒什麼事了,你先回小竹峰好好休息吧。」
陸雪琪這才走了出來,先向道玄真人行了一禮,然後對水月大師道:「師父,那我先回去了。」
水月大師點了點頭,道:「你去罷。」
陸雪琪低頭應了一聲,緩緩退了出去,片刻之後,消失在道玄真人與水月大師的視線中。
道玄真人沉吟片刻,歎息道:「好一個張小凡……唉,可惜了。」
水月大師淡淡道:「那孩子變做這般模樣,我們也脫不了干係!」
道玄真人眉頭一皺,臉色頓時沉了下來,道:「水月師妹,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水月大師一臉漠然,但說話語調絲毫不變,道:「沒什麼意思,張小凡變成今日的樣子,我們多少也有不對的地方。」
道玄真人沉聲道:「莫非水月師妹以為我當年的做法是錯的了?」
水月看了道玄真人一眼,只見他臉色少有的嚴肅起來,歎了口氣,緩緩道:「師兄,你別多想了。換了是我,也是要和你做的一摸一樣。我剛才就說過了,張小凡那是命數使然,天意如此!」
道玄真人沉默了一會,臉上神色漸漸鬆弛下來,只是大殿之中,氣氛卻似乎開始有些尷尬起來。過了片刻,道玄真人緩緩道:「剛才你也聽到了,雪琪這番前去,還是沒有見到雲易嵐雲谷主,你怎麼看?」
水月大師哼了一聲,道:「雲易嵐那個老傢伙,一向神神秘秘,鼓弄玄虛,此番也不知道要搞什麼事情。但他一身修行,卻是不可小覷,南疆那裡想來也沒什麼人物可以害得了他。所以我們也不必太過擔心,倒是……」
道玄真人一怔,道:「什麼?」
水月大師向道玄真人望去,道:「你此次其他弟子都不派遣,只遣琪兒一人獨去南疆焚香谷,而且事先居然也不和我商量!」說罷,她面色突然冷了下來,冷笑了兩聲。
道玄真人眉頭一皺,道:「師妹,其中緣由,我後來是跟你說過的,你不是也沒有反對麼?」
水月大師站起身來,淡淡道:「我雖然不反對,但我這個徒弟的性子向來剛烈執著,你是知道的,凡事還是做的有些餘地比較好。」
忽然,又頓了下,才慢慢道:「張小凡的事,我想還是告訴田師兄一下的好,畢竟,那是他最疼愛的弟子啊!」
說罷,也不等道玄真人說話,自顧自就走出了大殿之外。
道玄望著她的背影,忽然搖頭,長長歎息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