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兩人當初在青雲山七脈會武中的第一次比試?」
在兩人無言後,陸雪琪突然打破了沉默,靜靜地道。
鬼厲身子一頓,心中已是有些明瞭,但雖然如此,但他還是點了點頭,道:「我記得,你那個時候就能夠用出」神劍御雷真訣「,實在是了不起。」
陸雪琪向他看了一眼,淡淡道:「但是那場比試,其實是我輸了。」
鬼厲沉默,隨即低聲道:「那時候你無論道法修行都遠遠在我之上,其實我……」
「是我輸了。」陸雪琪面上露出了一絲黯然,輕輕道:「其實我當時就知道,你在最後關頭,要不是選擇迎向那道天雷,是決不會輸的。可是我也不知怎麼,控制不了自己的好勝之心,那時竟無論如何也無法對興高采烈的師父師伯他們說出真相。」
鬼厲笑了笑,道:「這些小事,過了這麼多年,你怎麼還記在心上?」
陸雪琪抬起頭,望著天際那輪明月,默默出神。她的美麗,在月下如皎潔輕放的花。
「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心裡就記著你了。」她輕輕的、幽幽地道。
鬼厲身子一震,猛然抬頭,無論如何他也想不到,從一向冷若冰霜的陸雪琪口中,會吐露這般的言語。只是看著那個清麗女子在月光中的美麗身影,卻分明就在眼前。
他的心中,忽有種不祥的預感,就像是,悄悄而來的災噩,在前方靜靜等待。他感覺的到,卻再也逃脫不了。
「到了後來,我們一起去了空桑山死靈淵下,與魔教中人廝殺,與陰靈妖魅纏鬥,你不顧性命對我救我,我也就一般對你了……」
她這般輕輕說來,聲音飄忽而有那麼一絲不真切,鬼厲,不,彷彿這一刻他再度變成了那個曾經的張小凡,過往的歲月,一一在眼前浮現。
只是,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那時候,我們身陷絕境,垂死掙扎,可是我卻一直沒有害怕過,當時若是就那樣和你一起死了,我──」
她轉過身,面對著這個男子,眼中有從未出現的光彩,有從未出現、埋在深心的萬千柔情,甚至在她如雪一般的肌膚臉腮間,隱隱透著淡淡的粉紅,有動人心魄的美麗。
「……我也心甘情願!」她慢慢地說著,卻是斷冰切雪一般的堅定。
夜色正好!
晚風輕揚!
面對面的兩人,突然都沉默下來。
鬼厲心中亂做一團,萬千思緒念頭在腦海中紛至沓來,可是彷彿在一片雜亂的洶湧潮水中,臉上面具的冰涼感提醒了他!
瞬間,他從頭直冷到了腳,冷了血,冷了心。
陸雪琪靜靜地望著面前這個男人,感受著他心情的變化,一一都看在心中。起初迷惑、繼而迷惘,也許還有一絲驚慌,可是突然就是冷漠,將自己包裹的嚴嚴實實的冷漠!
只是她眼中柔情,卻不曾稍減了半分,依舊低聲說著。
「到了後來,流波山、通天峰,事情一件接著一件,我在一旁,眼睜睜的看著你漸漸變化。直到了最後,通天峰上,誅仙劍下,那一劍劈下之後,我就知道,你再也無法回頭了,雖然,我相信,你絕不會這麼容易的死去,但我也知道,那一劍,將你和青雲,完全的分開了!」
她嘴角露出一絲微笑,卻滿是苦澀,幽幽地道:「你真的,也沒有再回頭了。」
鬼厲暗暗握緊了雙手,指甲也深深陷入手心,他用力呼吸,緊緊咬著牙關,讓自己的冷漠不要瞬間崩潰。
只是……只是……
只是他又如何能夠冷漠的面對這個女子?
「你這又是何苦?」他低低地道。
陸雪琪淒涼一笑,目光迷離,月光下的身影,蕭索而美麗。
「我不後悔,十年了,我心中還是記掛著你。如果可能,我情願放棄一切,跟你一起到天涯海角。可是,終究是不可能了!」
她咬著唇,低低的,慢慢地重複著:「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然後,抬頭!
她的唇那般的白,臉上的肌膚更似蒼白得像要透明一般,只有她的目光,亮的就像此刻高懸天際的寂寞月光。
「青雲門養我育我,師父更是疼我愛我教我,我無論如何不能背叛青雲。」
「今天對你說了這些,便是要你明白我的心意,然後在你面前,斬斷我這十年的癡心妄想!」
她白皙的手,緊緊握著天琊,像是用盡全身力氣說出了這些話語。
每一個字,都似利刃,落在了鬼厲的心頭。
可是他沉默不語,什麼也沒有說。
深深,凝望!
這個曾經這般鏤刻在深心間的男子啊!就站在身前,卻像是隔了天涯!
天琊,出鞘!
閃動著藍光的幽美弧線,在半空中閃爍而過,在鬼厲的身前,劃下!
荒廢的街道之中,兩個人的中間,就在鬼厲身前一步之遠,劃出了一條深深的裂痕。
隔開了兩個人!
月光正淒涼,夜色已蒼茫!
她白衣若雪,無風卻飄舞,恍若仙子,明眸之中,千般柔情萬般痛苦,都只在深深心間。
「今晚別後,他日再見,你我就是你死我活的仇敵。」她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甚至連她的身子,都開始這般微微顫抖。
「十年以來,我癡念之餘,便在後山舞劍,」她幽幽地道:「今晚,就讓我舞最後一次吧!」
錚!
天琊神劍發出如鳳鳴清音,直上九天。
白衣若雪的女子,飛身而起,在淒涼美麗的月光中,如降落俗世凡塵的九天仙子,癡狂而舞。
那劍光幽幽如夢,舞盡千年殘情。過往歲月,慢慢浮現,悠悠而過。
是誰在輕聲歎息,是誰雙眼朦朧?
劍光如雪,傷了是誰的心?
她癡狂!
她獨舞!
有風起,雲漸開。
殘垣斷壁紛紛散。
亂石四處走,塵土飛揚,風聲淒切。
她身影飄蕩,如在風中浮沉,四面八方風雲都匯聚,天色又暗。
只剩下,清影幽幽飄蕩!
是什麼在心中悄悄嘶吼,是什麼在胸膛衝動呼喊?
他不能、不能、不能……
身子顫動,也許要向前走去吧?
那腳步抬起,就在空中,眼看要跨過地上深痕。
風呼嘯,影如霜!
劍如秋水,從天而落,銳響聲中破空而至,卻又戛然而止,停在他的身前眉尖。
剛才還漫天呼嘯的風聲,漸漸安靜下來,四處滾動的亂石,慢慢停下。天色又開,月光復明,清輝如水。
陸雪琪的絕世容顏,就在他的眼前,如冰如霜,只有那一雙明眸之中,似還有淡淡情懷,溫柔若水。
他們的目光,都落到了中間的那一道──
深痕!
天琊神劍的寒意,彷彿從劍尖隔空傳來,涼遍了身子,讓他從迷離夢中,陡然醒來。
她的容顏,美得不似凡人。
鬼厲的腳步,停在半空,慢慢的,慢慢的──
收回!
陸雪琪握劍的手,慢慢的垂下了,那個人的身子,終於還是從這條深痕之上,悄悄退了回去。
然後她笑了……
那笑容像是前世今生都盛放在夜色中燦爛的百合花!
可是片刻之後,她皺眉彎腰,輕輕的一聲低吟,吐出了一口鮮血。
點點殷紅,灑落在她白色衣裳之上,像鮮艷而妖異的花兒。
她還是笑著,最後看了一眼那個男子,轉身,馭劍,飛起,化作白光,劃過夜空,在寂寂明月下,消失在天邊夜色中。
只剩下,一個孤單男子,默默看著身前街道上,那一條被染紅的……
深痕!
黑暗中,九尾天狐小白抱著小灰,遠遠地望著那個街道上發生的一切。小灰彷彿有些不安,在她懷裡動了一下。
小白輕輕拍了拍牠的腦袋,伸出蔥白一般的手指放在唇邊,做了個不要說話的手勢。
小灰安靜了下來,可是眼睛卻隨即一直盯著主人那蕭索的身影,一刻也沒有放鬆。
也不知道鬼厲在那條街道上的深痕之前站了多久,他就這般一直、一直站著,一動不動。
而小白似乎也很有耐心,在黑暗中安靜等待,此時此刻,就連一向好動的小灰,也變得特別安靜起來。
終於,鬼厲的身子動了一下,然後似乎很費力一般背過身子,轉過頭來。遠遠看去,這個男人的身影彷彿一個垂死的老人一般,憔悴無比。
小灰的身子,又不安地騷動了一下。
遠遠的,彷彿鬼厲口中低聲說了些什麼,但是沒有人能夠聽得清楚。片刻之後,他茫然抬頭,終於緩緩離開。
待他走遠之後,小白帶著小灰走了出來,來到街上那道陸雪琪用天琊神劍劃下的深痕前。
她默默凝望,半晌歎息。
「這世間情愛,真是讓人斷腸啊!可憐這兩個人,這般出色,卻像是傻瓜一般。」
「吱吱,吱吱!」尖叫聲起,小白一怔,卻是猴子小灰不願意了。
她從小白身上跳了下來,一屁股坐在旁邊地上,恨恨不說話,還學著人生氣的樣子,將雙手環抱胸前,兩腮鼓起,氣鼓鼓的模樣。
小白失笑,低聲笑道:「你是不喜歡我說你主人是傻瓜嗎?」
小灰連連點頭,吱吱叫了幾聲,眼睛眨呀眨的,雖然還是一股氣憤模樣,但長長的尾巴卻悄悄折了回去,在小白的腳踝上輕輕纏住。
小白微笑著搖了搖頭,蹲了下來,輕輕撫摸猴子腦袋,隨後目光漸漸飄遠,怔了許久,半晌輕輕道:「其實你又怎會知道,我千百年間的願望,也不過是想當一回這樣的傻瓜,然後也有個傻瓜好好對我待我而已的。」
「如果那女子真的要斷情絕義,那一劍早就刺下了,我看剛才最後,她雖然用劍指著鬼厲,但心中其實不知有多盼望鬼厲不顧一切就跨了過去。」
「只是,若是鬼厲跨了過去,他也就不是鬼厲了……」
「在他心中,終究還是有一個始終無法解開的死結吧!」
小白低聲地說著,小灰似懂不懂,用手抓了抓腦袋,三隻眼睛茫然盯著小白。
小白又是怔了片刻,忽地一笑,回過神來,伸手將小灰抱起,微笑道:「算了,他們的事,他們的心結,總是要靠自己才能解開的。
再說了,將來的事,有誰能說的清楚呢?」
「你說對不對,小灰?」
小白把小灰舉起身前,微笑問道,同時,她的眼神卻飛快的向角落處瞥了一眼。
小灰尾巴在空中晃呀晃的,「吱吱吱吱」叫了好幾聲,搖頭晃腦的樣子,卻也不知道它到底明不明白?
街角,碧瑤的臉色慘白如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