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上,道玄真人還沒有回來,但眾人之中,隱隱都傳出竊竊私語之聲。
片刻之後,道玄真人緩緩從後堂裡走了出來,回到了座位之上,大殿上頓時安靜下來。
道玄真人卻沒有立刻向張小凡問話,反是面有歉意,向旁邊的普泓神僧道:「普泓師兄,我門下弟子無禮,讓師兄見笑了。」
普泓微微一笑,合十道:「道玄師兄哪裡話!」
…………
「呀!」
突然,一聲大呼,震懾全場,眾人無不失色。驚駭之中,赫然竟是道玄真人身子劇顫,怒吼一聲,將燒火棍扔了出來,如被燙手一般。
那燒火棍在空中劃過一道黑影,掉在地上,噹噹噹反彈幾下,竟是滾到了張小凡的身前。
也就在這個時候,眾人看到燒火棍上,飛起了一道黑影,片刻之後停頓在半空之中,發出吱吱怪聲。
那是手掌一般大小的異種蜈蚣,色彩絢麗,尾部竟有七條分岔。
此刻震動飛起,搖頭擺尾,模樣驕橫之極。
張小凡呆住了,整個身體突然都微微顫抖了起來,目光直直地瞪著在半空中的那隻怪物,那只深深烙印在他記憶深處的東西:「七尾蜈蚣!」
時光剎那間如倒流而上奔騰咆哮的巨流,將他帶到了多年前那個黑色的夜晚,那個普智與神秘黑衣人決鬥,而他同時失去了自己所有一切的血腥之夜!
他整個身子都抖了起來,深心處泛起的無邊血腥氣息,將他團團包圍。他伸出手,一把將燒火棍緊緊抓在了手中!
但這個時候,卻根本沒有人注意到張小凡的異樣,所有人的目光和注意力,都在道玄真人身上。
青雲門眾位首座長老,其見識閱歷豈是常人可比,眨眼間即將道玄真人圍了起來,特別是與那只七尾蜈蚣隔開,待眾人向道玄真人看去,不由得盡皆失色。
只見道玄真人右手顫抖,中指處赫然有個傷口,顯然是被那七尾蜈蚣所傷,只見在這片刻間,流出來的血已然是黑色的,更要命的是,從指端傷口之處,一道觸目驚心的黑氣,幾乎以看得見的急速向上攻去。
七尾蜈蚣以天下絕毒著稱,便是道玄真人這般得道高人,竟也為之所困。
道玄真人片刻間只覺得頭昏眼花,氣悶難忍,但他道行何等之高,尤勝過當年的普智和尚,立刻強自定住心神,左手並指如刀,向只片刻間幾乎已經麻木的右手連點數下,凌空畫符,登時將那道黑氣上攻之勢擋緩了下來。
此刻蒼松道人衝到他的身邊,緊緊扶住他的身體,一看道玄真人傷口,轉頭向張小凡大喝道:「張小凡,你個孽障,竟然膽敢暗害掌門!」
眾人大驚失色,張小凡失聲道:「不,不是我……」
被眾人簇擁著的道玄真人,此刻面色已經稍好,但七尾蜈蚣何等劇毒,便是在他臉上,也隱隱望見黑氣,薄而不散,不過儘管如此,他神志卻還清楚,深深呼吸之後,道:「快將這孽障擒下,好好審問。」
蒼松道人轉過頭來,道:「師兄放心,有我在。」
道玄真人大口喘息,但心倒放了一半,點了點頭,向他看去,正待說:「那就……」
他的聲音忽然停了下來,蒼松道人在他眼前的那張臉,突然從焦急神態,變得猙獰無比。也幾乎就在同時,道玄真人腹心一涼,瞬間劇痛傳來,身子大震,原本移往右手壓住毒勢的一身精元,突然消散。
「啊!」
道玄真人一聲大吼,左手倒切下來,蒼松道人左手立刻迎上,兩相撞擊,蒼松道人身子大震,倒飛出去,落到玉清殿門前,片刻之後,嘴角緩緩流下一道血痕,但神色間卻在冷笑。
在他右手之上,橫握著一把短劍,晶瑩如水,一看就知非是凡品。
而此刻劍身之上,血痕纍纍,鮮紅的血,從劍刃之上,緩緩地一滴一滴流了下來,滴到大殿上的青磚之上。
剛才還一片混亂的人群,突然都安靜了下來,如死一般的寂靜。
道玄真人墨綠色的道袍,腹部之處轉眼間已然變做了深色,他整個人的臉色也頓時蒼白之極,只是,他此刻臉上的驚愕之色,卻遠遠勝過了身體上的痛楚。
「你,你做什麼?」他嘶啞著聲音,向著站在大殿門口處的蒼松道人,問出了所有人的疑問。此刻,甚至連龍首峰的弟子齊昊、林驚羽等,也都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個個張大了嘴,望著那個曾經是這青雲山上最有權勢之一的人。
「我?」蒼松道人彷彿突然變做了另外一個人般,猖狂地大笑出來:「我在暗算你啊!你難道看不出來嗎?」說著,他用手一招,半空中的七尾蜈蚣頓時向他飛去,轉眼間消失在他袖袍之中。
齊昊再也忍不住,聲音中帶著困惑與驚駭,大叫道:「師父,你、你瘋了嗎?」
蒼松道人向他看了一眼,隨即目光又落到了站在齊昊身邊但神色幾乎與他一樣的林驚羽,還有更多的龍首峰弟子,甚至於其他青雲門各脈的弟子,都用一種看待瘋子般不能置信的眼光望著他。
「哈哈哈,瘋了?是啊!我早就瘋了!」蒼松道人仰天大笑,神態彷彿也帶著一絲瘋狂:「早在一百年前,也是在這個玉清殿上,當我看到萬劍一萬師兄的下場之後,我就已經瘋了!」
「師父!」龍首峰的齊昊和林驚羽此刻的聲音都已經帶著哭腔,但在他們身後,圍繞在道玄真人周圍的青雲門眾位首座長老,身體卻突然僵硬!
萬劍一,這個彷彿帶著夢魘般的名字,帶著濃濃的陰影,壓在青雲門的上空。
道玄真人眼角抽搐,這個百年來從來都沒有人膽敢在他面前提起的名字,彷彿也深深刺激了他一般。蕭逸才攙扶著他的身體,卻赫然發覺,道玄真人受創的身體忽然劇烈地抖了一下,甚至隔著那層衣裳,他也感覺的到,那突然在恩師身體裡焚燒的火焰,竟是這般的炙人!
蒼松道人神態瘋狂地站在那裡,彷彿這許多年來積壓在心頭的惡氣終於洩出,一時之間,竟無人上前捉拿這個傷了青雲門掌門至尊的兇手。
接著,就是蒼松道人一個人在場上大聲喊叫,彷彿要將這百年來的怨氣在此處盡數喊出來。
說到最後,他似是不願再說下去,目光瞪向受傷喘息的道玄真人,眼中透出無盡的仇恨,道:「當年萬師兄對我如兄如父,一手栽培我,在蠻荒中更是不顧性命救我,我這條命,早就給了他了!可恨百年前,我竭盡全力竟也不能救他,從那之後,我就告訴自己,無論如何,我也要替他報仇!」
話說到最後幾句,他聲嘶力竭地喊出,彷彿對著自己的深心,又像是對著冥冥中的那雙眼睛。
蕭逸才臉上失色,但更令他驚訝的,竟是他所攙扶的那個軀體,突然推開了他。
青雲門掌門真人,百年來天下正道中至高無上的領袖,道玄真人在傷口還流著血,那分黑氣彷彿越見濃重的時候,赫然憑藉自己的力量,緩緩的一步一步走了出來。
他的氣勢,剎那間掩蓋了所有的人,那墨綠的道袍無風飛揚,隱隱望見他的雙手,深深握拳,連指甲也陷入了肉裡。
他望著前方,挺直身軀,面對著蒼松道人,更彷彿面對著那一個無形的白色身影,大聲而笑:「好好好,想不到當年的那段公案,竟讓你如此記掛。你便過來試試,看看我這個做師兄的,到底配不配做這個掌門!」
他斜眼向蒼松看去,突然雙手從握拳霍地伸開手掌,從他右手傷口處,滴滴黑血噴湧流出,而他面上的黑氣,也漸漸淡了下去。只是他的臉色更加蒼白,但聲音卻是變得淒厲,帶著一絲不屑:「憑你也配?」
就在蒼松道人想要開口說些什麼之時,忽然一道綠光直奔他的後心而來,這一擊不但隱蔽,而且速度奇快無比,縱使蒼松道人勉力躲開要害,仍是不免被擊中,當下一口鮮血脫口而出。
眾人大嘩,剛剛還是偷襲者的蒼松道人,轉眼間就變成了被偷襲者,不由得使人認為真是報應不爽。更重要的是……
「小凡!」數道驚愕不信的聲音響起,誰也沒想到,剛剛還在被審問的張小凡,此刻竟在眾目睽睽之下,出手傷了蒼松道人!
此刻的張小凡兩隻眼睛隱隱泛紅,死死地盯著蒼松道人的身影,臉上更是冷笑不止,毫無平時和善之態。
「既是算賬,那就將我們之間的賬也算一算吧!」就是這個人,毀了他一輩子啊!
要不是他,他今日又怎會如此!
要不是他,那個人又怎麼會死!
要不是他,草廟村上下數百口人又怎麼會無故被屠!
都是因為他!
場上不論青雲門還是天音寺之人,都為他的話所迷惑,張小凡與蒼松道人,又有何冤仇?
田不易及其他幾個與張小凡熟悉的人,更是擔心的望著他。
不過卻也有幾人,似乎隱約的想到些什麼,不由露出了驚駭的表情,難道……
便在這個時候,忽然從玉清殿外的遙遠處,傳來了渾厚的聲音:「道玄老友,百年不見,看你風采如昔,可喜可賀!」
這聲音如雷鳴一般,隆隆傳來,片刻之間,通天峰外突地喊殺聲四起,山前亂成一片,慌亂聲中,遠遠的竟似有人大喊:「魔教妖人殺上山來了!」
「什麼?」
青雲門人盡皆失色,道玄真人倒吸了一口涼氣,指著蒼松道人,幾乎不可置信地道:「你,你竟敢背叛師門,勾結魔教!」
蒼松道人狂笑道:「不錯,我就是勾結魔教,那又怎樣!在我看來,青雲門藏污納垢,比魔教還不如!我為了替萬師兄報仇,就算身入地獄也不在乎,何況是勾結魔教?」
蘇茹臉色慘白,低聲道:「瘋了,瘋了,他真的瘋了!」
田不易聽在耳中,面色嚴峻,他知道這些年來,蒼松道人在青雲門中權勢極大,連平日防衛之事也是由他一手負責。而今日魔教大舉殺來,竟是快到了玉清殿才被眾人發覺,形勢之惡劣,實在是無以復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