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活著的時候,德光院的榮壽堂是懷府內院的中太過世後,樂熙院的展樂堂取代了榮壽堂曾經的地位。
立chun那日當晚,家宴已畢,樂以珍帶著懷明瑞、安冬卉和鍾兒來到了展樂堂。樂以珍自己在主位上坐好,讓丫頭搬了一把椅子放在自己的身邊,招手讓安冬卉坐下。懷明瑞一臉的不明所以,坐下來之前,還不忘扶了鍾兒一把。鍾兒卻似乎已經預料到樂以珍召他們來的目的,神色有些不安,左手下意識地搭在右手腕上,咬著嘴唇不說話。
樂以珍盯住她的腕子,笑著問道:「鍾兒,你從一進來就掐著那只腕子不放,可是大少爺給你買什麼寶貝鐲子了?給我開開眼怎麼樣?」
「沒…沒有。」鍾兒當即挺直了脊背,左手將右臂的袖子捋了捋,「二太太拿我取笑,他…大少爺要是有寶貝,也是給大少奶奶,怎麼會給我?」
「是嗎?讓我看看明瑞給冬卉買什麼寶貝了…」樂以珍一邊笑著說話,一邊抓住安冬卉的右手,將她的衣袖往下一捋,安冬卉右腕上的青紫瘀痕立即展現,「這是什麼?鑲藍紫兩色寶石的鐲子?」
安冬卉掙了兩,沒能掙開樂以珍的把握,漲紅著紅,緊張地看著懷明瑞:「二太太,這是我自己拐到的…我跟你說過的,昨天收大毛衣服…」
樂以珍也不聽她胡說,只看著鍾兒:「鍾兒,把你的右腕衣袖挽起來給我看看。」
鍾兒已經緊呼吸困難了,她將左手搭上右腕,緩緩地將衣袖捋了上去,露出一截光滑的腕子來。懷明瑞同樣緊張,盯著她的動作,見她最後露出一截光腕子顯地鬆了一口氣。
珍將兩個人的表情看在眼裡,恨得牙癢。她在宴席上特意留心過鍾兒的手腕,明明戴著一隻赤金鑲五色寶石的鐲子,那是一件十足的寶貝樂以珍記得當初她誇那鐲子璀璨奪目,安冬卉笑著將袖子掩蓋在鐲子上:「這是我娘的鐲子,她最疼我所以我出嫁的時候就陪給了我,我好幾年見不上她一面,戴著也是個念想兒,就是太扎眼了,夏天衫子輕薄的時候,我都不敢戴呢…」
樂珍雖然從來不會亂用自己的正義感,但今天她確實是惱火了。她站起身來,走到鍾兒的身邊住她的上臂一抖,那鬆鬆堆在肘部的綢衫袖子滑落到手背上。鍾兒趕緊去護腕子,可是樂以珍手更快,一把掀開她的衣袖,露出腕子上那只寶光熠熠的鐲子來。
懷明瑞向來膽小懦弱。還沒等樂以珍話。他已經倉皇地站起身來。傻呵呵地立在那裡不知道是該出言解釋。還是應該向樂以珍跪下來賠罪。不停地拿眼睛瞟著鍾兒。
鍾兒也很緊。她又不好在此時說話。便沖懷明瑞使眼色。可惜懷明瑞本來就不機靈此時心慌意亂。更是弄不明白她地眼神是什麼意思了著嘴巴說不出話來。更顯愚傻。
「二太太…」最後是安冬卉開了口「這只鐲子。是我借給鍾兒戴地幾日她胎動不穩。找來一個道婆給她看。說需要一件寶器隨身鎮邪。她身邊也沒什麼稱得上寶器地東西。倒是我這鐲子。在我們家傳了好幾代了。算是一件寶貝了。我就借給她先戴幾日…」
「哦…對!就是這樣地!」懷明瑞趕緊附和。「就是藉著戴幾日。」
樂以珍心裡憐惜安冬卉。也自己這時候教訓得太狠。回去後她也難做。於是她也不去揭穿她地謊言。只是說道:「要是有什麼歪風邪氣。你這只家常鐲子能頂事嗎?胡來!」
她一邊說著。一邊將那隻金鐲子從鍾兒地手腕上取下來。交還給安冬卉:「趕明兒讓明瑞去家廟將慧明師太請來。請她給鍾兒唸經驅邪。再請一貼符給鍾兒戴著。保管就沒事了。」
懷明瑞和鍾兒眼睜睜地看著那只鐲子回到了安冬卉的手腕上,也不敢反駁,只得連聲應著:「是,聽二太太的,明兒就去請慧明師太。」
「恩…」樂以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我有幾句話跟你們說,尤其是明瑞,你可要聽好了。咱們這樣的人家,不比外面的小門小戶,一大家子人,沒有規矩就難成方圓。所謂定分止爭,並不是要以主壓奴、以大欺小的意思,而是大家各安本分,行事不可逾矩。鍾兒是我身邊走出去的人,眼下又要給懷家開枝散葉,算是有功之人,論理該賞,但她如今的行賞論罰,都應該掌握在冬卉的手裡。冬卉是一個好媳婦,闔府上下,沒有人能說出她一個不字來,單看眼下鍾兒氣色紅潤,就知道冬卉關照得很好。
明瑞你是男人,心應該放開闊一些,雖然房裡人要疼,
不可過多地摻和內院女人之間的事情,還是要多花學學做生意,將來也好給他當個左膀右臂…屋裡的事,就交給冬卉…我的話,你聽懂了吧?」
懷明瑞木然地聽樂以珍講完了這番話,也不知道他到底聽懂沒有,嘴裡只是應著:「二太太教訓的是,我以後多跟二弟學生意…」
安冬卉感激地看著樂以珍,而下首的鍾兒卻使勁地咬著嘴唇,一語不發。樂以珍覺得她真是有些不知輕重了,便提一提音量,問她一句:「鍾兒聽懂我的話沒有?」
「聽懂了…」鍾兒很不甘心地答一句。
鍾兒要生了,樂以珍也不好教訓得過於嚴厲,話也只能說這麼多了。因此她擺手道:「恩…明白意思就好,鍾兒安心養胎,有什麼需要的,冬卉來跟我說,這是咱們家的長孫,可不能不重視呢。那你們就回去吧,照顧好鍾兒,別讓她摔了。」
「是…」懷明瑞就這話應得最清朗,馬上起身去攙扶鍾兒,「起來吧,小心些…」
樂以珍歎了一口氣,看著個人告了退,轉頭問玉荷:「我剛剛…還算和氣吧?」
「二太太和氣呢。」玉荷語氣有些忿忿的,「鍾兒姨奶奶可真是驕縱了,應二太太的話也敢板著臉,自己什麼名分不知道呀?大少爺…」
;意識到自己在評論主子,趕緊住了口。樂以珍歎了一口氣:「冬卉多好的一個女子,唉…我也怪心疼她的,以後你多幫我留意,我要是能給她撐撐腰,她的日子會好過一些吧…說來也奇了,她和大少爺成親快五年了,怎麼就懷不上呢?」
「二太才是善良的好女子呢!你當家,是闔府人的福氣。」玉荷笑著說道。
「你今晚吃了什麼?嘴巴抹了蜜了?」樂以被玉荷逗樂了,「你有這吹捧我的力氣,不如陪我出去轉轉,剛剛吃了不少糯米酥鴨卷,不出去消化一下,怕積了食。」
「好呀,今晚的也圓呢,難得風清月朗,我們去集芳亭那邊走走吧。」玉荷一邊說著,手腳麻利地翻出一件絨裡的風氅來給樂以珍披上,「雖然是立了chun,晚上風還是挺涼的,二太太還是披上一件吧。」
於是主僕二人出了樂熙院,藉著朗白的月光,也不用打燈籠,就順著腳下平坦的石板路,往清溪邊上的集芳亭走去。
樂以珍自從當了家,內外三處,忙得暈頭轉向。像今晚這樣在夜深月明、人聲寂靜的時刻,悠閒地在府裡散著步,對她來說,已經是一種久遠而且奢侈的享受了。
玉荷也不吵她,只扶著她的胳膊,小心地注意前方的路面。樂以珍仰頭看著天,深遂而幽玄的天幕之上,無數晶亮星光的簇擁之下,月亮如一隻渾圓的大玉盤,驕傲地懸掛在中天之上,如水的銀輝瀰散於人寰。樂以珍沐浴在這月輝之中,感受到不同於白日間繁華與靡麗的一種沉靜安寧的美好。
兩人走了一盞茶的功夫,集芳亭便出現在前方視野之中了。玉荷之所以提議到這裡來,正是因為今晚月色很好,而集芳亭是懷府中最適宜賞月的一處所在。這座亭子雖然建在清溪邊上,但是座基墊得很高,來到亭下,拾級而上,踏過二十級的台階,兩個人站在了亭台之上。
「誰?」玉荷突然揚聲沖亭內喊一聲,嚇得樂以珍頭皮發炸:「有人嗎?」
「不用怕,是我。」亭子裡傳來一個人的聲音,竟然是懷明弘。樂以珍撫著胸口舒出一口氣來:「你怎麼也不點盞燈籠,嚇死人了!」
「你們不也沒點嗎?今晚月色這麼好,點了燈籠,倒破壞了賞月的好興致。」懷明弘就倚在亭子靠溪水那一側的一根柱子上,仰頭看著天空。
樂以珍此時卻為了難,這種時刻在這裡遇上他,是樂以珍眼下極力想要迴避的一種狀況。可是她人已經在亭台之上了,轉身就走似乎也不妥。
於是她搭緊玉荷的手臂,牽著玉荷一起進了亭子,站在與懷明弘相對的那一側:「難得今日立chun,還有這麼好的月色,你倒是懂得欣賞。」
「你不是也來了嗎?」
「我是吃多了糯米酥卷鴨,出來走走,以防積食。」樂以珍嘴裡這樣說著,可是耳邊聽著溪水在靜夜裡「淙淙」流淌,心中那份靜美的感受又加深了一分。
「這麼巧?我也是吃多了糯米酥卷鴨…」懷明弘的語氣,已經聽得出是在玩笑了。樂以珍心中有一根警惕的神經繃緊,本能地出言說道:「為什麼不叫上元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