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珍去見沈夫人,沈夫人特意問起了孩子撫養的事。瞞不過誰的眼,因此樂以珍照實說了。沈夫人聽後沉吟半晌,回頭沖樂以珍笑道:「我說什麼來著?咱們家老太太這一輩子最願意做的事,就是替別人養兒子。」
樂以珍聽了這話,心裡暗暗吃驚。這麼刻薄的語言,可不像沈夫人這種性格敦厚的人能說出來的。她動了動嘴唇,最後還是沒有應這一句。
她只略坐了坐,氣氛實在是尷尬,也沒什麼可說的,她就起身告退了。
從沈夫人那裡出來,樂以珍站在岔路口上猶豫著。
一條路是回群芳院的,另一條是通向老太太的德光院。雖然老太太讓她晚上再去看兒子,可是她實在是忍不住見兒子的衝動。最後她一提氣:自己生的兒子,想見還不能見嗎?
於是她一側身往德光院的方向去了。結果沒走出多遠,聽到有人喊她:「姨娘…」
她循聲望去,前方不遠處,有一個小小的路邊涼亭,而郭元鳳就站在那亭子裡,扶著一根亭柱往她這邊看。樂以珍一個月未見這個人,只聽說她生了一場病,纏纏綿綿地一直不太好。在這裡乍一見了她,樂以珍心中一悸,覺得有一種看見款兒還魂附體的感覺。
只見郭元鳳素淨著一張臉,未著脂粉,面色頹灰,神情蕭索,她那樣靜靜地扶著柱子看過來,讓樂以珍想起款兒還在的時候,有一陣子自己經常被她那樣靜靜地、遠遠地盯著瞧,心中不由地升出一陣惡寒。
「姨娘…」郭元鳳見她腳步緩了下來,又出聲叫道,「有空嗎?到我那裡坐一會兒吧。」
樂以珍想了一下,快走幾步進了亭子裡:「二少奶奶身體可好些了?看你氣色還不錯,天氣好的時候,是應該多出來走動走動。」
「我這也叫氣色不錯?」郭元鳳自嘲地一笑。「不過我還是要謝謝姨娘地阿膠進補湯。聽定兒說那阿膠是老爺專門托人從嶺東弄來給姨娘地。卻不想進了我地肚子。讓我得了益。」
「二少奶奶客氣了。不是什麼珍貴地東西。能看到二少奶奶早日康復。我心裡也高興呢。」樂以珍客套一句。
「我屋裡備了茶。姨娘有空地話。到我那裡喝杯茶吧。這些日子我就在盼著姨娘出月子呢。我有一肚子地話想跟姨娘說。」郭元鳳見了樂以珍。臉上多出幾絲笑意來。
樂以珍卻拉著她地手在亭中地美人靠上坐下來:「我剛在太太那裡喝了一肚子地茶。再說你我二人都在屋子裡憋悶好久了。這裡清風花香。正適合說話兒。我們就不要再進屋子裡了。」
郭元鳳聽她這樣說。在美人靠上動了動。找一個舒服地姿勢靠好:「也是。不說你不愛去我那裡。我現在都覺得我那院子裡鬼氣森森地。我有時候在想。我這一身地病。是不是被鬼附了身呢?」
樂以珍聽得心裡激靈一下子。臉上地笑容都彆扭了:「二少奶奶莫疑心。有時候病都是自己嚇出來地。你放寬心。好生養著。很快就會好地。」
「我不疑心,別人也會來疑我,款兒出事那天,姨娘也在當場的,大家地眼神姨娘也看到了,我就是長一百張嘴巴,也辯不清真相了。」郭元鳳說到這件事,眼光黯淡下去。
「二少奶奶…」樂以珍也不知道該如何勸她。
「可是我真的沒有暗害款兒,雖然我不喜歡她…也許內心裡還在暗暗地妒恨她,但我也沒有那種歹毒的心思呀?我…」事情發生一個月了,郭元鳳頭一次跟人說起這件事,不免有些激動。
「我知道,我相信這事跟二少奶奶無關。」樂以珍拍著她的手安慰道。
「姨娘相信我?你知道款兒的死不是我做地?那你一定是知道真相的嘍?姨娘你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郭元鳳抓著樂以珍的手,聲音裡透著急切。
樂以珍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是對於事實,她心裡有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子,只待她去考證。而眼前這位看似精明的二少奶奶,顯然還沒有摸到頭緒呢,被這一連串的事情弄得暈頭轉向。
「其實…我並不知道你說的真相是什麼,我相信你,是因為款兒跟我說過,二少奶奶是好人,即便事情弄成這個樣子,也從來不會短了我地吃穿用度。款兒的死…也許真的是個意外吧,她懷著孩子那段日子裡,也沒怎麼注意身體,又不小心早產了,所以…」
「哼!」郭元鳳斂緊眉頭,冷冷說道,「意外?從淨水庵回來後,本來我們爺已經拜過了祖宗,
接手當家呢,他離家的前一天,我白天見他的時候一夜之間能出什麼意外?他連個招呼也不跟我打就走了?大半年時間裡音信全無,我本來以為依老太太的性子,還不得想盡辦法把我們爺給弄回來?淮安又不是什麼遠地去不了的地方。結果老太太安之若素,馬上就把大哥扶持起來了,敢情兒她培養了我們爺這麼多年,說放棄就能放棄呢,你說…這其中是不是透著蹊蹺?」
當然透著蹊蹺!樂以珍心裡想著,嘴上卻說道:「不管有什麼蹊蹺,一家人總歸是筋脈相連,割捨不開地。二少爺就算有什麼不如意的地方,暫時離開一陣子,終究還是要回來地,二少奶奶只管寬心養病,等二少爺回來了,你一問不就知道了嗎?」
郭元鳳看了她一眼,覺得也問不出什麼來了,便不說這事了。兩個人又隨便聊了幾句別的,就各自離開了。
樂以珍又去德光院看兒子,在那裡一直坐到中午。老太太怕她再提要兒子的事,總是心神不寧地瞅她。樂以珍這次倒沒再提這一茬兒,一直坐到午飯時間,她才回去了。
在自己屋裡用過了飯,定兒勸她睡個午覺。可是她在那張床上躺了一個月了,一見就腰酸。於是她讓人搬了一張籐椅到院子中間的樹底下,也不睡覺,乘著蔭涼發呆。
看老太太今早的樣子,如果她生要兒子的話,十有**會鬧僵。為今之計,她也只能等懷遠駒回來了,他跟老太太纏鬥多年,經驗還是蠻老道的,會有辦法要回自己的兒子。
他走了快兩個月了,應該早到了吐番國了,也不知道事情辦得是否順利。初時還有信捎回來,可是她月子裡這一陣子,就沒有他的消息了。想來他人到了西域,有生意上的事要忙,沒有什麼時間,送信也不是那麼方便了吧…
她思緒飄搖,正在想像著懷遠駒遊走於吐番王宮與貴族之間,為懷家的生意奔波著…興許他勞累之餘,還會有一位大眼睛穿著紅紗羅燈籠褲的西域少女,對他這個異域男子產生了興趣,踩著節奏歡快的鼓樂在他面前舞蹈,腳上的銀鈴清脆,眼中的媚光波動,勾引著他呢…
她正想著一些不著邊際的事,感覺眼前站了一個人,收攏心神定睛一瞧,是大少奶奶安冬卉。她扶著把手yu往起站,卻被安冬卉又摁回去了。
安冬卉自己在她身邊的一把椅子上坐下來,笑她道:「姨娘的表情可真是豐富,一嗔一喜,在心裡想什麼故事呢?」
樂以珍當然不能把自己剛剛想的那些事告訴她,臉上一紅,趕緊掩飾道:「沒什麼…大少奶奶找我有事嗎?」
「姨娘今天滿月,雖然沒辦滿月酒,但我還是應該來恭賀一下,恭喜姨娘得貴子,**平安。」安冬卉說著,從身後丫頭手裡拿過一個精緻的竹盒,放在樂以珍面前。樂以珍打開一看,是一對小娃娃戴的金鎖,便笑著說道:「大少奶奶有心,謝謝了。」
安冬卉溫和地笑了一下,接著說道:「還有一事要與姨娘相商,還望姨應允。」
「大少奶奶可不要跟我這麼客氣,有事只管吩咐好了。」樂以珍將那繡盒關好,放回了小几上。
「我的情況你知道,成親三年了,始終也沒能給大少爺誕下子嗣,我心裡愧疚,一直想著給他納一房妾室,卻苦於沒有可靠的人。那天我跟大少爺提起此事,他倒是跟我說了一個人,我琢磨了一下,也覺得蠻合適,這不來央姨娘了嗎?」
「誰?」樂以珍緊張地直起腰來,生怕她看中了定兒。
「鍾兒呀!大少爺那日提到她,我細細一想,姨娘這麼一個穩妥聰慧的人,你身邊的人耳熏目染,應該也錯不了的,就怕她從小跟著姨娘,姨娘會捨不得給我,所以…」安冬卉說到這裡,不自主地咬了一下嘴唇。
樂以珍當然瞧出她神情中的異樣來,看著她問道:「大少奶奶不妨直說,到底是你有心要給大少爺納妾?還是鍾兒做了什麼不妥當的事?如果是後者,我會罰她。」
「當然不是!」安冬卉急忙申辯,「恩…雖然事情是大少爺提出來的,可我考量著她也挺合適,反正…這是早晚的事,難得大少爺也鍾意她,豈不兩全其美?」
「他們兩全其美了,那你呢?」樂以珍看著安冬卉臉上掛著笑,手中的帕子卻早纏作了一團,不由地憐惜她,大聲問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