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以珍被眼前這個癡情的王爺感動了,想他一個出身龍裔皇脈的男人,本來應該是妃妾成群,卻獨獨為一個小女子而涉身犯險。且不說他流亡期間不顧暴露行藏的危險,三番兩次的尋她。就是他那天說的那句「若不是你的願望要母儀天下,我何苦去背叛我的皇兄」,細細想來,也不是完全地要推卸責任——自己心愛的女人渴望著母儀天下,而自己卻不是皇帝,凡是要強的男人都免不了在心裡起籌劃的吧。
門外傳來定兒的敲門聲:「姨娘,怎麼起來了?有事嗎?」
「沒事,你去睡吧,我剛剛喝了口茶,坐一會兒就睡。」樂以珍吩咐道。
「哦…」定兒應著,腳步聲「嚓嚓」地走遠了。樂以珍圍著薄被坐在那裡,看著朱璉廣那張掛滿「為什麼」的俊臉,認真地想了一會兒,開口說道:「王爺想知道為什麼,也是常情合理的事。可是王爺難道看不出來,此時坐在你面前的樂以珍,已經不是你那個嬌憨純真的珍妹妹了嗎?」
朱璉廣聽了這話,嘴角抽動了一下:「想你一個金玉窩裡長大的閨閣女子,遭遇這麼大的變故,性情有變,我也是能想得到的,只是…我們之間的那樣美好的一段情感,真的敵不過這世情的變幻嗎?」
「我相信能!」樂以珍斬釘截鐵地說道。
朱璉廣面上一喜,傾身問道:「那你…」
「王爺請到茶桌那裡等我一下,我想我應該能給王爺一個合理的交待。」樂以珍咬了咬嘴唇,下定決心。
這是她到這一世以來,頭一次考慮要曝光自己的身份。剛剛一會兒的功夫,她在心裡飛速地轉了千百個念頭。她覺得自己可以在任何人面前繼續冒充樂以珍。惟有在這個男人面前不行。這個男人將樂以珍揣在心裡,溶在血裡,根本割捨不下。如果繼續這樣糾纏下去,會給她添麻煩自不必說,自己一個冒牌貨總是假惺惺地去傷害人家,她心裡也過意不去。
朱璉廣聽了她的話,起身背過臉去,側坐在茶桌旁的一張雕花椅上。樂以珍起身來,將頭髮攏了,扯過一件外衣披在身上。下了地,坐到了他地另一側。
還沒開始說話,她的心就開始「撲通撲通」地猛跳。她心裡也是害怕的。這麼詭異的事情,說出來不會被當妖孽一劍斬了吧?
朱璉廣見她一個勁兒地嚥著唾沫。就是不說話。急得直皺眉頭。樂以珍咬了幾回地嘴唇。最後終於下定決心。開口說道:「王爺也說了。你地珍妹妹絕對不會對你如此絕情。那麼…如果我說我不是你地珍妹妹。你一定不會太吃驚。」
雖然她開場先做安撫工作。提醒朱璉廣不要吃驚。可是朱璉廣聽她說這話。還是不由地張大了嘴巴:「這…不能啊。我調查得很清楚。一路追隨著人牙子地行跡跟來地。而且…」朱璉廣顯然有些急了。也顧不得男女相處地禮數了。伸手就來撩樂以珍地頭髮。仔細地查看過她地後頸處後。接著說道:「這顆痣。珍妹妹從小就有。不會有錯地!」
樂以珍抬手拿回自己地頭髮。在心裡仔細地措好辭。對朱璉廣說道:「本來這是我一個人地秘密。跟別人說不得地。可是王爺如此執著。我若再不說。於你我二人都是一件傷心費神地事情。王爺只答應我一件事。無論一會兒我說出什麼事情來。你首先要冷靜。不可拿我撒氣。」
朱璉廣被她地話搞得一頭霧水。謹慎地答道:「你先說。」
樂以珍怕真說了。他心疼他地珍妹妹。急怒之下拿她當妖怪殺了。因此不得到他地保證。堅決不開口。朱璉廣無奈。只好答應道:「好吧。我答應你。無論你講出什麼來。我都不會傷害你。」
樂以珍這才將自己如何喪母失魂。如何附身。又如何進地懷府。從頭到尾講了一遍。
朱璉廣聽罷,垂首沉吟,好半天沒有說話。樂以珍忐忑地看著他,不知道他會不會拿自己地話當神鬼故事來聽。
「這麼說…珍妹已經死了?」良久,朱璉廣終於開了口,聲音像是從深邃而幽謐的山洞裡吹出的一陣風,空遠而疲累。
「對,就在她知道樂夫人地死訊那一瞬間,她的芳魂已經追隨著樂夫人去了。從那以後地這個人,只是一個迷途的羔羊,找不到回家路地異世之魂而已。」樂以珍將這件事做了很明確的總結,語氣誠懇而中肯。
朱璉廣認真地看著樂以珍,希望從她地眼睛裡看出編故事哄他的跡象來。可是樂以珍眼神清亮而坦率,沒有一絲躲閃地迎向他。
他又將自己這次找到她之後發生的事,前後回顧了一遍,終於相信眼前這個人,真的不是他的珍妹了。他幽長的歎一口氣,動情地說道:「還好…還好…我就說珍妹不會對我如此冷淡無情,原來你不是她,這…這也不錯…」說到這裡,朱璉廣眸中有兩滴閃亮的東西滾落下來,劃過他清俊的面龐,在他方方的下巴處匯合成一顆大大的水珠,滴落到他的胸前,洇沒在他玄se夜行衣的交領處。
他的悲傷來得如此迅猛,以至於他來不及擦乾第一道淚跡,淚水就如發了山洪的山溪一般,翻湧奔騰而出。他趕緊以手撐額,遮住了自己的臉。樂以珍坐在他的側面,看著他的側影如冷風中的一片葉子,瑟瑟地抖動著,她的心也跟著悲傷了起來。她在心裡感慨著:樂家小姐香魂雖已飄散,可好歹有一個癡情的男子一心牽念著她,為她流幾滴傷情的淚。不知道她在現代的死會有幾個人為她神傷,那個寫給她情書的男孩兒,可願意為她掬一捧懷念的淚水?
原本在她心中已經在逐漸淡去的關於穿越的無奈,此刻因為朱璉廣的悲傷,再次深刻起來。她愣愣地盯著跳躍的燭火看著,任由一旁那個男人暗暗地抽泣著,也不勸說。
夜晚的時間沉緩而憂鬱地流淌著,大約過了半個時辰之久,朱璉廣平靜了下來,微窘地抬起頭:「對不起,失態了…」
樂以珍對他輕笑了一下:「我不怕你失態,我怕失控,要是你怨我佔用了你珍妹妹的身體,拿我當妖怪砍了,我豈不冤枉?」
朱璉廣扯起嘴角淡淡地一哂,孩子氣地吸了一下鼻子,說道:「怪你有何用?你又何嘗想這樣…若真論起來,我還應該謝謝你,最其碼你坐在這裡跟我說話,眉眼聲調都會給我一種錯覺,好像珍妹還活著。你替她保存著這具身體,沒讓她腐朽在泥土之中…」
樂以珍一聽他的語調又開始悲傷起來,趕緊用輕快的語氣說道:「王爺要是看著我心裡就好受,那就多看幾眼也無妨,反正在我們那個時代,女人是不怕男人看的。」
朱璉廣這次是真笑了:「就算你們那個時代的女人不怕看,我們這個時候的男人還是要避諱一下的…對了,既然你是幾百年以後的人,那你多少會知道一些以前的事情吧?就像我們現在知道堯舜秦漢的事情一樣…」
「唔…」樂以珍頭疼地撫了一下額,「歷史書倒是記得挺詳細,可惜我上學的時候歷史就不好,我是學商科的…唉…早知道會穿越,我就該把大月朝的歷史記清背熟,也好來指點一下江山什麼的。」
「女孩子…還上學?還能學商?」朱璉廣有些訝然於幾百年後的世風人情,忘了自己剛剛要問的話了。
「男孩女孩都一樣,到了年齡就要上學,這是義務。」樂以珍已經好久不提自己在現代的事了,講起來有些興奮。
「哦…既然你上過學,你能不能告訴我,我大月在弘化這一朝…恩…可有何重大的變故嗎?」朱璉廣終於忍不住好奇,問了出來。
「你是想問有沒有改朝吧?」樂以珍直接道出他的心事,「我讀書時就是歷史無能,年代和事件全能讓我搞亂了。但是弘化皇帝我還是知道的,因為他是歷史上在位時間最長的一位皇帝,好像是活到八十多歲,到七十幾歲才退位。」
「這樣…」朱璉廣輕蹙著眉頭,像是在思慮著一件什麼事,然後他抬起頭來,目光清明地看著樂以珍,笑著說道:「認識一個幾百年後的人就是好,比十個深謀遠慮的軍師都來得管用。你剛剛說的那番話,對我來說至關重要,謝謝你。」
樂以珍隱約知道他是什麼意思,如果自己腦子裡僅存的那一點點歷史知識能幫助消彌一場政亂,也未嘗不是一件功德。她開心的笑了:「如今太平盛世,民心思定,王爺是個聰明人,自會審時度勢。」
朱璉廣欣然一拍手:「果然是讀過書的女人,頭腦堪比鬚眉。失了珍妹讓我心痛,得了你這樣一位知未來的朋友,又讓我心慰。今晚這一趟,我沒有白走。」
他正說得高興,一個黑影鬼魅一般地推門而入,黑衣黑頭套,只餘一雙眼睛在溜溜地轉,樂以珍冷不丁一見,嚇了一跳。
那人進來後,向朱璉廣一揖,輕聲說道:「王爺,時辰不早了,該走了。」
朱璉廣這才發覺自己已經坐了好久了,起身向樂以珍告辭:「我可能會馬上離開安平府,去處理一些事情,不過我一定會再回到這裡來,找你聊聊那幾百年後的事。你既用了我珍妹的身子,請一定好好珍惜!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