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一種很奇怪的動物,別管多麼精明的人物,都容易犯一廂情願的錯誤,袁世凱此時就是這樣。幾個月之前,天下大勢還在老袁的掌控之中,號令天下,莫敢不從。
結果稱帝之後,北洋人心離散,西南滇軍發難,到了這步田地,老袁是內憂外患,而且不巧的是他的身體迅速惡化,袁家人沒有活過六十歲的,這幾乎就是一個魔咒,縈繞在袁世凱的心頭。
日薄西山,氣息奄奄的袁世凱在眾叛親離的時候,突然發現還有一個人高舉著忠義的大旗,要為自己盡忠,這讓老袁有了一絲安慰。手下的謀士都聚集在新華宮之中,老袁手裡頭拿著張作霖的通電,神情有些亢奮。
「眾卿,自從蔡鍔逆賊作亂,天下間多少人在等著看朕的笑話,這幫人都忘了,要是沒有朕,他們能有今天麼,現在翅膀硬了,想自立門戶了,這是休想!」
大家都知道老袁說的是段祺瑞,不過誰都默不作聲,老袁將手中的通電放在了龍書案上面,大聲說道:「眾卿看過張雨亭的通電麼,說得多好,這忠義二字是立身之本,誰忘了忠義,誰就沒辦法在世上站住腳。軍人不干涉政治,軍隊屬於國家,這不是那幫留學歸來的人喊得最響亮的口號麼,結果怎麼樣,軍隊都成了他們的私人武裝,跟著蔡鍔之流的逆賊和朕作對,他們都沒有好下場!」
下面這些人聽著老袁的話,都有些摸不著頭腦,按理說老袁是那麼精明的一個人,怎麼因為一封通電就對張作霖大加讚賞啊,這年頭好聽的話誰都會說,可是誰也不會當真啊。
只有最瞭解袁世凱脾氣的楊士琦似有所悟。老袁已經被奉軍當成救命稻草了,他是希望張作霖站出來,給天下間搖搖擺擺的實力派做出一個榜樣,一個土匪頭子還能忠於我,你們這些受袁世凱恩惠的人,難道不應該站出來麼?
楊士琦並不相信這份通電是張作霖的心裡話,不過他也看到了老袁亢奮的樣子,他並不想給袁世凱潑冷水,只能在心裡默默祈禱,張作霖說的都是真的。
不過有一個卻是有些不知好歹。那就是梁士詒,他說道:「陛下,張作霖奸猾過人,這份通電多半不是他的真心,臣以為非但不應該高興。還要嚴加戒備,這種草莽人物最沒有信義。出爾反爾是家常便飯。」
梁士詒還想要繼續說老張的壞話。袁世凱突然一擺手,打斷了他的話,然後說道:「張雨亭是不是忠於朕,不必隨便猜測,看他的行動就可以,他在通電上不是說已經準備了奉軍先遣隊麼。只要能派兵入關,就證明他是忠於朕的。」
梁士詒討了一個沒趣,其他人也在心裡不斷的思量,張作霖究竟能不能派兵入關。就在他們思量的時候,奉天動作越來越大了。
張作霖以剿匪損失過大為由,開始招募士兵,又組建了奉軍先遣隊,快速組成了一個旅的人馬,他還任命張景惠出任訓練總監,每天都在加緊訓練,張作霖也每天參加訓練,向士兵們講話,反覆宣揚的就是忠義,要忠於大皇帝,一時間聲勢浩大。
但是知道內情的人卻是清楚,這支部隊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烏合之眾,其中主力是段芝貴的警衛團,混雜了不少毅軍俘虜,原來裁減的舊軍警,還有大量的山賊土匪,這幫人一個個野性十足,不服管束。
老張偏偏又派了豆腐張負責訓練,這幫人恐怕沒上戰場就已經四散奔逃了,不過拿這東西糊弄人,已經足夠了,奉天越鬧越凶,輿論的壓力也向奉天壓了過來,痛罵張作霖甘當帝制走狗,倒行逆施,是國家的罪人。
「拙言,你給雨亭出的主意,結果天天挨罵,雨亭可要找你算賬啊。」
「爹,七大爺應該感到高興,越是有人罵他,罵得越狠,能撈到的好處就越多。」
「胡說,積毀銷骨,眾口鑠金的話你難道沒聽說過麼?」張作相把眼睛瞪了起來:「輿論的壓力連袁世凱都承受不住,咱們奉軍可沒有人家袁世凱腰粗啊。」
張廷蘭微微一笑:「爹,輿論的確很厲害,但是必須有其他的大勢力配合才行,不然光是輿論,起不到任何作用。」
「你就這麼確定其他勢力不會藉機發難?我看你是利令智昏!」
「爹,您老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是老袁一手打造了北洋這個系統,並且讓北洋成為了執掌天下的勢力,就算是段祺瑞等人也要承這份人情,他們拋不開老袁!」
哭死人,其實是給活人看,這個簡單的道理恐怕誰都懂。在張廷蘭的眼中,袁世凱已經是一個地地道道的死人了,從登上帝位的那一刻開始,老袁就已經完了。
這是不爭的事實,但是老袁雖然完了,北洋之中還有無數的「小袁世凱」,段祺瑞,馮國璋,曹錕等等,全都深受老袁的洪恩,和袁世凱之間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
是老袁帶領著北洋推翻滿清,壓制了民黨,成為統治中國的最大勢力,因此段祺瑞等人手中權力都是老袁給予的,袁世凱就是北洋的精神領袖,忠於老袁,就是忠於北洋,抬高袁世凱,就是肯定北洋統治的合法性。
這是一個很深刻的政治問題,就像歷朝歷代都要給前朝修史一樣,這是在論證自己政權的合法性,是絕對不能忽視的大事情。不過可惜的是北洋的這幫人都沒有這個政治覺悟,在老袁倒台之後,他們任由輿論對老袁大肆詆毀,被扣上了竊國大盜的帽子,明明是第一任正式總統,卻坐視國父的稱號落到了一個欺世盜名之徒的手中。
段祺瑞等人不明白,袁世凱要是竊國大盜,他們就是竊國小盜,老袁被抹黑了,他們也臉上無光,進而使得他們的政權根基不穩,這就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係。
「爹,北洋樹大根深,絕對不會徹底倒台,從這個時候起,咱們就應該把這個忠臣辦好,一直演到老袁下台,北洋的人一定會承這份情義,而不能隨便和奉軍撕破臉。」
張作相文化水平不高,對於這種彎彎繞理解起來很困難,不過仔細聽著張廷蘭的解釋,終於有了一點明悟,忍不住連連點頭,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廷蘭,沒想到還有這種關係,看來接下來雨亭要準備好被狠罵了!」
父子倆又閒聊幾句,張作相突然話鋒一轉:「廷蘭,雨亭已經和我說了,準備讓你負責屯墾部隊,軍銜升到旅長。」
「爹,旅長好啊,咱們爺倆就平級了!」
看著沒心沒肺的張廷蘭,張作相恨不得扇他一巴掌:「廷蘭,別的事情你都挺聰明的,怎麼倒了自己這裡就犯糊塗了呢,屯墾部隊根本不是正規軍,就算當了師長,也沒有什麼用。而且你要看清楚,這是雨亭在限制你的發展了,你怎麼就不知道擔心啊!」
「爹,這種事情肯定是必然的,我有什麼好擔心的。」張廷蘭笑著說道:「奉軍如今還在急速的上升期,七大爺絕對不會為了限制我,就把他一統東三省的野心放在一邊,因此他不能不用我。」
「那等到他的羽翼豐滿,一統東三省之後呢?」
「那時候我手上也有足夠的本錢抗衡了,還有什麼可怕的,更何況我現在還年輕,哪方面的事情都摻合一下,也能積累經驗和人脈,為以後做準備。」
作為一個上位者,肯定要注意手下的平衡,張廷蘭早就想到了這一點,不過他現在和張作霖的合作遠遠大於對立,老張需要張廷蘭的才華,而張廷蘭則需要老張提供的舞台,現在雙方能親密無間。
至於以後,張廷蘭也做出了足夠的準備,北市場,實業團,奉天銀行,一步步都是佈局,只要再過幾年,張廷蘭在軍隊之中也完成了佈局,就算老張想要對他下手,也失去了機會。
張作相一看兒子已經有所準備,也鬆了一口氣,看來自己的擔心有點多餘了,兒子也不是笨人。
張廷蘭把自己的想法和張作霖溝通了之後,老張也是如夢初醒,原來這個時候向老袁表忠心,還能換來北洋的人心,老張現在最擔心的就是北洋對他聯手發難,奉軍身板還太弱,要是能夠通過尊袁,獲得北洋一部分的認可,自己就能少很多麻煩。
老張當即把孫烈臣找了過來讓他前往北京,向袁世凱表忠心,同時要求袁世凱給予一個旅的編制,把奉軍先遣隊派入關內,參加對護**的戰鬥。
就在孫烈臣動身的時候,老張再度向袁世凱發電報,匯報了奉軍籌劃狀況,並且準備先派遣一個旅進關,老袁看到之後,徹底感動了,這才是雪中送炭啊。
想想其他人扭扭捏捏舉動,老張毫不猶豫的就派出了一個旅,這就是做人的差距,他立即答應了奉軍擴充的要求。而且老袁又把張作霖給他的電報轉給了其他各省的將軍,讓他們看看該怎麼做一個忠臣良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