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廷蘭的話還沒有說完,楊述慶臉色已經陰沉的如同鍋底一般,身體不住的顫抖:「小輩兒,我什麼時候說過這種話,你這是強詞奪理,簡直不可理喻!」
在場的學生也紛紛鼓噪起來,他們怎能允許污蔑心目中神聖的教授導師呢。有幾個衝動的男生甚至要衝上去動手了。
「各位,先不用著急,我敢這麼說,就有我的道理。楊教授,一開始我就說你不懂怎麼研究學問,任何學科,都要有嚴謹的論證,光靠舉例子,簡單的對比,然後就草率的得出結論,不免要出現拿嘴比屁股的情況。」
張廷蘭依舊不急不緩的說著,彷彿眼中根本沒有楊述慶怒髮衝冠的模樣,一旁的鄺榮光也暗暗捏了一把汗,張廷蘭是來找自己的,結果和楊述慶對罵上了,如果出現的意外,他可承擔不起責任啊,鄺榮光悄悄的叫來了一個學生,讓他趕緊去找其他的教授過來,防止場面失控。
「咱們先來看看楊教授的幾個例子,他說中國人求神拜佛是賄賂,但是西方歷史上,基督教甚至出售過贖罪券,用來斂財,現在的各大教會也要接受信徒的捐贈:中國人一盤散沙,但是在過去的兩千年歷史中,中國分裂的時間只佔三分之一,法國則有五分之三以上的時間處於混亂之中,我們的近鄰日本,明治維新之前基本就沒有統一過,德國和意大利統一的時間還不到五十年,如果按照楊教授的邏輯,我是不是可以說西方人賄賂神靈,西方人一盤散沙?」
這個時代能考上大學的都堪稱時代精英,他們也接觸了不少的西方歷史,張廷蘭說出這些,他們有些人也聽說過,只是從來沒有用這個角去思考問題,現在他們突然絕對張廷蘭並不是在胡攪蠻纏,而是有著一定道理。
學生們不再那麼衝動,反倒安靜下來,聽著張廷蘭繼續說話。
「至於說跪拜的問題就更加謊謬了,中國人的膝蓋是彎的,難道西方人的膝蓋就天生是直的麼,他們同樣要向教皇下跪,而且還要去吻臭腳丫子。」
巴玉藻一直在一旁聽著,他去過英國留學,對於這些西方情況也十分熟悉,張廷蘭說的都是實話,而且還直指楊述慶的疏漏。
的確靠著簡單的舉例子是沒有足夠的說服力的,這一點巴玉藻體會十分深刻,這也是他比較討厭那些誇誇其談的教授的原因。現在看到楊述慶被戳中痛處,巴玉藻忍不住大聲叫好,張學良和張廷樞也是一臉的喜氣,他們對張廷蘭是有強烈的信心,什麼狗屁教授,談笑間就讓你灰飛煙滅。
「同學們,如果按照楊教授的論證方法,我完全可以得出西方人缺乏信仰,一盤散沙,奴性深重的特點。任何一個國家的歷史都是多樣的,在比較的時候,如果就如楊教授一般,專門找中國的不光彩的一面,然後去比較西方光鮮亮麗的一面,難道不是用中國的屁股去比西方的嘴麼?這樣能得到讓人信服的結論麼?」
張廷蘭說到這裡,在場的不少人都開始反思了,似乎說的也有道理,甚至其中有幾個人開始用懷疑的目光看著楊述慶了。
「你是在信口雌黃,中國落後,西方先進,這是有目共睹的事情,你這是在混淆視聽,顛倒黑白!」楊述慶也感到了學生情緒的變化,他隱隱有些不安,說話的時候還揮動手臂,增強氣勢。
「一個落後的國家,需要的是虛心學習別國的先進之處,而不是巧言狡辯,同學們更要如此,不要被胡言亂語騙了!」一說到現實,他極為興奮,這也是他最大的殺器,任你說什麼都沒用,現實就是西方強,東方弱!
「楊教授,同樣的事情發生在西方,你視而不見,而發生在中國你就窮追猛打,說是民族劣根性,這不是典型的雙重標準麼!」
張廷蘭微微冷笑一聲,又看了一下越聚越多的學生,然後朗聲說道:「你的邏輯基礎就是西方比中國強大,所以你隨意找一些中國的弊病,然後就無限放大,就好像蒼蠅遇到了屎一樣,自以為得計。但是你想過沒有,如果有一天中國追上了西方,或者說至少和西方差不多了,你的這套說辭還能站住腳跟麼!」
楊述慶臉上露出鄙夷之色,輕蔑的說道:「就憑著中國,想要追上西方,再有五百年!」
這完全是他的心聲,在他看來中國永遠沒有希望,只是他這句話說出來之後,在場的學生有不少臉色都變了。他們正是年少熱血的時候,大多數都立志報國,希望能夠看到中國重新崛起,他們的熱血還沒有冷卻。
而他們尊敬的教授告訴他們,中國根本沒有希望,尤其是那份鄙夷的態更是刺痛了這些學生。楊述慶一貫以憤世嫉俗憂國憂民的面目示人,結果他竟然從心底瞧不起中國,那他到底是不是中國人啊?
「自古中華可曾沉淪過五百年,胡虜豈有百年國運,楊述慶,你今天遇到對手了!」在人群外面一個慵懶的聲音傳了過來,一個小老頭走進了人群,他精氣神極佳,只是腦袋後面有一根小辮子,顯得不倫不類。
學生們都認出來了,來的人正是辜鴻銘,這個小老頭兒平時極力捍衛東方文化,堅持稱西方列強為蠻夷,在北大之中堪稱一個異數,他也經常和主張西化的學者論戰。
辜鴻銘走到了中間之後,先衝著張廷蘭拱手施禮,笑著說道:「年輕人說的真好,嘴和屁股之說簡直一語中的。五千年來中國都是世界的中心,中國民眾都是最勤勞聰明的一群人,偶爾有些挫折,難道中國還真會一直沉淪不成!」
「辜鴻銘,多少次辯論,你可曾贏過?今天別以為有個小崽子幫忙,你就能佔便宜。」
楊述慶心中滿是怒火,但是此時也冷靜下來,他知道自己處境不利,因此必須扭轉局面,因此說道:「同學們,這個小子的父親是二十七師的軍閥張作相,張作相和師長張作霖又是結拜弟兄,他就是軍閥崽子,這個國家就是這幫軍閥搞亂的,現在他們竟敢主動挑釁,同學們大家動手把他趕出神聖的校園!」
學生們一聽此話,神色又有些變化,紛紛用審視的目光看著張廷蘭,他們沒想到這個言辭犀利,將楊教授逼到牆角上的年輕人竟是軍閥之家出身,因此紛紛有些懷疑,就連原本傾向於張廷蘭的也有些動搖。
楊述慶心中暗暗得意,這也是他多年總結的一個法寶,百試百靈。
不過張廷蘭還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臉上總帶著一絲嘲弄的笑意,讓楊述慶十分不舒服。
「駁論有三種方法,駁論據、駁論證、駁論點。楊教授今天發明了第四種方法,叫駁論人,只要把我這個人弄臭了,你就贏了。楊教授你的如意算盤我沒說錯,這種方法想必你也經常使用,如果你不能從業務上面打敗一個人,就從道德上把對方擊倒,這在各行各業都通用啊!」
張廷蘭再一次無情的戳穿了楊述慶的手法,頓時讓他有些尷尬,這些年來,楊述慶都沒有遇到過這麼機敏犀利的對手,能夠輕易把他逼入困境。
「楊教授既然提到了二十七師,我就不妨說一說,張作霖師長出身草莽,這點人所共知。但是大家或許不知道,張師長在甲午戰爭時期投身軍旅,因為作戰勇敢,被擢升為哨長。而後接受招安,屢立戰功,特別是消滅妄圖分裂國家的蒙匪白音大賚、牙仟、陶克陶胡等,家父也是在消滅蒙匪的慶功宴上和張師長結拜。
就在不久之前,破獲宗社黨叛國大案,抓獲宗社黨領袖善耆和升允,消除了奉天安全的巨大隱患,樁樁件件都是為國為民,上不愧天,下不愧地,楊教授所謂的搞亂國家究竟是從何說起!」
張廷蘭說到這裡,在場的眾人也在思考,他們都認為軍閥不是好東西,但是如果拿出具體的某個人,說他們做過什麼惡事,又難以說清楚,特別是張廷蘭講的幾件事情,張作霖非但不是萬惡的軍閥,反倒是保家衛國的英雄。
再次穩住了學生的情緒之後,張廷蘭又笑著看了看楊述慶:「楊教授,我也有一個問題,你知道七出之條麼?」
「哼,我一直在宣傳新思想,難道還不知道麼,這是封建中國對婦女無情的扼殺,是舊時代的垃圾,必須掃進歷史的垃圾堆。
「既然你知道七出,那你知道三不去麼?」
張廷蘭問到這裡,楊述慶突然一愣,似乎感到了事情要不妙,正在想如何駁斥,張廷蘭已經轉回頭,對所有人大聲說道:「大家或許一直以為中國古代對婦女壓迫到了極點,休妻的七出之條就是明證,但是大家不要忘了,與七出緊密相連的還有三不去:有所娶無所歸,與更三年喪,先富貴後貧賤。」
「七出三不去密切相連,其實是在承認男權的前提之下,最大限的保護女性的權力,避免被隨意拋棄妻子,楊教授你不是善於從道德方面攻擊對手麼,那您能不能解釋一下你為什麼從日本回來之後,就拋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