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怎麼能這樣做?」
東京,黑龍會總部密室內,內田良平滿面怒火大聲質問,而跪坐在塌塌米上的戴著圓框眼鏡,留著長鬚的老頭靜靜看著他。
「說!你為什麼要這樣做?」怒火沖天的內田良平踏前一步,口水都快噴到老頭臉上了。
「為什麼不這樣做呢?」老頭淡淡反問道,嘴角露出譏諷的笑意。
「孫逸仙的價值你是知道的,沒人他革命黨就是一盤散沙,你殺了他就會讓支那政府徹底沒有了內患,一旦他們發展起來,以支那龐大的國土和人口,我們大日本帝國的地位將受到嚴重威脅!」內田良平揮舞著雙手喊道,目光中充滿了憤怒,假如他的目光能殺死人的話,估計他面前這個老頭早就死了七八回了。
「難道到現在你還以為他還是有價值的?」老頭哈哈大笑道:「這傢伙的革命黨早就沒了氣候,一個被拆得支離破碎的革命黨,一個失去支持的黨魁,當別人都不再相信他的時候,面對一個已經有凝聚力的政府,根本不可能再獲得成功。既然如此,讓一個已經失去價值的人為我們做最後一件事,這難道不是廢物利用的好招麼?
「可是……孫逸仙還沒到這地步,他還是有追隨者的!至少他活著比死了更有價值!」
「內田君,這些話你覺得我會相信麼?」老頭微微笑看著內田良平:「就算他還有些價值,可又怎麼樣呢?隨著時間的推移。孫逸仙將徹底離開政治舞台而被人忘卻。內田君,難道你是為了朋友而難過?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向你鄭重道歉。」
起身,一個鞠躬,老頭態度似乎異常誠懇。而內田良平愣愣看著老頭,不由得露出苦笑來。
「算了八郎,這種人死就死掉吧,就如你說的那樣,孫逸仙再次成功的可能性幾乎沒有了。不過,這件事你做的莽撞了。孫逸仙的死雖然可能會給我們帶來好處,可其中的弊端也是顯而易見的,至少行動前你應該找我商量一下。」
「是的,所以我要向你道歉!」老頭又是一個鞠躬,接著結實道:「事發突然,一下子聯繫不到你,所以我就獨斷了一次。」
見對方如此態度。內田良平神色漸漸緩和了下來。老頭哈哈一笑,招呼著內田良平坐下,拿起一旁的名器志野橋文茶碗以舞蹈般的節奏感和飄逸感擺弄一番,等沏好了茶,雙手舉起遞給內田良平。
「好茶!好碗!」雙手接過,輕輕轉動著。內田良平微微品了口,大聲讚道。
「治國就如茶道,茶、具、手法、場合、心態等缺一不可。古時千利休大師所說的『和敬清寂』說的就是這些,其實治國也是如此。」
「受教了。」
內田良平若有所思,放下野橋文茶碗。向對方行了個禮。
老頭微笑著點點頭,接著輕輕一歎道:「內田君。其實孫逸仙之事我也猶豫過,在此人身上,我大日本帝國耗費了無數精力、時間和金錢,本以為他能取得支那政權,轉而能成為讓我大日本帝國進入大陸,甚至取而代之的契機。只可惜,這人能力實在不夠,幾次三番那麼多機會卻一次都沒有把握住,雖然留他下來或許還有點用處,但在我看來其作用已經不大了。既然這樣,就讓他為我大日本帝國貢獻最後一份力量吧。」
「是啊,真是可惜了……。」內田良平也惋惜地搖搖頭,不過他的惋惜並不是對於死去的人,而是對於這數十年來的一無所獲的耗費覺得實在惋惜。
「可是,方子達前腳剛到長崎,孫逸仙就突然出了事,是不是太巧了些?恐怕瞞不過去吧?」
「瞞?為什麼要瞞?」老頭狡猾地一笑:「我們只不過需要一個借口就行了,至於要瞞住天下人,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當然,話再說回來,又有誰能肯定這事就是我們幹的呢?他們拿得出證據麼?」
「哈哈哈!八郎好算計!」內田良平撫掌大笑。
就在此時,外面傳來輕輕的敲門聲,老頭大聲喊了聲,一個穿著和服的中年人走了進來,先對內田良平和老頭行了個禮,接著就說道:「頭山先生,警視廳傳來消息,方子達沒有下船,楊度跑得快也沒給抓到,不過在旅館裡抓到他的隨員蔣志清和戴季陶,還有兩個護衛……。」
「知道了,下去吧。」頭山滿眉毛微微一跳,抬手揮了揮衣袖。
等來人退下,內田良平眉目打結,有些凝重道:「沒有抓到方子達,就連楊度也沒抓到,下面的人幹什麼吃的?簡直就是一群飯桶!」
「沒關係,我本來就沒期望能抓到方子達,要知道他去美國前就沒下船,在美國又經歷了刺殺事件,回國中途在長崎不上岸也是正常的。至於楊度嘛,這個人只不過是方子達的智囊,可有可無罷了,抓不抓到也無所謂。」
頓了頓,頭山滿又道:「抓到了蔣志清和戴季陶就已經足夠了,何況還有他們的護衛。尤其是這個蔣志清,據說是方子達的得力助手,而且他和戴季陶以前還是革命黨的人。這樣一來,有動機、有時間、有能力,還有……證據!一切就都圓滿了。」
當說到證據時,頭山滿和內田良平會意地同時一笑,各自心照不宣。
在頭山滿和內田良平商議的時候,遠在長崎的方子達也終於明白了前因後果。從舊金山刺殺開始到今天這幕,所有一切都是日本人在背後搞鬼,先是挑起kmt和革命黨的徹底決裂,接著又算好時間殺掉孫文以嫁禍給自己,這樣一來將引得中國政壇巨變,從而達到渾水摸魚的目的。
經過這幾年一系列的事件,孫文的威望早不如以前,起初轟轟烈烈的革命黨也到了快散伙的地步,經歷舊金山刺山案後,孫文更像過街老鼠一般被人責罵。可是,這就不代表他就沒有追隨者了,畢竟孫文是革命元勳,在民國名聲不比去世的袁世凱差,何況中國人講究死者為大,孫文這麼一死,之前的事也就雲消煙散,相反各方會把矛盾針對到他的死亡事件中去。
也許大多數人都明白,孫文的死不像表面這麼簡單,有些人甚至能猜出幕後黑手是誰。可對於政治來講,有時候往往並不需要什麼證據和真相,大多數時候只需要一個借口而已。孫文一死,國內被壓制的各派蠢蠢欲動,跳出來借此事攪風攪雨是一定的了,再加上一些不明真相的老百姓和學生們,形勢將變得更加嚴重。何況,這背後還有日本人的推手,孫文之死將給中國政壇帶來巨大的地震,現政府是不是能平安度過難關,這個結果誰都不能保證。
讓方子達更為自責的是昨天不派楊度他們進城就好了,現在蔣志清和戴季陶被抓,以日本人的一貫方式,嫁禍栽贓是肯定的,雖然日本人不敢明目張膽地對蔣志清他們怎麼樣,可一旦判刑事情就麻煩了。
蔣志清是方子達指定的投行人選,戴季陶是代替他協調的樞紐。他們兩人被捕,將導致方子達的計劃擱淺,要知道他本來計劃是回國後立即開始行動的,可主要負責人居然落到了日本人手裡,這不能不讓方子達惱怒非常。
「鄣明,我建議立即通過外交部向日本政府施壓,力保蔣瑞元和戴傳賢才是。」方子達想得到,楊度當然也能想到,馬上建議道。
「這是必須的!」方子達點頭同意,想了想又道:「立即電報國內把這裡的情況向內閣匯報,請外交部馬上出面。另外,給美國那邊也發電報過去,讓兩大家族幫個忙,只要能把他們撈出來,我必有厚報!」
「好!我現在就去安排!」楊度連忙應聲答應,急急跑出了船艙找船長髮電報去了。
方子達的電報到達京城時,宋教仁正在主持內閣會議,參與其會的各內閣成員個個臉色難看之極,因為他們都在一小時前接到了從日本傳來的消息——孫文遇刺身亡。
「這個方鄣明怎麼搞的?以牙還牙?難道他以為是古代遊俠不成?」教育總長蔡元培拍案大罵,雖然他現在是憲政政府一員,可和孫文的私交還是不淺的,政見歸政見,交情歸交情,得知孫文身亡後他是勃然大怒,當即要求內閣作出處理意見,撤消方子達一切職務,並交由司法審訊。
農商總長張謇也表示同意,不過和蔡元培這個夫子相比,張謇並不覺得方子達會傻到做這種事的地步。但蔡元培這個建議正中他下懷,要知道作為農商總長,他本來應該是負責全國農商的,但方子達以中央銀行總裁的身份插手農商,挖去了他一大塊權利,對此張謇早就不滿了,見有如此落井下石的機會,他怎麼會不跳出來聲援一下呢?
「恐怕此事不這麼簡單。」司法總長章宗祥不贊成蔡元培的提議,這個事他一瞧就覺得有問題,方子達又不是傻子,千里遙遙在歸國路上派人刺殺孫文?有點腦子的人也不會這樣做,就算對舊金山案件懷恨在心,以方子達的勢力完全可以做的異常隱密,根本不會如此大張旗鼓,難道他想成為千夫所指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