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曹操率領著他士氣稍振的大軍,退往了順陽城。
夜色已深,曹操的中軍大帳中,卻依舊是燈火通明。
還軍的曹操是徹夜難眠,召集眾文武在帳中議事,連夜商討如何用兵。
「不如就在順陽與之決戰,末將相信,以我軍之精銳,正面一戰必穩操勝券。」
慨然進言的,正是善於衝鋒陷陣的大將樂進。
此言一出,那些以勇猛見稱的諸將,皆稱願死戰破敵。
曹操卻笑著搖了搖頭,「爾等的勇氣,本相甚是欣慰,但你們不要忘了,我軍此番進軍南陽的初衷。」
初衷?
激憤的眾將,陷入了沉默,很快便幡然醒悟。
他們費盡心思,長途奔襲來到南陽,為的不就是藉著袁譚和顏良廝殺之際,坐收其中漁利。
倘若正面與顏良決戰,縱然取勝,也必是一場慘勝,費得如此代價,真正從中漁利者,豈非變成了袁譚。
「南陽一戰,比拚的不是勇力,而是智計,我軍必須要以最少的犧牲,獲取最大的利益。」
郭嘉淡淡一語,給這場交鋒明確的下了定義。
曹操微微點頭,深以郭嘉之言為然。
諸將激盪的熱血便即強壓下去,眾人思緒翻滾,卻無計可施。
「奉孝,你可有何良策?」
曹操再度把目光轉向了郭嘉,儘管郭嘉的計策一度被顏良識破,但這仍然改變不了曹操對這位智謀超絕之士的信任。
郭嘉站起身來,略顯疲倦的目光,反反覆覆的在地圖上掃來掃去,卻遲遲的未曾開口。
他眉頭深深凝成一線,顯然是在做著全面的思索。
從前的郭嘉,對著自己的計謀有著強烈的自信,思維敏捷如他,每每只在片刻之間就可構思出一條妙計。
但現在卻不同了,他碰上了顏良,這個屢屢破解他計策,傷害他尊嚴的人物。
面對著這樣厲害的梟雄,面對著賈詡這等曾經為同僚,對自己極為瞭解的絕頂謀士,郭嘉必須慎而又慎。
思緒良久,郭嘉嘴角微揚,自信的微笑,再度顯露在臉上。
「奉孝,心中有何所想,但說無妨。」曹操深深瞭解著郭嘉,看他那表情就知他已有妙計。
郭嘉便指著地圖道:「而今伏兵之計落空,南趨襄陽也不現實,嘉以為,我們便應及時的調整戰略,把進攻的重點,重新放在宛城上。」
「宛城」二字,讓在場眾人神色微微一震,目光不約而同的掃向了地圖。
曹操捋鬚深思半晌,點頭道:「奉孝所言極是,宛城乃南陽核心,如今伏兵之計即敗,唯有東向攻取宛城,才能更好的利用袁譚這一顆棋子,讓顏良首尾不能相顧。」
見得曹操首肯,郭嘉便繼續道:「欲攻宛城,必先取酈縣。如今顏良大軍盡集於冠軍城,欲與我軍爭奪順陽,此時酈縣必然空虛。以嘉之計,丞相何不大造聲勢,假作佯攻冠軍,跟顏良進行決戰,暗中卻派一良將,率千餘輕騎,搶先在顏良警醒之前,先奪下酈縣。如此一來,進攻的主動性便重新掌握在了我軍手中。」
洋洋灑灑一番話,總結起來,又是一條聲東擊西之計。
看似簡單,但兵法之道,貴在隨機應變,郭嘉能在一夜之間就轉變思路,此等智謀,自是非同一般。
曹操權衡良久,重重的點了點,便是同意了郭嘉的計策。
然後他便環視眾將,問道:「本相決意轉攻宛城,爾等誰願率輕騎前去搶奪酈縣。」
話音方落,帳中一將出列,拱手慨然道:「末將願率軍為丞相奪下酈縣。」
曹操尋聲望去,卻見那請戰之人,正是張遼。
張遼雖為呂布舊將,但其有勇有謀,自入曹營後,深得曹操的信任。
而今曹操表面上在詢問諸將,實則心中早將張遼當作最佳的人選,如今見張遼主動請命,心中自是暗喜。
當下曹操便欣然道:「文遠有此勇念,實令本相欣慰,好,本相就撥你一千五百輕騎,你便星夜起程去搶奪酈縣,本相隨後自會率大軍前去接應。」
「末將必不負丞相信任。」張遼拱手一拜,慨然領兵而去。
走了張遼,曹操的目光重新停留在了地圖的酈縣上,短鬚密佈的嘴角邊,悄然掠奪過一絲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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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軍城。
顏良解救出文丑,率領著他的數千騎,安然的退回了三十里外的冠軍城。
此役雖折損了七八百騎兵,算是顏良的神行騎自組建以來,損失最大的一場戰役。
但是,顏良所得到的收穫,卻足以抵消這損失。
他的騎兵雖損,但曹軍方面的步軍損失至少也在兩千以上,而且最重要的是,顏良成功的挫敗了曹操的詭計,威震曹營,大傷其銳氣,而這士氣方面的收穫,遠勝於對敵卒造成的殺傷。
得勝還往冠軍,次日,黃忠便率兩余步軍趕到了冠軍城,而呂玲綺和張郃所率的剩餘萬餘步軍,也已經離開宛城,在趕往冠軍城的路上。
中軍帳中,顏良召見了風塵僕僕趕來的黃忠等人,將順陽一役的情況,說與了眾人。
眾人聽聞曹操明襲襄陽,卻暗為誘惑設伏的詭計後,均是慨歎不已。
「曹孟德雖極有謀略,但此等計策卻未必是他想出來,依老朽之見,這多半是郭嘉的獻計。」
就連賈詡,這是也忍不住感慨道。
「郭嘉麼……」顏良眉頭暗自一凝。
先前荊州時,有諸葛亮這麼個智謀非凡之輩,幫著劉琦從中作梗,著實令顏良頭腦了一把。
眼下曹操這裡,又有一個智謀絲毫不遜於諸葛的郭嘉,看來跟曹操這場仗,必將是一場硬仗。
心中暗思,顏良面上卻是不以為然,冷笑一聲,「曹大丞相有郭嘉,我有你賈文和,旗鼓相當,又有何懼。」
顏良把賈詡吹了一番,自然是逼著這老狐狸出力。
如今徐庶在昆陽對付袁譚,而田豐雖有智謀,但他的智在於對大勢上的分析,實際到臨陣機謀詭變,洞察敵人心思時,卻非其所長。
而賈詡卻不同,這個老狐狸對於人心的把握,有著旁人難以企及的天賦,這一點上,他倒是跟那郭嘉頗有幾分相似。
以賈詡來對付郭嘉,在顏良看來,簡直就是絕配。
賈詡給顏良這麼一吹,蒼老的臉上,不禁掠過些許得意。
顏良見狀,心中暗笑,趁勢道:「文和,若論機謀詭變,咱們在座的誰人及你,依你之見,我軍目下當如何退了曹操這強敵。」
賈詡暗暗叫苦,這才明白過來,顏良方纔的吹捧不過是在給他下套子。
無奈之下,賈詡只得苦笑道:「目下的形勢變化太快,主公且容老朽想一想。」
「你慢慢想,本將不急。」
顏良倒是輕鬆,把雙腿往案上一架,自品起了香茗。
然他表面上輕閒,但暗中目光卻和賈詡一樣,在側面所懸的那大地圖上游移上下,審視著當今南陽的形勢。
自武關向東,析縣、酈縣、宛城這一條路線中,析縣已被曹軍所攻陷。
而向南的路線中,南鄉和順陽城雖在曹操之手,但因顏良的大軍已進抵冠軍城,隨時可以對順陽發起進攻,故而曹操對襄陽方面,實際上已構不成威脅。
「曹操,你一下步究竟想怎麼走呢……」
顏良思緒翻滾之際,賈詡那張苦瓜臉,則忽然間浮現了幾分詭笑。
「文和,心中可已有算計?」顏良馬上問道。
賈詡乾咳了幾聲,笑道:「老朽不才,倒是確有條計策,雖算不得什麼妙計,但在眼下這種僵持對峙的局面,也可以試上一試。」
這老狐狸,肚子裡果然有料。
「說。」顏良問的也乾脆。
賈詡遂劃拉著地圖,緩緩道:「曹操以數萬之眾在順陽設伏,可見他這一戰是志在必得,若如此的話,老朽便在想,武關方面的曹軍,會不會比較薄弱,誠若如此的話,那就給了我們可趁之機。」
顏良隨著賈詡的所指,目光向著武關方面移去,刀鋒似的眼眸中,漸漸的浮現出了幾許興奮。
「文和,你的意思,莫非是想讓本將佯攻順陽,暗中卻派一支兵馬直取武關,給曹大丞相來個關門打狗不成。」
顏良何等的精明,立時便窺破賈詡的心思。
「咳咳,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了,不過曹大丞相可不是狗,而是只猛虎,此計也只能叫作關門打虎才恰當。」賈詡笑道。
管你是狗還是虎,這一條計策,卻足以令顏良興奮起來。
你曹操不是陰險麼,很好,我就比你更狠、更陰,老子我奪了你的武關,切斷你與關中的聯繫,給你來個甕中捉鱉,看你還怎麼扭轉乾坤。
顏良微微點頭,顯然是已贊成了賈詡的計策。
這時,賈詡又指著地圖,繼續道:「若想攻下武關,必要先下酈、析二縣,目下析縣雖在曹操之手,但料想兵馬並不甚多。現在的關鍵就是,速派一軍急赴酈縣,再迅速攻取析縣,然後便可直搗武關。」
顏良臉上的興奮愈烈,點頭道:「很好,就這麼辦吧。正好玲綺和俊義還有一萬步軍未到,本將就即刻下令,讓他們折返北上,改走酈縣,去攻奪武關。」
賈詡笑而不語,以示贊同顏良的用兵。
當下顏良便即下達了軍令,命斥候飛奔而去,去給呂玲綺傳達顏良最新的命令。
緊接著,顏良又傳令諸將,令諸營折騰起來,聲言將對順陽發進大舉進攻,與曹軍決一死戰。
諸將領命,紛紛而去。
顏良背負著雙手,駐立於地圖之前,目光久久逗留在了酈縣二字上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