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良把蔣琬征辟前來,並不單只是看重了他的治政之才,還有另外一個目的。
而這個目的,自然就是用他去招降黃忠。
黃忠久居長沙,而蔣琬雖身為零陵人氏,且亦在長沙為官。
往大了說,二人同處荊南,又在同一郡為官,在這個注重鄉里觀念的時代,用蔣琬去說服黃忠自有著天然的優勢。
只不過,黃忠此前一劍殺了蒯越,招降黃忠自然便成了一件頗有風險的差事。
如今顏良還尚未提及時,蔣琬竟是主動提出去招降黃忠,以展示自己的才華,別的不說,光是這份膽量就超乎常人。
顏良怔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起來,笑聲之中,更是流露著欣賞的意味。
有才華,有膽量,更有自信,這個蔣琬果然非同尋常。
笑聲收斂,顏良欣然道:「很好,本將就喜歡你這樣的膽量過人之士,我就准你所請,讓你去說降黃漢升,如若你能成功,本將就任命你為長沙太守。」
從縣吏到太守,這一提拔何止數級,簡直是平步青雲。
顏良開出這價碼,就連徐庶也頗為驚訝,但他也只驚了一瞬,旋即明白了顏良用意。
荊南平定後,下一步就要收取人心,而蔣琬乃荊南人士,提拔他為長沙太守,豈非收取人心的最好方式。
到時候那些蟄伏於野。在劉表時代不受重用的豪傑之士,見得蔣琬方一歸順新主便受此重用,自然會深受鼓舞,不蜂擁著前來投效才怪。
倘若尋常人得知自己有機會從縣吏升到太守的高位,只怕激動得當場就欣喜若狂,反觀蔣琬,卻依舊一臉的平靜,絲毫不以為動。
他只淡淡道:「多謝將軍器重。事不宜遲,遲則生變,那琬這就去了。」
拱手一拜,蔣琬轉身便欲去。
「且慢。」顏良卻叫住了他。
蔣琬轉過身來,「將軍還有何吩咐?」
「本將怎能讓公琰你空手而去,有件東西還要你帶上。」顏良道。
蔣琬還道顏良想讓他帶錢財厚禮去黃忠,便道:「黃漢升乃剛烈之輩。非是錢財可以打動,琬只需一張三寸之舌便足夠。無需帶一文錢。」
果然夠自信。
顏良卻笑道:「本將可不是要給你帶錢財。而是要送你一道護身符。」
說著顏良一伸手,徐庶忙將一封書信奉上,顏良便將那書信轉交給了蔣琬。
「這是……」
蔣琬的表情終於不再平靜,流露出些許疑色。
顏良淡淡道:「本將近日特請了張仲景前來,為黃漢升之子黃敘治病,這封信,正是黃敘的手書。」
聽得此言。蔣琬神色一變,那從容淡若的臉上。竟是閃過一絲刮目相看的神色。
他此時才恍然大悟,原來顏良招他前來。本就有讓他去說降黃忠的意思,而顏良更是深謀遠慮,早就想到了利用黃敘這一節。
此前的蔣琬久居荊南,早聽聞顏良把荊北掀了個天翻地覆,種種關於顏良的傳聞不絕不耳。
現如今,他才真正見識到了顏良時,心下不禁為顏良的氣度和謀略所驚歎。
慨歎之下,蔣琬拱手道:「不想主公早有佈局,有了主公這封書信,相信琬更不會負主公所托。」
此前蔣琬一直稱呼顏良為「將軍」,而這臨別時「主公」,卻表面他已決心歸附的意思。
顏良心中欣慰,便是哈哈一笑,「那就有勞公琰,本將在此靜候你的佳音。」
蔣琬再無多言,拱手拜別而去。
目送著蔣琬離去,徐庶不禁歎道:「沒想到這蔣公琰有如此膽色,庶久居荊州卻不曾知曉,沒想到主公竟早就留意此等賢才。」
耳聽著徐庶的讚歎,顏良只付之一笑,卻道:「傳令下去,明日起盡起全軍,發兵南下。」
發兵南下?
「主公不是想收降黃漢升嗎,卻為何又要發兵南下?」徐庶奇道。
顏良嘴角掠起一絲冷傲,「本將必須要讓黃漢升知道,本將雖然欣賞他,但並不代表本將是在巴巴的求他,如今我雙管齊下,恩威並施,正是要讓他知道,除了歸降本將之外,他別無選擇。」
雙管齊下,恩威並施……
徐庶愣怔一下,旋即恍惚,他家主公這是要用強大的武力,輔以蔣琬這說客,逼降黃忠。
明白了此節,徐庶不禁讚道:「好一招恩威並施,主公的手段當真是高明,庶這就去傳令全軍。」
看著徐庶匆匆而去,顏良眼眸中殺機暗暗湧動,口中喃喃道:「黃漢升,你最好是識趣一點,若不然,縱使你乃當世虎將,本將也絕不會手軟……數天後,衡陽。
中軍大帳中,黃忠來回踱步,焦慮在蒼老的臉上時隱時現。
士卒逃跑這等嚴峻之事,已經開始發生。
他這八千部下中,其中近有一半乃是原屬黃祖部下的江夏兵,這些人被劉琦所抽調,跟隨他南征桂陽,本就心中存有不情願。
如今黃祖隕命,劉琦覆亡,這幾千江夏兵早已是人心惶惶,沒了什麼鬥志。
而顏良那邊,對於臨降的黃祖舊卒,皆悉數收編,好吃好喝沒有虧待,這些消息傳到衡陽來,這些江夏兵的鬥志自然更是土崩瓦解。
於是,江夏兵們很快就開始另謀出路,或是逃往顏良那裡,或是逃往山林,落草為寇。
僅僅七天的時間裡,就有近千餘人逃離軍營,而且每日逃跑的人數,還在成倍增加。
「顏良,你為何遲遲不來攻,老夫就算跟你決一死戰也好,這般拖延著,你到底是想做什麼……」
黃忠一腔憤意,卻又無可奈何。
正當這時,親軍匆匆來報,言是營外一人自稱乃是零陵蔣琬,求見黃忠。
「蔣琬?他來做什麼,莫非他也想學那蒯越來做說客嗎?」
黃忠眉頭一凝,便令叫他進來,接著又將大帳左右,分佈下三十餘名刀斧手,擺出一副肅殺森林的氣勢。
不多時,帳簾掀起,蔣琬從容步入帳中。
左右兩排刀斧手虎目怒睜,一副隨時準備一擁而上,將蔣琬砍成肉醬之狀。
蔣琬豈能感受不到那肅殺之意,但他卻仍一臉閒然,拱手道:「蔣琬見過黃老將軍。」
「蔣琬,你前來見本將,卻為何事?」黃忠瞪著他,冷冷質問道。
「琬乃奉我家顏右將軍之命,前來說降老將軍。」蔣琬也不拐彎抹解,直言不諱的道明來意。
黃忠虎目陡然一聚,殺氣洶湧而起。
「前番蒯越那狗賊來勸降,老夫已將他一劍殺之,如今你還敢前來做說客,難道你就不怕死嗎!」
黃忠一聲暴喝,左右刀斧手已作勢準備撲上來。
大帳之中,凜烈的殺氣,如狂風暴雨般湧動。
蔣琬卻只淡淡一笑,「黃老將軍乃勇烈之輩,琬相信,前番將軍殺蒯越,應該並不是因為他說客的身份,而是因他親手殺了舊主的原因,不知是也不是。」
蔣琬一語道破了真相,順道還輕不動聲的拍了黃忠一馬屁。
黃忠眼眸中掠過一絲奇色,似乎奇於蔣琬竟看破了他的心思。
「是又如何,蒯越雖殺害舊主,但到底是因顏良而起,如今顏良佔我鄉土,還敢派人來做說客,本將殺了你又有何不可。」
言語雖怒,但蔣琬卻敏感的聽出了幾分不同。
黃忠把怒恨顏良的原因,歸結為顏良攻佔了他的「鄉土」,而不是什麼奪了他舊主基業之類的所謂大義。
「黃老將軍只知右將軍奪了劉家的基業,可知那劉表父子手下,帶甲之士十萬,卻為何竟會被只有區區兩千兵馬的右將軍奪了他的基業?」
蔣琬面無所懼,大聲反問。
黃忠一怔,不時無言。
蔣琬卻高聲道:「劉氏父子失了荊州,正是因為他父子皆是徒有虛名的庸碌之輩,所用之徒,也皆是虛有其表的庸人,就似那蒯越,枉那劉表對他委以托孤之重,而他卻為保命,竟然下手殺害了劉表之子,這當真是天大的笑話。」
黃忠陷入了沉默,滿臉的怒氣漸也虛了下去。
「而似黃老將軍這等宿將,只因不是出身於名門大族,便被劉表遠置於長沙這等偏僻之地。試想一下,如果當年右將軍初至荊州時,執掌兵權,奉命討伐的是老將軍,而非蔡瑁之流,右將軍又何以有今日之勢。」
黃忠如被戳中了痛處,眼眸中閃過幾分悵然。
「似劉氏父子這等庸碌無能之主,若不被滅,簡直是天理不容。更何況當今之亂世,強者為尊,顏右將軍乃當世英雄,若以他執掌荊州,不但能保得一境安寧,更可率我荊襄之士爭雄天下,功名利祿,榮華富貴皆可望。難道說,以黃老將軍見識,竟寧願為了劉氏父子這等庸主,而主棄顏將軍這般雄主嗎?」
這最後一句話,蔣琬情緒激昂,一字一句,字字如刃,直刺黃忠的心底。
此時此刻,這位鬚髮皆兵的長沙之虎,蒼老的臉龐猛然一震,心頭間,一股豪然之意油然而生。
「爭雄天下,功名利祿,榮華富貴……」
黃忠喃喃重複著這十二個字,眼眸之中,閃爍著某種異樣之色。
那是覺悟的眼神。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