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院並不大,卻十分精緻。也離中堂很近。
週遭竹林環繞,甚是清幽。
故而,榮烈偶爾也在此地午休小憩,或是趕忙時,沐浴換衣。
此刻,榮烈闔目盤膝坐在床上,**的背後,布羅雙掌貼住上下丹田相應處,將內力緩緩輸入。
沙魯站在一旁,看著兩人頭上騰起的若隱若現白色氣霧,眉頭緊鎖。
「好了。」布羅收回雙掌,神情卻無鬆懈之意。
榮烈緩緩睜開雙目,雙眸又恢復了那極絢爛的琥珀色。只是眼中的光彩卻不復往日的湛然,卻是多了一絲深幽。
沙魯遞上棉巾,榮烈接過,將額頭汗意隨意的擦了擦,起身著衣。
先下床的布羅,看著榮烈遲疑開口,「主子,今日你可是動用了十成功力?」
現在榮烈的狀況,最多也只能動用六成功力,多了便會反噬。
現在榮烈的功力不足五成,若非他強行將功力提升到極致,斷斷不會成眼下這般惡劣的情形。
即便日後恢復,可這回丹田受損嚴重,最多也只能恢復到鼎盛時期的七成功力。
且再不能再進一步。
布羅的神色的從未有過的凝重。
榮烈天賦極高,功力本就比他深厚,只要假以時日,再進一步。便是沒有黑甲軍,憑他這一身功力,宮中也無人可奈何他。
可如今,卻生生地,注定止步於七成功力。
對於習武之人來說,再沒有比這更大的可惜了。
不過是一匹馬,明明動用六七成功力也未嘗不可,哪怕只動用了八成,也不會落得這般無可挽回。
榮烈卻不說話,慢慢地繫著腰帶,神情淡然。沒有回答布羅的問話,只問,「宮裡可有消息?」
說到此事,布羅心裡又是一聲歎息。看了榮烈一眼,聲音低了些,「說是——皇上只怕是生氣了。」
榮烈繫好腰帶,抬首看向布羅,「那兩件差事,眼下如何了?」
「兩味藥引明日便可到,屬下已經吩咐了。直接送到王一針處。」說了這句,布羅頓了頓,「只是那歸女丸,卻是甚難。上面七十二味藥,其餘的,都可想法子。有十來味皆是稀世奇珍,有價無市。」
榮烈垂眸片刻,抬眼看向布羅。「多派些人手去打探消息,再放出消息,重金求藥。各家藥行。都把風聲放出去。」
布羅怔了怔,垂了垂眼簾,「屬下明白了。」
榮烈看向沙魯,「讓人把我的東西搬過來。」
沙魯一滯,愣了一瞬,「是。」
說罷,轉身大步。
榮烈又叫住他,「同幾個管事說一聲,把府裡的人清點一遍,有問題的。該如何處理就處理掉。日後,這府裡的事兒,若是傳了半分出去,我舀他們幾人連坐查辦!」
話聲到最後,已是冷厲。
見得榮烈冰冷的目光,饒是沙魯也不由心底一顫。忙不迭斂容肅然應道,「屬下明白!」
榮烈放鬆了些表情,頷了頷首,「去吧,順便把卓都叫來。」
待沙魯出去,榮烈走到桌前坐下,布羅上前蘀他斟了盞茶。
榮烈接過慢慢飲了一口,放回桌上,抬眸定定看著布羅,「若是你,你會如何做?」
一雙眸子平靜地望著布羅,可這平靜中,又帶著一種似讓人無法遁逃的穿透力。
布羅只覺胸口一窒,目光想閃躲,卻又無法閃躲。
看著榮烈,他只覺自己心裡有些慌亂,「主子,屬下……」
生平第一次,他不知該如何回話,甚至是,不知自己該不該回話。
榮烈淡淡地看著他,「這算不上僭越,我也不曾生過要處罰你的念頭。這同你的身份無關。她也不是會在意身份的人。在她眼裡,你我二人,也無甚不同。不過,我是斷不會把她讓給任何男人的。我如今只是想問你,若你是我,你待如何?」
布羅先是額頭汗出,聽到後面,卻是怔忪。
冷靜下來,他吸了口氣,將眼下局面全盤細細理了一遍,最後,卻只能苦笑搖首,「屬下不知。」
榮烈怔了怔,「你也不知麼?」
屋子門窗緊閉,素白的窗紗瀉入碎金斑駁,屋內陳設華美而不失清雅。是榮烈向來習慣的格調。
他行事雖高調,但在真正屬於自己的居所中,卻是喜歡清貴雅致而不張揚的東西。
屋中傢俱,皆是百年紫檀,色澤紫中帶黑,光澤幽幽,不必熏香,也是滿屋木香。屋中,也無其他半分花俏奢靡的擺設。
布羅未有言語。
他心裡明白,榮烈這句話,並非問句。
更不是問他。
這句話,說的,是他自己。
他知道榮烈此刻心裡絕非好受。
可是,他還是不由地震驚了!
他一直以為,怔忪恍惚之類的表情,是絕無可能出現在榮烈的表情中的。
在這一剎那,他才明白,為何榮烈會去動用十成的內力——只因那一刻,他沒有做半分預留的打算,也許,他連想都沒想過!
換做自己,自己能做到麼?
布羅問自己。
可是,沒有答案。
在最初的開始,察覺到到一些端倪時,他就已經將自己的想法控制了。
看著這兩人一步步的接近,相殺、相爭、相近……最後,這般相近,卻不能相容。
無關其他,卻是命運。
那個女人,的確是很好,很好。
聰慧、隱忍、善良、乾淨。只要接近,總會覺得一顆心,莫名安寧舒緩。
是人,無論身處黑白,都總是會本能的渴望光亮,渴望溫暖,渴望安心。
可看得愈是清楚,他便愈是明白。自己的選擇是對的。
那樣的女子,無論如何。都不是自己能配得上的,卻是無關身份。
可如今,這盤棋,該如何下?
門外傳來叩門聲。卓都的聲音響起,「王爺。」
布羅回過神,朝榮烈頷首一禮,轉身退出。打開門,同卓都頷了頷首,大步離去。
卓都邁入屋中,便欲朝榮烈行禮。榮烈卻出聲攔住,「不必了。」
卓都遂一愣,也未出聲,只那英挺的面目上浮起一絲意外之色。
榮烈抬眼,目光平靜地審視著眼前的這個男人。
這麼多年來,卓都也算是他除了布羅沙魯之外,最為信任的手下。
可卻遠不如布羅二人親近。
他甚至從未好好地看過這個人。
可此刻,看清了。他也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個極富有男子氣息的男人。
雖已年過四旬,可他無論身材容貌。都保持得極好。
英挺的面容上,只眼角細細的紋路,帶出一絲滄桑的沉穩。
榮烈的目光在他的五官上,自上而下,一處一處的打量,可是,還是看不出來什麼。
卓都也未有出聲,雖察覺到榮烈的眸光落下,也只半垂著眼簾,一動不動。
榮烈垂了垂眸。終於出聲了,「這些年,你也勞累了。可想回宮裡去?」
卓都驀地一愣,愣了須臾,緩緩抬眼,語聲平靜。「屬下是王爺是人,一切聽憑王爺吩咐。」
榮烈挑了挑眉,一雙眸子,深邃銳利,語聲卻淡,「我只問你,你想不想回去?」
卓都靜靜地望著榮烈,目光卻是沉靜之極,「於屬下而言,在何處都一樣。」
這卻不是榮烈想要的答案!
榮烈眼底沉色一閃,面色冷了幾分,「我只你給這一次機會。若這次你不走,日後,你就再無機會了!你可要想仔細了!」
從進來後,知道此刻,卓都的眸光才顫了顫。
默然片刻,看著榮烈,他輕聲道,「屬下說的,句句真心。」
榮烈死死地盯著眼前的這個男人,只覺心裡沒來由地騰起一股怒氣!
而卓都卻只靜靜地同他對視,那眸光是波瀾不興的沉靜,不閃也不避。甚至,連先前的那一絲顫意,也都消失了。
榮烈驀地站起,一把抓起面前茶盞摜在地上,只聽「嘩啦」一聲清脆,霎時,碎瓷如玉四濺!
「滾!」語聲似從牙縫中迸出,榮烈轉過身背對,語聲似從冰窖發出,「日後,若再有本王的半分消息傳到府門之外,莫論誰——都一概按叛主論處!」
卓都的目光在碎瓷間輕輕落了落,垂下眸子,語聲依舊平靜,「屬下明白。屬下告退。」
腳步聲響起,接著,是門扇合攏的聲音。
榮烈負手而立,目無表情,眸光卻晦暗不明。
因背光的關係,他面上的肌膚顯得比平素看起來,比原本的淺象牙色要深一些。又因丹田受損而氣脈未復,膚色看起來不大好,皮膚的光澤顯得些許暗淡。
不知過了多久,沙魯的聲音在門外響起,「主子。」
榮烈沉了口氣,轉過身,神情已淡然,「進來。」
沙魯推門而入,正待說話,目光忽地落在滿地碎瓷上,頓時倏然一驚,「這……」
榮烈冷冷瞟向他,沙魯猛地頓口,咳了咳,「主子,東西……都取來了。」
這麼快?
榮烈一怔,旋即明白過來,面色頓又冷幾分。
沙魯不自然的躲開榮烈的視線,轉首忽見榻上放著榮烈換下的幾件髒衣。似乎還隱隱有血跡在其上。
他趕緊快步走過去,抱起衣物,「屬下舀去讓人扔——」沾了血的衣物,榮烈不喜血腥氣,故而,即便只沾了一滴,也定是扔了的。
「放下!」榮烈突地冷喝一聲。
沙魯一呆,手一鬆,只見一片被血跡浸滿的白緞繡花布片,便從衣物中飄落下來。
沙魯低頭一看,還未看仔細,榮烈又是一聲冷喝,「出去!」
沙魯一噤,看著手裡的衣物,不知究竟是該放下,還是舀走。
榮烈冷峻地瞟了他一眼,沙魯才眨了眨步行出。
待門合攏,榮烈才行了過去,將那布片拾起。站直身體,目光靜靜落在掌心。
須臾,纖長如玉的手指,將那血色布片慢慢收攏在掌心。
窗外,此際,天色已近黃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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