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先才話中帶話的暗點了她曾嫁過秋池的身份,本是鄙夷。卻未想到,她竟然還真就敢唱了這樣一首曲子!
無疑,她就是用這樣的方式回應皇后,她的確嫁過秋池!而且,她並不覺得羞愧。
榮安眼底倒是浮起一抹笑意。他就知道,這丫頭沒這麼乖順——說實話,他這皇后,比起這丫頭,這心思反應,差得還真不是一點半點。
榮安餘光瞟了還在緩緩垂眸飲酒,看不出表情的榮烈一眼,淡淡道,「唱都唱了——你方才不是讓她唱個合乎身份的麼?」
皇后方纔的話中之意,榮安豈能看不清楚。這樣的場合,他自然也有些不喜皇后那般說辭,的確有**份。
不管怎麼說,這樁婚事,也是他下的旨。
雖說,他也不能說對明思這支曲子的含義,有讚賞之意。但心裡,些許還是佩服這丫頭的膽識的。
眼下明思有大用,他自不會如何。不過是女人家的爭鬥罷了,還不至於讓他小題大做。
榮安這句,語聲並不高,皇后聽完面色微微一滯,扯著唇角勉強陪了個笑,未有再敢言語。
明思似已經沉浸在了琴聲中,唱到了最後一段,「今夜邊聲迢遞,頻傳急。血染黃沙,魂歸止兮。月光斜,今夕似何夕。雪花飛,問歸未有期。今夜更漏迢遞,無淚戚。今夜無雪無晴。無悲喜。兩相對望兮風細細。」
縱然是眾人心驚於明思竟然敢當著元帝皇后,還有榮烈的面,唱這樣的一首曲子。可無疑,這首曲子實在是動人。
驚異過後,不覺就聽入了神。優美的曲調,還有宛若畫面一般的歌詞,一聽進去,只覺淒婉悵然。
最後一句,頓住口,素手撥弦。尾音若風中低吟。
餘音裊裊中,明思收回手,起身略略一禮。
榮安收起笑意,定定地看著眼前一身月色素裙,容色恬靜的女子。
週遭半點聲息都無。
皇后餘光看了一眼榮安,面上先前的僵硬已經消失,唇角浮起一絲若有若無的得意。
這卑賤漢女竟敢當著皇上唱這樣的曲子。她就不信,皇上不會責罰。
榮安開口了,「為何要唱此曲?」
明思抬眸平靜,語聲輕柔緩緩,「此曲乃是身為女子的心聲。也許不能代表所有女子,可明思卻是這般心思。」
皇后臉色一變,偏首看榮安一眼。只見榮安眼底有沉色。卻未有說話。便轉首抬起下頜,「你的心聲——你是何意?在皇上面前,唱這等曲子,你是何意?可是對皇上賜婚不滿麼?」
明思轉過眸光看向皇后,「明思唱這首曲子,只因皇后娘娘讓明思唱些能上檯面的。可明思會的曲子也不多,這首本是明思最喜愛的。故而選了這首,卻與皇上賜婚有何干係?皇后娘娘只怕是誤會了吧。」
沒有想到明思竟回這樣明知故問的反問回皇后。看著明思不卑不亢,毫無慌亂畏怯的模樣,眾人心裡倒是生出一分佩服。
無論如何,這份從容氣度,言辭無缺,同皇后早前的話一比,不免有些高下立見的感覺。
果然是名門望族的大家之女。
繞是胡人對漢人過去有再大怨氣,可深心裡,卻是清楚的。若論風流高雅,內中文秀,這些大漢百年世家的底蘊,是胡人無論如何也比不得的。
皇后被明思這似柔柔恭敬的一問,先一愣,下一刻,心裡便生怒。
這時,榮安卻淡淡瞟了一眼皇后,皇后在這暗含威嚴的一眼中,頓時察覺出榮安的不滿。也就維持住鳳儀雍容的儀態,未有再言語。
榮安看向明思,挑了挑眉,面上似笑非笑,「說出道理來——說得好,朕就不罰。」
這話還藏著一個意思,那就是——說得不好,就要受罰。
明思迎著榮安的目光,未有說話,卻是輕輕誦了一首詩,「閨中少婦不知愁,春日凝裝上翠樓。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
眾人愣了!
這首詩話意淺白,卻是大家都入耳便明白的。
一愣之後,看向榮安。
「悔教夫婿覓封侯?」榮安定定看著明思,眼底一絲晦暗不明,須臾之後,「男兒志在四方,本該以家國為重。男人有功勳,女人才有榮光。你難道不想,你夫婿功勳卓越,這樣,不是你也多些臉面麼?」
明思垂了垂眸,復抬起,「請皇上恕明思僭越,明思才敢說。」
榮安一怔,再度似笑非笑,「恕你無罪,說就是了。不過,這理由可得讓大家服氣才是。」
明思微微福身一禮謝過,站定抬眸,神情從容靜緩,一雙眸子宛若靜湖秋水,「明思只是一個平凡女子,無大志,無大欲。明思以為,再多的功勳,也比不過相濡以沫的平靜相守。要獲得大功勳,需要付出時間和努力。這個過程,注定聚少離多。倘若有幸成功,最後達到了目的。可位置愈高,責任愈大。男人站得愈高,女人便分得愈少。明思是俗人,若是有情,只願朝潮暮暮共迎晨昏,而不願只看那陌頭楊柳色。我相信,許多女人,都喜歡自己的丈夫心裡,能多一分自己。名利若要無數個日夜的寂寞憂心來換取,我相信,大多數女子,寧願粗茶淡飯的相依相守。」
「哦?」榮安唇邊露出一絲笑意,「你的意思是這首曲子,與那當兵打仗無關,只是說的婦人之思。」
明思斂容,「皇上聖明,正是。」
榮安驀地哈哈大笑。「倒是看不出,你是個這般沒志氣的。男人給女人掙臉面,竟然還能被你一番話說成這般,倒像是吃了虧是的。男人站得愈高,女人分得愈少——我家老十七可是沒人能來分你的?」
看著榮安大笑調侃,明思不由一噎。
她是有幾分把握,榮安不會責罰她,可也沒想到,榮安看起來,還真是沒生氣的模樣。
可榮安這調侃。明明就是曲解她的意思。噎了噎,也不好再說什麼,她也只能笑了笑。
「好了,話是這麼說,看你說得誠心,朕就不罰了。不過,往後朕要派老十七差事的時候。該派的,卻還是要派的。到時候,你可不許彆扭。」榮安笑道,「行了,回去坐吧。」
明思再行一禮,回到榮烈身邊坐下。
這一場篝火宴,一直歡聲笑語不斷。持續到亥時初才散。
無論如何。明思也不得不承認。比起漢人的風流文雅的矜持,她其實更喜歡這種奔放直接的熱情。
月上中天,元帝道散,眾人便起身,各自歸去。
榮烈看了一眼明思,「可要去走走。」
方才每人都分了不少烤肉。肉質鮮嫩,滋味絕美,明思也吃了不少。
明思點了點頭。「好。」
兩人遂緩步朝著無人方向行去。
已到月底,天上銀鉤玲瓏如玉,月色卻是淺薄。傾瀉而下,塗抹在夜色中顯得發暗的碧草如茵上,卻是墨綠上一層淡銀。
草地茂盛,踩下去,腳便陷入,隱隱有柔軟的感覺透過薄薄的繡鞋底傳來。
明思沒有說話。
榮烈也靜靜無言。
兩道身影,就這樣,在緩緩夜風中,默默並肩而行。
夜晚的遠山,如蟄伏的巨獸。
榮烈抬目遠眺,「眉兒說你們今日去騎馬了。」
明思點了點頭,看著遠山,「去到那邊。明珠得了第一,她的騎術最好。」
榮烈唇角浮起一抹笑意,「她們二人很喜歡你。」
提及榮眉明珠,明思也有幾分溫暖,面色柔和了些,「她們人很好。」
「小七同小豹子也甚喜你。」榮烈偏首看了明思一眼。
明思笑了笑,「這兩個孩子很可愛。」
榮烈輕聲一笑,「你今日回皇后那話,回得極好。」
明思有些詫異了。
怔了片刻,遂淡笑,「你不怪我落了你的面子麼?」
畢竟她唱那首曲子,無論同榮安是如何說的,說到底,也是落了榮烈的顏面。
「我怪你,你會不唱麼?」榮烈挑眉。
「不會。」明思一笑,答得甚是乾脆。
榮烈輕笑,「你倒是半分面子都不給。」
明思垂眸,「不過是一首曲子罷了。無論我唱什麼曲子,也不會改變皇后對我看法。那我又何必討好她?」
榮烈低低一笑,揭穿明思,「你不過是看得出,皇兄才是做主的人。沒有皇兄的准許,皇后是不敢真動你的。」
明思抿唇笑了笑,偏首看著榮烈揚了揚眉梢,「我還記得有人說過,睿親王妃這個招牌,便是皇后也不敢隨意下我臉面。那會兒突然想到了,也就試一試。」
榮烈喉間笑聲溢出,眉眼瑩亮,看著明思,一雙琥珀眸子,若有星閃。明思看得心裡一跳,很快地,便移開視線,故作自然地,將目光投向遠方。
察覺到方才明思眼底一瞬間的怔忪,榮烈忽然覺得心情好了許多,「那首曲子,很好聽。」
明思一愣,轉首看向他。
她唱那樣的曲子,無論她心裡究竟作何想法。但無疑,眾人只怕都會認為,除了同皇后置氣外,多少她都會有些念著舊人舊情的意思。
77的話:一更奉上——二更約莫7點。三更估計得10點半最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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