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羅抬眼看了他一眼,卻未像以往那樣出言嘲諷。看了他一眼後,布羅將視線收回,垂著眼簾,頭一回語聲平和地問了他一句,「你覺得王妃對秋池是何心思?」
沙魯一怔,愣了愣,搖首洩氣道,「回來路上,我原本想問。可就試著問了一句,秋池待人可親近,那丫頭就看著我不說話。」說著,語聲便吶吶,「我就說不出話了。」
說到這裡,他眼前又浮現出帽兒那烏溜溜的眼睛看著他的模樣,當時,他便心裡一顫,心虛得轉過了頭。哪裡還敢再提!心裡卻暗道,這小丫頭跟著王妃久了,連這看人的模樣,似乎也帶了些王妃的神情,讓人驀地心慌。
想到這裡,兀自搖了搖首,他又看向布羅,「我生得笨,你問我也是白問。你倒是說說,王妃可還想著那秋池?」
布羅嘴角淡淡扯了扯,眸光輕而悠遠,語聲更淡,「這個問題,只怕主子也想知道,我如何能知?」
他的確比沙魯要聰明。所以,他明白,他縱然能看出主子的幾分心思,對那個女子,卻是半分,也看不出!她在意的東西,不在意的東西,都與他見過的人不同。
她用真心待人,卻將自己真正的心思,藏得極深。可她愈是藏,便讓人愈是想去看。而布羅也清楚,相比於自己,主子只怕是更想看清楚。
畢竟,相較於可望不可及的他,那個女子現在是主子觸手能及的人。
沙魯看著說完一句後就一言不發的他,突地不自然的咳了咳,「你放心,我不會亂說的。」
布羅微怔,旋即低聲一笑,也未說其他,只道。「日後,你尋機會同那帽兒多親近親近,難得見個膽大的丫頭,你可要把住機會。也順便替主子多探些消息。
沙魯倏地臉紅。粗聲道,「你胡說甚?那丫頭比我小十來歲,還是個小丫頭片子呢!」
布羅呵呵一笑,「什麼十來歲,那丫頭二十了,也就比你小九歲。我瞧著倒是不錯。」
沙魯黑紅著臉站了起來,「你這傢伙。老子不同你胡扯,我去見主子了。」
晚膳榮烈也沒吃多少,就讓撤下去了。
從偏廳行出,到了正房,聽得裡面兩道呼吸,便知帽兒那丫鬟定是陪在內間。在門口站了站,轉身進了書房。如今,他反倒比原先輕鬆多了。自他回京。榮安也未交其他差事給他。黑甲軍素來軍紀嚴整,一切早有軌道,除了每月三次的巡視。也無需他操心太多。
他知新朝初定,榮安對他多有忌諱。他也樂得清閒,懶得插手那些政事。若是原先在王庭時,他還會呼召一幫貴族紈褲聽曲賞舞,風流作態,順便打發時間。
可而今,有了明思在金鑾殿上的那番表演,他也不用再刻意做戲。即便是他有聽音律看歌舞的興趣愛好,可聽了她的那兩隻小曲兒後,再想起原來府中的那些歌妓舞孃。便半分興致都無。
將書房內的燭火滅了數支,只餘搖曳的三支後,他在窗口靜靜負手而立。夜風拂動中,只見天際銀輪罩輕紗,絲絨般的天幕上,偶有若隱若現的星子忽閃。
門外響起腳步聲。下一刻,沙魯的聲音響起,「主子。」
「進來。」他未有轉身。
沙魯進到室內,見書房內黯淡的光線不覺一愣,以為是開窗風吹滅了燭火,便上前欲點燭。
「不用點。」榮烈轉過身,琥珀色的眸光在燭火中極其清亮,俊美的容貌若雕塑般清晰。
沙魯一滯,「哦」了一聲,退後一步,撓了撓頭,「今日帽兒姑娘要打個取暖的銅壺,屬下帶她去了麻面坡。」
榮烈點了點頭,似不在意的看了他一眼,走到書案前坐下,「打好了麼?」
沙魯咧嘴一笑,「好了好了,我們等打好了才回來的。張老三的手腳快得很。」忽地又想起一事,不由瞅了榮烈一眼,「太后娘娘把赤血石賜給了王妃。」
赤血石乃是突斯國寶,也是太后的壓箱底陪嫁,連皇后也是貪戀過的,作為榮烈的近臣,他同布羅是知曉這些隱情的。可正因為知曉,他心裡卻有些不安。
若是皇后知曉太后將那赤血石給了王妃,只怕心裡會大不痛快。
可這話,他也不能明著說,只能這樣提一句。
榮烈拿起一本書冊,淡淡頷首著「嗯」了一聲。
「帽兒姑娘去銀樓打了一條項鏈。只選了極簡單的款式,明日就能取貨。」沙魯又道。
榮烈翻了一頁書,斜眼瞟他一眼,「你想說甚?」
沙魯便榮烈這一眼看得有些心虛,「呃,屬下是想,太后定是極喜歡王妃。」
這一句出口後,榮烈將案上「啪」地一扔,轉首望著他,神情未變,眸光卻湛亮得驚人,「本王的王妃,莫說是一個赤血石,便是十個百個,也是消受得起的!」
沙魯心裡一顫,跟了榮烈這樣久,他哪裡不知自己的這點小心思已經被榮烈看出。遂趕緊賠笑道,「那是自然。王妃人好,又聰明,心眼兒也好,長得又美——別說十個百個,就是千個萬個也是受得起的。」
榮烈面色緩了下來,眸光在他臉上審視片刻,優美的唇形彎出一個愉悅美好的弧度,身子朝後一靠,似笑非笑看著他,挑了挑一側眉梢,「今個兒可是去拜了師傅,這嘴倒是利索多了。」
沙魯只能乾笑,「主子過獎,過獎了。」
「可還有要說的?」榮烈勾了勾唇角,「今日出去,可有什麼事兒?」
沙魯心頭一跳,忙不迭搖首道,「沒什麼。順利得緊,順利得緊。」
榮烈斜睨他,「方誇了你說話利索,怎這又有些哆嗦了?」
沙魯賠笑道,「屬下原本就嘴笨。這不利索是常事,利索卻是撞上的。」
今日同帽兒的對話,他原本就不踏實。同布羅說了那一番後,心裡便更是打定了主意絕不能說的。
榮烈輕聲笑了笑,忽地神情一愣,須臾便恢復自然,隨意的朝他揮了揮手,「無事就回去,早些歇著吧。」
沙魯應聲退出,走到院門回首一看,只見榮烈已經走到正房門口,正推門而入。身影進入房門後,那關門的動作極是輕柔。以他的耳力,竟是半分都未聽見聲響。他一愣,這才回神過來,方才榮烈愣那一瞬,似是有腳步聲從正房出來。
沙魯站在門前怔了片刻,心裡只覺滋味複雜,呆站半晌,才轉身輕步離開。
明思從半夢半醒中睜開眼,看了看更漏,便打發帽兒去歇息。帽兒知道明思脾性,也未多言,只將銅壺重新換了水,又換上新縫的套子,替明思偎好,就留了屋角的夜燈,掩門而退。
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天,明思這下反倒是清醒了。腹中依舊一陣陣的絞痛收縮,有銅壺的溫暖,雖比日間好受些,但比起昨日,還是要劇烈幾分。
加上雖是睡眠質量不好,但畢竟睡了一日,帽兒一走,她卻是半分睡意也無了。
將銅壺緊緊地壓在腹部,她蜷著身子,睜著大大的一雙眼,望著內側的紗帳發呆。紗帳不是純白的,而是淡淡的青色。帳頂繡著怒放嬌艷的合歡花,籐鎖縈繞,一朵朵桃紅婀娜豐饒。本是極俗氣的顏色,可配著那那深深淺淺的枝葉,只讓人覺得喜氣而曖昧。
一如昨夜……
明思清亮的眸子浮起一絲茫然。
她不擅於處理這樣的場面。她也沒遇到過這樣的場面。可再是沒經驗,她也知道,這樣的情形是曖昧的。
前世,林俊從來沒同她玩過曖昧。林俊從來對她都是溫文有禮,除了最後的拆穿,一言一行,她從來挑不出他的錯。她也暗自松氣過,因為他的大度,她可以自由自在的到處走。嫁給了林俊,最大的好處,就是她不用再向母親報備獲得行動的自由。
可是到了後來,她才明白。他的大度,那是因為他從來不在意她。她於他,不過是一個寫了「老婆」兩個字的金字招牌。
他從來沒愛過她,而她自己,也從來沒愛過他。也許最初有些朦朧的少女情懷,但結婚後,卻全部化為了不自在。
她知道,相對於英俊而多金的林俊,自己更像是一隻醜小鴨。除了家世,她實在沒什麼可以拿得出來的。既不漂亮,也不會同人相處。
面對林俊,她是有些自卑的。她唯一拿得出手是家世,可是,她的父母對她這個女兒,並不重視。在那個生日的宴會,她就明白了這一點。
可是,她也有自己的驕傲。就算是自卑,她也將一切藏得深深的。可是那個女人的錄音,打破了她最後的自尊。
胡之文也沒有同她曖昧過。他們那樣的開始,原本就是一朵畸形的花。從心裡,她是厭惡那樣的自己的。
而同秋池,也沒有曖昧過。秋池是直來直往的。一開始,便提出要負責,而後來,是直接說明。無論是要求真正的婚姻,和人倫房事,秋池從來直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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