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午宴設在了正德堂。老太君也未叫他人作陪,只開了兩桌。老太君並四老爺同榮烈一桌,明思同四夫人兩母女一桌。
席間自然是安靜無聲。
用完了膳,幾人行了出來,老太君見榮烈未有告辭之意,略一沉吟,便開口讓明思領著榮烈在府中走走。
看著四夫人一臉的欣喜鼓勵,明思只好微帶嬌羞笑意的點頭應下。
榮烈笑得極為矜持溫柔,看著明思眸光甚柔。
四老爺瞟了一眼,心下打了個「突」。心道,此人倒是不可小視。此番前來明明不是那麼回事,可言行舉止可圈可點,卻又滴水不漏。他雖心中有些膈應,竟也挑不出半分錯來。
對這樁婚事,老太君早間也讓他過去商議猜測了一番,兩人皆覺著此間應是還有蹊蹺。說一千,道一萬,堂堂一個一字親王也斷無那般懇切的求娶一個再醮之婦的道理。何況,此人還是這般品貌。
四老爺和老太君心下皆有隱憂,可當著明思也不好多言。兩人私下一商議,這心裡都有些放不下。正好傳話婆子來報,老太君便存了些試探之意。
可這一兩個時辰下來,無論老太君話中如何隱晦的旁敲側擊,此人回話皆是舉重若輕,全然讓人看不清其心中的半分想法。
見得情形這般,四老爺不由地愈加為明思擔心起來。
這般年紀,竟然就能有這般深沉心機,行事又這般圓滑老練,自家女兒即便是聰慧,可於這男女相處之道上,卻是比一般女兒家要遲鈍笨拙些……
可此人偏偏又是一表人才,風度翩翩,品貌皆是極致風流……四老爺私心裡還是覺得秋池那般的男子,更能讓他放心些。
即便有些不合。至少秋池是斷不會做出傷害明思的事情來。
可此人……看榮烈愈是表現得溫柔,臉上笑容愈是無懈可擊,四老爺這心裡便愈是不安。
兩人比肩離去。
一個身材秀雅挺拔,一身黑袍華光隱隱。褐髮如絲順滑,襯著紅緞絲帶飄逸身後。只看背影,便覺極之瀟灑俊逸。
而另一個身形裊娜,一身鵝黃嬌俏鮮嫩,行走間,步帶韻律輕盈,宛若山野初放之幽蘭。賞心悅目之極。
四夫人唇邊淺淺含笑,只覺兩人極是相襯,心中甚喜。
四老爺卻忐忑苦澀,不能言表。
老太君將夫妻二人的表情都收入眼底,心中也是無奈一歎。伸手在四老爺肩上拍了拍,寬慰道,「兒孫自有兒孫福,看個人的造化吧。」
四老爺苦笑淡淡卻是無語。只能無奈頷首。
明思思忖片刻,便朝大花園行去。
此際三月初,正當微寒料峭間。去鏡湖周圍晃一圈。吹吹冷風,也就算交差了。而眼下這天氣,那邊人跡罕少,正當合適。
明思也懶得問這傢伙為何還賴著不走,這傢伙的性子,幾番交手下來,她自忖也算摸到了幾分。
問了也是白問,還省得一個不小心,又成了滿足此人惡趣味的話頭。
一路靜悄悄,到了鏡湖畔。明思沒有理會榮烈,逕直朝東面的抄手遊廊行去。
反正此處無人,她也不用同他再裝什麼「郎情妾意」。湖面那浮廊四面通風,榮烈愛去哪兒她管不著,反正她肯定是不願去吹那冷颼颼的冷風的。
方走到抄手遊廊的入口處,明思驀地停住了腳步。此刻。在她右側兩步遠是一塊橢圓形的觀湖石。
看到這塊兀立湖邊的觀湖石,明思只覺有些怔忪。
從那回後,她還是第一次來這鏡湖。
湖水依然沉靜如鏡,毛色艷麗的鴛鴦三三兩兩的在湖邊聚集著打盹兒,偶爾相互輕啄親暱,讓人只覺安然靜謐。
在此處,時間似乎是靜止的,一切都兩年前,甚至十年前都無不同。
不同的,只是心境。
明思說不出此刻的感受,默默地看著眼前熟悉的精緻,心中五味似有似無。
一轉眼,寒暑兩番來回,兩年的時間,就這樣過去了。
這塊觀湖石……那時,她便是站在此處同明汐明嘲暗諷。也是在此處,一抬首便見那銀甲男子眸光沉靜,定定相望……
斗轉星移,似無覺——惜人事已全非……
榮烈靜靜地看著她,看著她面上突然現出的怔意,輕垂了垂眸,緩步走近,淺笑挑眉,「在想什麼?」
明思餘光掃他一眼,不說話,提步朝那遊廊入口行去。
榮烈瞥了那塊觀湖石一眼,心裡已有猜測。
抬步跟上,斜睨明思側臉,輕輕勾唇,語聲悠悠,「聽說,秋池便是在這鏡湖許下了那不納之言……」
明思驀地停住腳步,「有沒有人說過,你這人很討厭!」
語聲冷冷,眸若秋水通透,卻亦是冷意。
榮烈不以為意,淺笑莞爾,「何必生氣呢,不過是方才看你出神,一時想到便說了。你若心情不好,也可說出來,也許我還能開導你一二……」
明思忽地一笑,卻是幾分譏誚,「你還是省省吧。我雖不知你眼下打的什麼主意。但你這人無利不起早,絕不會做無用之功。而今在我身上費這許多功夫,想必除了覺著有趣之外,應是還另有所圖。不過,我還是要奉勸一句,我這人雖是貪生怕死,可想要在我身上討便宜,卻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你打什麼算盤我管不著,只要同我無干,那便好。我的事,不勞閣下操心。」
「嘖嘖嘖,」榮烈輕笑搖首,「你看你這脾氣……我還真就奇怪了,秋池那木頭性子,怎就突然一往情深了?」
明思冷冷看著他,抿唇不語。
榮烈微微一笑,走近一步,微蹙眉尖做疑惑狀,「難不成那時,他已經知曉你如今面目?」
明思懶得理他,正待轉身,身後卻傳來一道冷冷清越的男聲,「秋池豈是你這等心思叵測的淺薄之徒可比?」
明思心中一喜,倏地轉首,悅色流露,「五哥!」
來人身材欣長,一身藍緞錦袍,面目白皙俊雅,風采翩然,正是長高了一頭的納蘭笙。
比起兩年前,已經顯出幾分成熟男子的內斂沉穩來。
納蘭笙眸色柔和地朝明思點了點頭,「六妹妹。」
明思欣喜地快步退下遊廊,迎了上來,「五哥哥,你怎麼來了?」
納蘭笙淡淡瞟了榮烈一眼,平靜的語聲下卻帶了些深意,「有貴客上門,五哥自然要出來迎客才是。」
榮烈眸光一閃,彎了彎唇,欣欣然一笑,「我以為是何人?原來是名滿京城的納蘭五公子啊……」
尾音上揚,顯然也是話中有話。
納蘭笙自然聽出來了,眸色微微一沉,「納蘭笙雖不才,也總好過那背後道人是非之人!」
榮烈輕笑,「在下雖不才,卻不曾因意氣用事,讓女子來捨身相救!」
「你——」此話卻戳到納蘭笙痛處,遂怒目相向。
「納蘭五公子不是說要迎客麼?」榮烈挑眉懶懶,左右一顧,「此處好像不大似待客之處吧?」
明思還未來得及插口,這兩人已經言來語往,一迎一還,只片刻,氣氛已是劍拔弩張。
「你出來這麼就,也該回了吧?」好不容易瞅準空,明思看著榮烈插話道。
榮烈不接口,只笑看納蘭笙,挑眉不語。
納蘭笙眸色暗沉,神情冷峻,「睿親王若不嫌,不妨移步在下的昂山院。」
不待明思再開口,榮烈就含笑一口應下,「好啊!恭敬不如從命,有勞納蘭五公子帶路。」
納蘭笙冷冷瞥他一眼,轉身大步而行。
榮烈朝明思勾唇得意一笑,閒庭漫步般跟上。
看著兩人一前一後的背影,明思愣了一瞬,心中只覺氣惱。
這時,一直遠遠跟在明思身後的帽兒和藍楓兩人才走了過來,朝兩人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帽兒低聲忐忑,「小姐,怎麼辦?」
先前的對話,她和藍楓也是聽在了耳中的。
明思歎了口氣,「還能怎麼辦?跟去看看。」
納蘭笙雖也不笨,可如何能是那妖孽的對手?
雖說這兩人也不至於鬧出什麼大事兒,可明思也不願納蘭笙吃虧,總的過去看看,想法子把這妖孽送走,才能放心。
兩個丫鬟點了點頭,三人便跟著兩人離去的方向行去。
說遠不遠,說近不近,走了一刻多鐘,才到了納蘭笙的昂山院。
一進院子,便見寶硯縮著脖子守在書房門口,一見明思,他便露出喜色,支著脖子,使勁兒朝明思招手示意。
明思快步走近,壓低嗓子,「怎麼回事?」
這兩人顯然速度比她快很多,前後相差也不過幾分鐘。難不成這點時間,還能鬧出什麼麻煩?
寶硯神情有些緊張,湊近低聲急切,「六小姐,奴才方才聽見少爺拔劍的聲音!」
拔劍?
明思心裡一顫,不及分說,便欲上前推門,手剛放在門上又頓住。
此刻內間並無雜聲。
明思定了定神,遂放下手,側耳細聽。
只聽榮烈低低而笑,語似嘲諷,「你手無縛雞之力,即便有這削鐵如泥的前朝寶劍,在本王面前也不過是螳臂當車,徒增笑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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