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池怔怔望著秋老夫人虛弱微笑的面孔,只覺眼裡慢慢湧上濕熱之意,又有些感傷,「娘……」
「去吧。」秋老夫人眸光柔柔,語聲慈藹,「去把兒媳喚來,過去的事兒只要她莫要記恨娘,以後咱們一家好好的過日子。只要你能好,娘啥也不求了。」
秋池心房漲暖,抿緊了唇,用力點了點頭,「好!」
秋老夫人鬆開手,唇畔綻露一絲笑意,「去吧。」
秋池吸了一口氣,俊朗的面孔上騰地光亮起來,激動地看了秋老夫人一眼,轉身大步。
看著秋池挺拔的身形消失在房門口,田媽媽俯身,「老夫人,您說——那女人可會來?」
秋老夫人挑了挑眉梢,笑意化為譏誚,眸間一片陰霾,「她若不來,池兒自會對她生怨,日後咱們對付她,也方便幾分。她若是來,我也有法子讓她入套!」
田媽媽疑惑,「老夫人,那日她討要休書,您看——是真是假?」
「還有什麼真假?」秋老夫人冷笑,「就她那模樣,連個蛋也下不出,也就池兒老實受了她的蠱惑。你以為她還真想走?她上何處去尋這樣的門第!不過是以退為進罷了!這些手段,還能逃得過我去!只怪我原先管池兒得緊,若他能多見些市面,這個妖女又豈能狐媚了他?」
田媽媽深以為然,連連點頭,又看了秋老夫人一眼,「那老夫人現在如何打算?」頓了頓,欲言又止的道,「依奴婢看,少爺眼下只怕是被迷了心智。照原先的打算只怕是不成,這女人留在府中定然會離間老夫人同少爺。」
秋老夫人面色陰沉下來,「你當我不知麼!」
田媽媽一噤。吶吶賠笑,「奴婢只是擔心……」
「好了,你不用說了。」秋老夫人不耐地打斷她,眸色暗沉如墨,緩聲道,「我自有辦法讓她知道——想賴在池兒身邊,沒門!」
最後兩字極輕。可聽在田媽媽耳中卻驀地起了些寒意。
看了秋老夫人一眼,不說話了。
又過了半晌,青衣小步進來。「老夫人,將軍和少夫人來了。」
秋老夫人面色瞬間舒緩,露出親和的笑意,「快請。」
秋池和明思前後半步的走了進來,秋池笑看明思一眼,走到床前,「娘。」
明思垂了垂眼簾。緩步靠近,在秋池身畔站定。
秋池望向明思,眸光希翼,明思只當未見,站在床前兩步遠垂眸不語。
秋老夫人伸手拍了拍秋池,一副不介意的模樣,轉首看向明思,眼裡帶了些笑意,「兒媳,你可還怪娘?」
明思輕輕抬眸。看著她不言。
秋老夫人笑了笑,正似要說話卻忽地眉頭皺了皺,身子一顫,咳了起來。秋池一驚,俯身扶住她,「娘,怎麼了?」
田媽媽上前趕緊蘀她抹背,「夫人這是老毛病了。原先只是夜咳,約是這兩日身子虛了。故而肺氣愈發不足。」
秋池蹙眉憂慮。
秋老夫人咳了數聲,伸手拍著秋池,「無妨。」
停了停,好像勻過氣了。抬首看著明思,神情似乎有些解脫的鬆懈,「我知對娘定是還有氣。我也不多說什麼了。該說的話,我已經對池兒說了。想必池兒已經同你說了,我也就不贅言了。是好是歹,你若不信,也可去問問你家老祖宗。我只有池兒一個兒子,難免想法比他人不同。早前那些事兒,也是我想得太多。」頓住,目光期待,「兒媳,看在池兒面子上,你能原諒娘麼?」
秋池心下幾番揪扯,極酸脹難忍,聞言只將眸光滿含祈盼的朝明思望去。
聞著屋內夾雜在熏香中的淡淡酸臭味兒,明思心裡淡淡一笑,餘光朝淨房看了一眼,抬起眼簾,「我是晚輩,何能論什麼原諒不原諒。」
只說了這一句便停住垂眸。
秋池抿了抿唇,失望地看了明思一眼,轉首過去,語聲緩和,「娘,您身子不好就先歇著吧。」
秋老夫人慈祥看著他,輕輕頷首,「也是我傷了你們的心,只盼如今知曉還不晚。」
秋池感傷,轉身俯低身子,反手握住她的手,「娘,你先歇著。」
「好了,你們回去吧。」秋老夫人語聲有些無力,淺淺笑著,「放心,娘不會多想了。」
秋池默默頷首,站直身子朝明思走來,笑道,「我們先回去。」
兩人剛剛轉身,秋老夫人喚住他們,「娘如今心力不夠,那個丹紅,兒媳就先好生安頓。待孩子生下,這個女人如何安置皆由你們說了算。」
秋池點了點頭,秋老夫人看著明思,「你不要怪娘多嘴。這個孩子對娘固然是重要,可對你,也是一樣。池兒對你的心意,你如果也是心裡明白。你就看在池兒份上,對這個孩子多擔待些。日後將那個女人處置乾淨,孩子是你帶大的,自然會認你這個娘。若你們自己有了孩兒,這個孩子也是庶出,影響不了什麼。若是個女兒,那就更簡單了,一份嫁妝打發了就是。」
明思靜靜聽著,完了後,抬眸,「處置乾淨?」
秋老夫人一笑,眼裡若有深意,「孩子沒母族撐腰,又沒了親娘,他不攀著你這個嫡母,還能向著誰?」
秋池明白過來,緩緩點了點頭明思「哦」了一聲,看了他們二人一眼,頷首,「好,知道了。」
見明思神色平常,雖不如秋池所期許那般,但至少氣氛還算平和,於是,心裡也寬慰了幾分。
心道,明思素來心軟,如今一時半會兒就讓她對娘改觀也不易,只等日後慢慢使力就是了。
遂笑著向秋老夫人道別,拉著明思離去。
田媽媽站在門前看著兩人並肩走出院門,心裡冷哼一聲,轉身回來。
秋老夫人半垂眼瞼靠躺在床上,面上看不出情緒,只是青白的面色著實難看些。
田媽媽上前心疼道,「老夫人,您這是何苦?自個兒的身子緊要,那藥原不該喝的。咱們同大夫說好,難不成少爺還能不信您?」
「他被那妖女惑了神智,不信我有何出奇?」秋老夫人眸光陰鷙,寒聲道,「那夜那包不同去尋他,他如今娶了那妖女身邊的人,你當他能說我好話?我若不這般,那妖女只怕要哄得池兒送我回去,好讓她在這府中作威作福!」
田媽媽若有所悟的點頭,討好道,「奴婢如何能同老夫人想得一樣,奴婢是個笨腦殼兒。只是心疼老夫人,奴婢如今只恨那女人迷了少爺,讓老夫人受苦。」
秋老夫人垂眸一笑,唇角掀了掀,「為了池兒,這點苦算什麼。就是去我半條命,我也斷不能讓這個妖女毀了我的兒子!田媽媽,你過來——」
田媽媽本已經站在床前,聞言俯身下去,老夫人在她耳邊輕聲數句。
田媽媽臉上神色驀地一變,驚了片刻,囁囁道,「老夫人,可是,可,那,那孩子……」
秋老夫人秀眉一豎,眸光陰寒,「等這個妖女走了,我還怕沒孫子麼?不過是個賤種,你怕什麼?」
田媽媽臉色白了白,少頃,定了定神,「奴婢明白了。」
秋池和明思二人走到靜渜院和聞雅院的岔道口,明思頓住腳步,輕聲道,「我有些累,想回去歇歇。」
秋池看著她,心裡無奈歎了口氣,強笑道,「那我先送你回去,再回去辦公務。正好也有些信要回復。」
明思垂了垂眸,「既然有公務,那就趕緊辦吧。就這幾步,帽兒陪我回去就行了。」
秋池無語相對,只得點頭,「那我先回去,你好生歇著。」
明思朝他頷首,轉身緩步踏上分岔小徑。
帽兒偷眼瞅了一眼秋池,默不作聲地跟上。
看著明思的背影,秋池在原地怔了許久,眼底深深無奈眷念。
明思回到房中,藍彩趕緊將溫好的靈芝茶端了過來。看著明思眉宇間的疲憊,除了心底暗暗歎氣也是無言寬慰,只端了茶遞給明思,溫和道,「小姐,喝些茶解解乏。」
明思怔了怔,在桌邊坐下,接了茶盞,將茶船放在桌面,揭開茶蓋擱在茶船上,雙手捧了那茶杯,喝了一口,便頓住。
捧著茶杯,神情有些恍惚出神。
帽兒最見不得明思難過,此際見明思的模樣,她心裡明白,小姐定然是有些心情不暢。
可連藍彩也不知如何寬慰,她哪裡還能想出什麼好詞兒,只能看著明思,心裡難受。
藍彩見明思模樣,知她定然在想事兒。又見帽兒眉頭皺得能夾死蚊子,怕明思看了心中更添煩擾,便輕輕拉了帽兒,兩人悄悄退下,讓明思清靜思索。
明思靜靜端坐,雙手支在桌面上,因練芭蕾的關係,她的坐澗一向是腰背筆直。
此時臨近黃昏,兩扇半開的窗戶漏進陽光,窗外花木蔥鬱,陽光裹著清新的草木氣息在地面和靠窗的案幾上投下斑駁光影,搖搖曳曳。
明思的心也半明半暗。
她明白,眼下這道關口,只怕是她有生以來,所要面臨的最大關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