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簡單。」沉寂間,明思輕輕開口,「我和王爺都各自發誓——我先來,」頓了頓,豎起五指面朝西方,神色鄭重,「我納蘭明思向道家三清天尊發誓,今日王爺之事不得向任何人透露半字,若有虛言,天打五雷轟,永世不得超生!」
說完轉身看著榮烈,明思輕聲一字一頓,「而王爺也請對真神發誓,永遠不得因為舊事報復和傷害於小女子納蘭明思。」
大漢人信道,西胡人將真神視為唯一救贖,對真神的信仰甚至超過了大漢人對天尊的信仰。
只要這睿親王敢對真神發誓,明思就再無擔心。
榮烈眼底寒光閃過,定定地望著明思,忽地輕聲一笑,「你倒是會想法子。」
刀刻般立體的俊美輪廓頓生邪魅,眸光卻是冰寒。
明思抬了抬眼皮,懶得理他,此時已經心安,自己的提議,他就算不滿也必定是要答應的。
明思看得出,他對路十三有些忌諱。
再則,自己的提議也是最中肯的,他沒有理由不答應。
只要他高興不高興,明思卻不在意了。
能活下來,明思心情很好。
對他的話中譏諷和眸中寒意,明思視若無睹,只垂眸輕聲,「這也是為了王爺好。若是王爺殺了我,雖能一時無憂,但明思素來與人無怨無仇,突遭橫死,定然也會引人注目。早前的事或許本無人注意,又何必因明思之故讓有心人生出疑心呢!這世間事,雁過留痕,查不出並非滴水不漏,而多半是未曾讓人在意。如今明思已經發誓,這般處置對王爺是百利而無一害。」
語聲柔柔,不疾不徐,低聲侃侃而談。
言說間,明思一直未抬起過眸子,臻首微低。榮烈只能看到她未被屏風陰影遮住的下頜。
榮烈忽地生出些興致,這個女人到有幾分膽色。突然很想看看她究竟有何處特殊,竟然連那木頭人路夜白也動了心思。
方才雖看了幾眼,但都在背光處,除了那蠟黃的臉和有些大得出奇的眼睛,似乎並無特色。
路十三察覺榮烈目光。眉頭稍稍蹙了蹙,輕輕挪了一步擋住明思,「王爺以為如何?」
路十三的動作讓榮烈有些不舒服,心底冷峭一笑。不過是個身無二兩肉的女人,難不成本王還看得上?
何況這女人看似老實呆愣,實則奸猾無比。為了保命連當著男人小解的事兒都做的出來,只怕也不是什麼善茬兒!
路夜白那木頭墩子被她吊起恐怕還不自知!
遂冷冷一笑,「你可是大漢人——」
這女人口口聲聲有理有據,言辭間卻無半點身為大漢人的氣節。
榮烈有些輕蔑。
明思微微一愣,從路十三的肩上望去。看見榮烈那譏誚的目光,頓時明白他的未盡之意。
這個睿親王在嘲諷自己沒有愛國情操……
在心底淡淡一笑,明思輕聲道,「若是命都沒了,說其他的又有什麼意義。大漢同西胡之間關係如何又豈是明思的意願所能左右改變?
榮烈一噎。
路十三看了看窗外。提醒道,「王爺。時辰不早了。」
榮烈垂了垂眸,身體稍稍一轉面向北方,語聲低沉壓抑,「我榮烈發誓,絕不因今日之事報復傷害於納蘭明思,若有違之,真神棄之!」
明思大大地鬆了口氣,唇角喜悅彎起。
這個瘟神算是打發了!
路十三眼中帶笑望了她一眼,轉回首,「屬下送王爺出去。」
竟然還不放心?
看著明思面上的欣喜,榮烈心中輕笑——今日之事了了,可上回的事兒可不包括在內!!
不過現在不是動這女人的時候,這女人雖狡詐,但所言也並非沒有道理。
如今大事為重,自己無須打草驚蛇。
既然有路夜白的保證,這女人又怕死的緊,還發了毒誓,想必是不敢耍什麼花樣的!
來日方才……
這般一想,榮烈唇角微勾,意態慵懶,「好啊,本王卻之不恭。」
言畢,便乾脆利落的轉身,走到窗前,一個縱身躍了出去。
路十三轉首低聲,「等我一下。」
明思頷首。
路十三一笑,跟著榮烈從窗戶走了。
一路輕身縱躍,剛翻下北將軍府的高牆,便見榮烈似笑非笑地站在後巷。
月華如水,銀盤光潔,卻不及他眼中的光亮。
路十三有些無奈。
這小丫頭怎就惹上他了呢!
沖榮烈一抱拳,「今日多謝王爺賞臉!屬下僭越了。」
榮烈挑了挑眉,輕聲一笑,「你也是為本王著想,本王豈能怪罪。何況,你難得對女子有意,本王又豈能做那辣手摧花不解風情之事。」
路十三垂眸,「王爺誤會了!屬下只是報恩,並無他想。」
榮烈「呵呵」低笑,「路統領何必托辭——」上前邁了兩步,走到路十三身側,唇角勾起,「今日我可聽見一樁有趣兒的——那秋池可是在外面養了個外室,連孩子都有了……」
路十三一呆,怔然抬首,卻見榮烈唇邊淺笑,眸色意味深長,「路統領何不把人帶回去,放在身邊——也好悉心照料。」
路十三的身子有一瞬間的僵硬,默然片刻,「屬下只償恩義,並無其他。王爺誤會了。」
榮烈的目光在路十三目無表情的面孔上一掠而過,垂眸淡然一笑,「既是如此,那本王也不多說了。路統領可要同本王一路同歸?」
路十三垂首行禮,「請王爺先行,屬下還需耽擱片刻。」
榮烈頷首,勾了勾唇角,轉身大步。
看著榮烈的身影消失在巷子轉角,路十三在原地站了片刻,轉身足尖一點,躍入牆內。
明思將弄髒的錦被收了起來,重新從櫃中舀了一張鋪在床上。
感覺有點冷,又把那雪狐毛大氅披在身上,從外間銅爐上取了水。又沏了壺茶,這才在桌邊坐下。捧著熱茶等路十三。
窗外月色正濃,無需點燭,室內也是清朗一片。
明思微微疑惑,這睿親王為何自己來動手滅口,以他的身份來親自殺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也太牛刀了吧。
他不是還有個焦不離孟的隨從麼?
窗框微微聲響。明思抬首,只見路十三一個輕盈縱落,就站到了窗前。
微微一笑,明思端起茶壺倒了一杯。「來喝茶。」
看著明思自然之極的動作,路十三心中生出些暖意,又有些酸澀。淡淡一笑,到桌邊坐下,從懷中掏出一個灰色布包放到桌上,「這個給你。」
明思一怔,伸手取過打開。卻是一個比小指還略細些約莫半寸長的帶著線頭的微型火箭一樣的東西。
微微蹙眉,看著路十三,「這是?」
路十三從她手中取過,在「火箭」下部一拉,一個藏在裡面的木棍便拉了出來。「這是信箭,用的時候把這棍子拉下。然後把引信拉開,插在地上就行。」頓住,抬眸看了明思一眼又垂眸,「這兩月我都會在大漢辦差。你若有事,只放了這信箭,我看到便會過來。」
這信箭是此番來之前就準備好的,也是為了將來以防萬一。
無論如何,自己保一個她應是保得住的。
剛剛最大的威脅已經去除,明思覺得自己用上這個的可能性不大,但心中還是感動。
不過又轉念一想,計劃不如變化,今夜的事就是最好的寫照,誰知道哪天會不會又出什麼意外情況?
遂含笑頷首,「好。」
兩人也算幾番患難,太多客套反倒顯得虛偽。
舀起那信箭仔細看了看,心裡盤算著這個東西要隨身帶著才是,嘴裡隨意笑著,「要是你一直都在大京就好了,那我便可高枕無憂了。」
路十三唇角彎了彎,未言語。
「算上這回,你都救了我三回命了!」放下手中信箭,明思歎氣而笑,「我還是頭一回欠人這麼多。」
明思面對窗戶而坐,如銀般的月華在她臉頰勾勒出一層淡淡銀光,和那雪白的大氅一起映得她整個人有些朦朧的聖潔。
她的眉眼是那樣的乾淨,唇邊的笑意是那般的溫暖人心。
一瞬間,路十三有些怔忪,忽地想起了方才榮烈的那句話。
不是沒有心動,可卻是不能。
自己早已失去了資格。
何況,她是那樣的乾淨溫暖,自己卻是早已沉入黑暗的最底。
亮起的眸子漸漸黯淡沉寂,路十三垂下眼瞼掩去這一刻所有的起伏。
路十三不愛說話,明思也是瞭解幾分的。
此番的沉默,她也不以為意。
忽地想起方纔的疑惑,她看向路十三,「那睿親王幹嘛親自來動手啊?」
原本就是一個小嘍囉就可以「卡嚓」她的,說不定還生不出後來的這些事兒。
路十三頓了頓,「睿親王最好面子,只怕他是覺得今日被你騙了,故而不想讓人知曉。」
還有這樣的人?
明思很是無語。
路十三看了明思一眼,「你如何騙過他的?」
他來的時候正是明思放倒榮烈自語那段,所以並未聽見前面那段因果。
這睿親王非常人可比,明思竟然能騙過他,路十三也有些訝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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