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見太子面上依舊笑意淺淺未曾變化,聽明思說完,只頷了頷首,微微有些惋惜地,「方少東家兩次來大京皆是來去匆匆,我原本還想邀方少東家今夜秉燭相談——不過方少東家既是明日要啟程趕路,我倒不便相擾了。」
雖有惋惜,卻無責怪留難之意。
明思納蘭笙二人幾乎同時在心底暗自舒了一口長氣。
明思趕緊道,「多謝殿下體諒。」
納蘭笙也附和接口笑道,「來日方長,總是有機會的。」
司馬陵輕聲一笑,「是啊,來日方長。他日方少東家再來大京一定讓納蘭這傢伙知會一聲,你我三人再好生長談一番。每次相見,方少東家皆讓本太子有一番驚喜。本太子還真是期待與方少東家的下次重逢了。」
如此溫顏和言,毫無太子架子的司馬陵既是少見,倒讓明思不好應對,只得垂眸笑了笑,「不過彫蟲小技,殿下過譽了。」
納蘭笙卻是知道司馬陵如今的求賢若渴,見太子這樣和藹的態度,心裡卻是鬆了口氣。
以後的事以後再說,至少眼下這關算是過了。
心裡又暗暗提醒自己,一定要交待明思,若非萬不得已,最好不要讓「方世玉」再出現了。
席間一時沉默。
等了片刻,又見司馬陵看向納蘭笙,「這些時日,你可曾去北將軍府看過?」
納蘭笙聞言一怔。
只見太子淡淡一笑,「送親那日,你一口一個『妹妹』,連醉酒了也不忘讓秋池好好相待——你幾時同你那六妹如此交好的?我怎從未聽你提過?」
納蘭笙不自覺地望了明思一眼。又見太子神情平常,似乎是隨口提起,心裡便稍安。
那日醉酒前的事,自己也是記得三分——那日自己的確是有些失態。
不過,他反應也快。稍稍一想便佯裝歎了口氣回道,「不瞞殿下,我對我這六妹妹卻是有些愧疚的。」
司馬陵微微一愣。「哦」了一聲,「此話怎將?」
納蘭笙搖首苦笑,「當年我這六妹妹落水殿下可曾記得?」
見太子頷首。他才又接著道。「這本是府中舊事,今日若非殿下問及,我也不會說出來。不過也無甚好隱瞞的——」看了明思一眼,「當年我是見六妹妹進了那蓮園,也聽得裡面有聲響。可後來府中丫鬟鎖了那園門,我卻未曾出聲。六妹妹因此差點送了性命——我一直良心不安,鳳廟祭祀那日,六妹妹又救了我五姐同八妹。我實在難以心安。便告知了六妹妹這段舊事。誰知她卻一點都未怪責於我,反倒寬慰……」
此事除了隱去了明汐之外,其餘地也大多是事實。不過改了些時間。
納蘭笙言中自然帶了些真情,眸中也含了些感動地望了明思一眼。「殿下,我這六妹妹難道不值我待她好麼?」
司馬陵將納蘭笙的神情收入眼底,心裡暗自點了點頭。
看來玉蘭調查的是沒錯了。
玉蘭查到當年明思落水同納蘭五小姐明汐還有大夫人鄭氏有關。引明思和驚雷去了蓮園的人是納蘭五小姐,而那鎖了園門的丫鬟卻是大夫人鄭氏的人。
沒想到納蘭笙竟然也是目睹當日情形的證人之一。
納蘭笙此番的一席話卻是隱去了五小姐所為之事——不過也在情理之中,他自然不會在自己跟前揭他五姐的不是。
由此看來,納蘭笙對明思之情應是愧疚補償之心理,這也說得過去。自己熟知納蘭笙心性,他素來便頗有些俠義肝膽的胸懷,又有些憐惜弱小的脾性。
這般對明思,倒也合他心性。
何況明思這樣的女子,便是平素藏得再好,只要稍稍露出少許天性本色,也足以讓人為之所動。
納蘭笙又如何能不對這個妹妹又憐又喜呢?
明思自不知道送親當日發生的事,只是聽得司馬陵突然提及自己,心裡有些奇怪。
再聽了兩人對答,這才猜出些始末,又見納蘭笙應答得體,司馬陵也未露出異樣,心裡便放下心來。
雖是放了心,可出於本能的警惕和戒備,她心裡也給自己提了個醒兒。暗暗打定了主意若非問到她頭上,她是決計不會再主動開口,招惹注意。
而「方世玉」其人以後也不會再踏入大京半步。
久走夜路必撞鬼——不是次次都有這樣的好運道的!
只聽司馬陵同納蘭笙又閒說了幾句,門外傳來阿刁的聲音,「少東家,掌櫃已將夥計們遣回,留了一個廚子,問少東家可還要備些酒菜?」
明思暗暗稱許阿刁此話的及時,面上卻露出恭敬的神情望著太子,「殿下,可還要些酒菜?」
司馬陵笑了笑,也知明思不便久留,便長身而起,「夜深天寒不必相擾,大家都各自回吧。方少東家明日還要返鄉,今夜也該好生休息才是。」
明思心中如蒙大赦,面上也忍不住露出笑意,朝司馬陵深深一揖,「多謝殿下體恤。」
燭火搖曳下,只見雪膚滑膩,白裡透紅,笑意淺淺中酒渦若隱若現,一雙點漆般的烏目如寶石般透徹清亮動人。
縱是男裝,也不掩其惑人之姿。
整整一晚上,也只此刻的笑意才帶了三分的真意。
司馬陵心神一蕩間,不免又有些苦笑。
只得在心間無奈低歎一聲,路漫漫其修遠——來日方長吧……
三人出得白玉樓,只見天地間已經是銀霜一片。
漆黑的天幕下,鵝毛大雪還在不斷飄灑,地上和屋簷上已經累起了寸餘厚的雪層。
掌櫃笑道,「瑞雪兆豐年啊!」
寒意沁來。明思微微瑟縮,站在門口同納蘭笙一起恭送太子。
分守在附近各處的宮中禁衛也紛紛現出身來,太子的馬車行到跟前,司馬陵朝二人頷首上車。
馬車卻未駛動,片刻後。玉蘭從車門處接過一物朝明思行來。
明思同納蘭笙正覺異樣,玉蘭卻已行到跟前,將一個精巧的金製手爐奉到明思面前。「殿下說天冷寒氣重,這個手爐便給方少東家御寒吧。」
明思一怔,卻見玉蘭含笑恭敬。只得接過道謝。
目送太子車駕遠去。掌櫃才按捺住心中驚喜同明思告退。
納蘭笙看著明思手中銘刻有仁和宮印記的手爐,搓著手嘟噥道,「我也冷啊——好小氣的殿下,也不怕我吃醋!」
明思卻無暇同他說笑,抬首看著漫天大雪,感受著異於往年的寒意,輕聲自語,「瑞雪也未必是兆豐年啊!」
「冷死了!」納蘭笙將她的披風風帽拉起遮住頭。「趕緊回吧,別凍著了。」
明思含笑頷首,兩人分頭回到納蘭侯府不提。
明思當夜回到府中便召集幾個丫鬟前來吩咐了一通。
明思說完後。帽兒有些不解,「我們天衣坊素來進貨都是選的上等布匹。小姐為何要讓方師長收購那些粗布?還要多收一些?」
藍星卻靈巧,想到明思除了讓收粗布,還讓收棉花,「小姐可是想做棉衣?」
可即便是這樣也不對啊!
天衣坊並非普通成衣鋪,一向做的都是豪門大族貴婦小姐的生意。這等粗布所制的衣物,就是一般的成衣鋪也很少做。
價格低廉,盈利單薄。一般是窮苦人家自己做來穿的,哪裡能賺什麼錢?
明思笑了笑,也未解釋,「你們只管同方師長說一聲便是。若是收到了貨,我再來安排。」
其實她此刻也未有明確的目的,只是見今年這樣的異常天氣,讓她不禁想起了前世那曾經有一年的雪災——縱然是那樣發達的經濟下,雪災依舊帶來了巨大的損失。
而如今的大漢,若真是遇到這樣惡劣的氣候災害……
受苦的只怕還是那些貧苦百姓啊!
自己沒有想到,沒有能力也就罷了,可是既然想到了,那也不能不預防一二。
若是杞人憂天也就算了,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真是預感成真了,那就能盡多少力就算多少吧。
自己從來沒有什麼使命感,可一個平常人該有的憐憫心,還是有那麼幾分的。
幾個丫鬟雖未想明白明思的用意,可幾人自來都是為明思之言唯馬首是瞻,見明思明確了吩咐,也就恭聲應下。
藍靈道,「我明日讓我當家的去幾個車馬行問問,這等粗布南面產出較多,他們那裡或許能有些消息。若是直接從外地購進,興許能便宜些。」
明思讚許地一笑,打趣道,「藍靈如今也成了個生意精了!」
藍星嘻嘻笑著,擰了一把藍靈的腰,促狹道,「這嫁了人的女人果然是會過日子多了。」
藍靈雖面紅,但如今也歷練了些出來,瞟了一眼藍星,「我是跟小姐學的——小姐說了人做事便該多思多想。跟嫁人有什麼關係?我才不同有些人,以前三月都不見動一次針線——如今卻是滿手扎得是窟窿眼兒!卻不知是因要嫁人,還是未嫁人?」
這些年,還第一次見藍靈這般口齒伶俐,卻正好戳中藍星軟肋。
眾人稍稍一愣,頓時大笑開來。
藍彩笑得扶腰,還不忘贊藍靈,「說得好,說得妙!」
帽兒嘿嘿一笑,湊近藍星,面上神情卻是不信,「真的紮了滿手窟窿眼兒?我看看!」
藍星一噎,見帽兒真個過來拉她的手,又是一僵,隨即面紅過耳的跺跺腳,「不跟你們說了!」
遂漲紅了臉,轉身羞奔出去。
身後又是一陣起伏的笑聲。(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