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聞聲抬首,只見那緗衣公子容貌絕美,氣質高貴無比,額前還有一點硃砂如血。
這般容貌!?這是……
席間商家心中頓時一凜!
眼見那貴氣公子鳳目含威,唇角微勾,眸光朝下一掃,隨即定在了那素衣少年身上,「好一個軍民魚水一家,好一個擁軍即是擁民,為軍便是為國——好一個天衣坊、雲繡齋!竟然有此見識,真可謂我大漢義商也!」
納蘭笙心裡一樂,未想到竟然連這位爺也出來了!
不過望了一眼前方那淺笑站定的白衣少年又暗自驚贊。
這方世玉雖看著年少,卻人品風流,一番話字字珠璣,擲地有聲——連他也聽得有些熱血沸騰,這般有情有理又有氣勢的話,他自認是沒那本事說出的。
而這廂,秋池與包不同二人先反應過來,已俯身拜倒,「參見太子殿下!」
見北府將軍和他的副將跪拜,這邊心中驚疑不定的眾商家終於確定心中猜想,心中又是慌亂又是驚喜,忙不迭退身一步,齊齊拜倒在地,「參見太子殿下!」
化身方世玉的明思自那語聲響起那一瞬,就知曉是太子司馬陵,此刻見眾人拜倒,她微微的攥了攥手心,眸光微不可見的沉了沉,也跟著眾人跪拜在地。
「諸位平身!」司馬陵姿態閒適,挑眉淡笑,「本太子不過隨意出來走走,私服而行,不必行此大禮,都起身吧。」
在座商家起得身來。心裡卻是五味繁雜。那些已經報了捐款數額的商家更是心中悔恨不已,早知太子殿下在場,怎麼著也要拚力多捐些!
太子殿下親讚一句「義商」是何等榮耀!莫說十萬兩,便是十五萬二十萬,也值啊!今日卻讓那天衣坊和雲繡齋揀了這個天大的便宜。
須知這些民間商家並不缺做生意的資本和本事。唯獨缺的便是一個「名」,所以一直需對那些世家勳貴退讓,忍氣吞聲。若是有了太子這一句話。就等於這生意場上開了一條坦途啊。
而這時,那些還未報數目的商家有那見機快的,望著方少東家便是一拱手。「方少東家如此深明大義。在下深受其感,軍民魚水一家,我邵氏糧行願捐銀三萬兩以表心意!」
「我朱氏船行也願盡綿薄,捐銀兩萬兩!」
「我錦繡緞莊願捐兩萬兩!」
「我福臨門客棧願捐……」
…………
一旁盛德樓的掌櫃早已機靈的遞上了紙筆,眾商家報完數目後,便魚貫行到桌前落筆。
秋池副將包不同滿面喜色,心裡早已笑開了花,有了這樣的數目。那今年全軍的裝備和軍餉就全解決了,過冬也應該沒問題了。
他感激而好奇地看向那個少年,卻見那個脫俗少年依舊淡笑從容。並未因太子的一番盛讚而有所激動失措。
果真是一番真心,而並非為名利而來!
包不同隨即感動。心生敬意。
他卻不知此刻明思心中的意外和隨之而來的萬般複雜。
今日早先的場面是明思早就猜到的,在前夜的宴請失敗後,這樣的情形是必然的。
在大漢,超過百分之七十的財富都聚集在那些名門世家權貴手中。在前日的宴請結果流出風聲後,這些商家一則是畏懼出頭,二則是心中不平,所以此番的捐款是斷不會超過前日的宴會。
而明思原本的打算是趁雪中送炭的機會,言談中塑造一個擁軍愛國的商家形象,然後藉機同秋池攀上交情。
秋池同鄭國公眼下唯一的子嗣鄭書遠相交莫逆,她是清楚的。
同秋池攀好交情,又打出了擁軍愛國的名聲,再通過秋池從中斡旋一番,鄭國公府即便是想吃掉天衣坊和雲繡齋,只怕也要掂量再三。
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她甚至還想好了,必要時還可向秋池許諾,將兩家鋪子兩成的盈利份額作為擁軍的誠意。
可司馬陵的出現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四年未見,只一句話,已經達到了她所有的目的。
未來國君親口許讚的「義商」,還是大漢的頭一份!鄭國公府便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會來討太子的晦氣。
她此刻心裡卻並未有想像中的輕鬆和喜悅,她的心裡也並非面上那般平靜淡然。
子不殺伯仁,伯仁卻因爾身死!——看到司馬陵,她便想起了那夜。
如果沒有那夜,現在也不會有天衣坊和雲繡齋,也不會有今日之危——她也不會站在此處。
費勁心機謀劃多日,卻不想解危之人是司馬陵。
她知道司馬陵當日應該沒有殺她之心,她知道她不應該恨,但是,可以不恨,卻無法不怨。
她輕輕地垂下了眼睫,唇角一直保持著淡淡地弧度。
似波瀾不驚。
在滿堂的喧雜聲中,司馬陵同秋池的目光一直定定地落在這雪衣少年身上。
自說完那番話,他一直靜靜立於堂中,唇角笑意清淺淡然,明明極單薄嬌弱的身軀和秀美稚氣的面容,卻姿態脫俗,仿若雪地孤竹,遺世獨立。
不管是太子的突然出現,還是這堂間此刻的喧嘩沸騰,他都神情平靜,不卑不亢,從容之致。
直到那少年察覺到,抬眼朝秋池看來,一觸及那一汪清潭一般的眸光,秋池才一怔,回過神來,轉身執壺注了兩杯酒,一手一杯,持著朝那少年大步行去。
到了跟前,才發現少年的嬌小,單薄的身子,不過堪堪與他下頜齊平。
將左手酒杯往前一送,語聲清朗沉穩,「願於君共飲此杯!」
只見那少年接過酒杯,簡簡單單道了五字,「世玉之幸也。」便仰杯一飲而盡。
席間皆是男子,軍中之人又好烈酒大杯,秋池也不知是無意,還是為表誠意,取得還是大杯。
明思一口而盡,只覺辛辣熱烈,一股火燒般的感覺從口直入心底。
臉頰霎時火燒起來,頭也有些發暈。
定了定神,明思趕緊一拱手,笑道,「祝秋將軍宏圖大展,在下就先告辭了!」說完心中猶豫片刻,卻不能不顧禮節,轉身朝樓上的太子,躬身一禮,「小民謝過太子殿下,請容小民先行告退!」
只聽司馬陵頓了頓,「方公子多禮了。」
明思沒有抬首,再行一禮,將酒杯交於小武子,轉身離去。
小武子心裡偷笑著望了一眼還在兀自發愣的秋將軍,疾步將酒杯放在就近的桌上,一個小跑也跟著明思而去。
秋池怔怔地望著那少年離去的方向,方才少年那抬首一笑,頰若桃色,眸若秋水,一雙小鹿般的眼眸黑亮澄淨之極,那笑容卻又如暗夜蘭花盛開一般魅惑。
他只覺心底那灘靜水如同被羽毛輕掃般,輕輕一漾。
這時,包不同又捅了捅他,眼神示意,「將軍,你的酒還沒喝呢。」
秋池低頭一看,笑了笑,端杯一飲而盡。
真真是一個出眾少年!
秋池搖了搖首,暗笑自己的失態。
納蘭笙滿心興奮,在秋池敬酒之後,便欲上前攀談,哪知那少年立時就揚聲告辭,只得看著那少年的背影,上前惋惜道,「怎麼走得這般快?」
秋池一笑,並未多言。
樓上富貴看了一眼太子,笑道,「這個少年倒是有趣。」
司馬陵輕聲一笑,意態慵懶,「路十三,明日你打兩塊匾額送到那天衣坊和雲繡齋去——就寫『義商『二字。」
北府軍乃國之柱石,今日這少年的出現也算解了一件他的為難之事。這樣一來,他算不得偏幫北將軍府。
身為太子,贊忠義之舉,理所應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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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時剛過,城門已關。
明思也早有預備,馬車朝城東南方師長的宅子行去。
進了宅子,等得有些焦急的方師長快步出來,一見明思雙頰酡紅不勝酒力的模樣便有些心疼,「世玉,怎喝得這般?」
又一迭聲的叫下人煮醒酒湯來。
「姑姑,我無事。」明思笑了笑。
扶著方師長的手,兩人進到堂屋,待下人退下,方師長蹙眉搖頭,「那些從伍之人的酒,你一個姑娘家如何喝得?」
明思雖有些頭暈,腦子卻還清醒,「師傅,我沒事,只喝了一杯。」
方師長歎了口氣,「按說這三年,咱們賺的錢也夠花了。這大京便是容不得咱們,只等你府中事務一了,咱們也可去他處另起爐灶。」
明思眸光溫潤,抬首一笑,「話雖如此,可師傅你甘心麼?思兒我不甘心,能有盡力處,總是要搏上一搏才能甘心。」說罷,頓了頓,「大京是如此,難保其他地方就能安穩,世上貪心無義之徒處處皆有。不若今日一搏,也圖個安心。」
方師長心下感傷,「可這般,實在難為你了。」
明思輕笑,「世上人無論貴賤男女,皆有為難之事,也皆有為難之處。世事豈能盡如人意——我答應過乳娘,此生定當盡力而為,絕不憋屈。即便要退,也必然是素手無策之時。師傅放心,今日一過,鄭國公府再不會打咱們的主意了。」
說著,便細細將早前情形一一道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