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斥候來報,前方十五里處有黃巾軍正在襲擾村落,我們要不要出兵援助。」
「翼德,追隨我們的百姓現在有多少人。」
「綿延十數里有餘,一眼望不到頭,弟實在是數不清到底有多少百姓鄉親追隨咱們。」
「那麼糧食還夠吃麼?」
「怎麼可能夠!我們離開的時候僅僅只拿了半年份的糧草,按理說支撐到徐州應該沒有問題,更別說陶謙那老頭還承諾說會派人迎接咱們,到時候又會給咱們一些錢糧。所以當初漁陽百姓念著大哥的好願意千里相隨,這份情誼就是老張我這樣的混球都覺得難能可貴不能拒絕,這便答應了下來。
只是誰曾想,如今這青州境內黃巾復起,聲勢不亞當初,盜匪雲集,民不聊生。沿途不斷有饑民加入到咱的隊伍之中,大哥又不願意放棄他們,這糧食的消耗自然就大。而且青州黃巾勢大,那陶謙老兒自顧不暇怎敢北上,大哥又不讓我們攻打那些貪官污吏所佔據的城池。沒有進項,又要應付眼下差不多十數萬百姓的吃喝,就算減少口糧配給,我們也撐不了多久。」
「是麼……已經嚴重到這種程度了麼……我劉備實在是對不起那些一路跟隨我百姓啊。」
「大哥,別這樣說,三弟也只是擔心糧草的問題罷了,您沒看他這幾天飯也吃的少了,酒也不喝了。不就是想多省點糧食給百姓們麼。不過大哥啊,這糧食的問題的確已經到了不解決不行的時候了,畢竟如果不解決這個問題,那就事關好幾十萬條人命啊。」
「二哥二哥,三弟我這就不懂了,明明跟隨咱們的百姓頂天不到二十萬(大概),怎麼沒有糧食就會事關好幾十萬條人命呢?」
「三弟啊,你說假如你快要餓死了,這個時候你看到一個壞人手裡有糧食,你會怎麼做?」
「那還用問。搶他娘的!老張我就算是餓昏了頭也能一個打五個!」
「是啊。三弟你這樣的好人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都會對有糧食的人動手,那些饑民在命不久矣的情況下又會怎麼選擇呢?吃人肉?還是攻打州縣?加入黃巾軍作亂?逃遁於山林間成為新的盜匪?如此一來這場災禍就會大大的擴大啊。」
「那麼二弟覺得應當如何?」
「那還用問,當然是剮了沿途的那些貪官污吏,惡霸豪強。將他們所儲藏的糧食拿出來分給百姓。將他們藏匿的財物充作軍資。向當地普通百姓和商人購買糧草。」
「可我們此舉又與那些打著『劫富濟貧』,『替天行道』的匪盜有何區別。」
「大哥,二弟最佩服您的除了您對百姓的仁人之心外。便是當初您面對刁難您的督郵敢於痛下殺手,在漁陽也敢對那些私通胡人引賊內寇的豪強施以雷霆,可為何現在……」
「哎……為兄也知道此舉見效甚快,也知道這是解決眼下窘境的一個好辦法。可是二弟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們總是用這種方法去解決問題,久而久之我們便會迷戀上這種『武力決定一切』的感覺,最後一切行事都變得簡單粗暴起來。那樣一來,我們與那些作惡的豪強又有什麼區別呢?這個世界難道不會依然紛爭不斷,弱者永遠要被強者所欺凌麼。」
「大哥!」x2。
「算了……伯圭兄派出經略青州的單經與我關係甚佳,想來應該能夠通融一番。作為回報,我們就幫他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吧。另外聽說北海孔文舉乃是世家名儒,北海國又囤積了大量的糧草,看在饑民的份上,想來應該能夠予我們些許以供周轉。」
「就聽大哥的。」「哼嗯……不痛快,真是不痛快。」
「哈哈,翼德莫惱,我們與黃巾軍作戰的時候可還要指望翼德你的神勇啊。」
「哈哈哈哈~三弟怎麼敢埋怨大哥呢,哈哈哈哈~大哥放心,那些黃巾賊寇都跑不出俺老張的手心。到時候再給說不定能讓那些黃巾賊寇將搶來的糧食乖乖奉上。」
「那可真不錯,若是果真如此,三弟你可就立大功了啊。」
「那是啊,也不看看俺老張的大哥是誰啊。」
之後,便是靠著這樣好似打工一般的行為,卻讓十數萬的百姓,不,隨著戰鬥的進行,那些原本參與到黃巾軍之中的普通百姓也逐漸加入到了劉備的隊伍中,隊伍的規模依然在不斷擴大著——竟然沒有出現大規模的餓殍和騷亂,這還真是讓人每每回想起來都覺得不可思議。
只是這樣的行為所能獲得的資源終究有限,事實上這支剛剛渡過黃河沒多久的隊伍還沒有踏進青州地區較為富庶的齊國境內,糧食的壓力就已經讓這支隊伍面臨崩潰的危險。
更加糟糕的是,原本已經同意為他們提供些許糧草度過眼前難關的北海孔融,卻被同樣缺乏糧草的青州黃巾軍圍在了北海國的治所劇縣城中,裡三層外三層,似乎就連一隻蒼蠅都無法從這層層包圍之中飛出去通報消息。
畢竟比起齊國因為富庶和歷史的緣故而擁有的更加高聳的城牆和軍備,北海國的國相孔融不但是個沒有提兵打仗能力只會誇誇清談的文官,而且這個孔老二的嫡系後代還十分輕視武人,除非你能夠擁有一定的文采和學識,那麼一身的武力還可以算是威武和勇氣的體現,畢竟孔門先賢中還有一位武勇過人的子路。
可是若僅僅只是一個粗蠻的武人,那麼對不起,儒林名士怎麼可能看得起這樣粗俗之人,又怎麼可能與這樣的野蠻人交往。
於是久而久之。北海國境內讀書聲倒也的確響亮了不少,可是相應的,能夠保土安民的郡兵卻成了只會花拳繡腿的童生。國內自然一片欣欣向榮,可是在這亂世之中,卻彷彿一小兒拿著重寶走在鬧市之中,什麼時候被搶只取決於盜賊們的心情和動手的時機。
但唯一不可能出現的,便是安然走過鬧市卻什麼也沒發生。
當然,劇縣的城牆雖然無法與齊國的臨淄相比,可是對於那些缺乏攻城能力的黃巾軍而言依然是不小的難題,所以糧草充足的劇縣一時三刻倒也不擔心會被攻破。只是總是被一群暴民圍困。對於城內那些一心只讀聖賢書的書生而言,的確是難熬了些。
事實上,當劉備得到確切的消息時,劇城的城頭已經進行了數次攻防。甚至有兩次黃巾軍已經衝上了城頭。若非城內豪強所派出的私兵尤其是出身宗氏家族的年輕將領宗寶身先士卒。只怕劇城早已經兵敗城破,為黃巾軍提供豐富的各類補給品。
即使如此,劇縣也已經岌岌可危。至少城內大部分百姓都不認為城內的士兵能夠抵擋的了黃巾軍凶殘的進攻,士氣更是屢創新低。
由此你也就能理解當劉備點齊兵馬並從單經那裡又借了精兵三千前往劇城解圍卻只看到冒著濃煙的城池和懸掛於城門上的那具有幾分熟悉的屍首的原因了。
縱然最後張飛斬殺了敵酋徐和並驅散了佔據城池的黃巾軍賊兵,讓劉備和跟隨他的軍民光復了劇城並獲得了大批黃巾軍來不及搬走的補給,卻也無法彌消劉備心中的不甘和自責。
「都是備害了孔北海啊!」
如果他能夠再抓緊一些時間,如果他能夠再早一點得到消息,如果他能夠再多打擊一些黃巾軍的賊寇,如果……或許孔融不會死,或許劇縣不會被攻破,或許百姓不會受到黃巾賊寇的欺凌,或許……可惜,一切都已經成為注定了的事實,再無更改的可能。
「為什麼,為什麼會是這樣呢?」
「雖然小弟知道這麼說有些不太好,但小弟還是覺得大哥有些婦人之仁了啊!」
「是麼?」
劉備的雙眼有些無神,顯然他對自己未來的道路開始產生懷疑。
說起來劉備雖然出身「顯赫」能夠與當朝國姓有所瓜葛,可終究早已經家道中落,從小到大可以說是遍嘗人情冷暖苦辣酸甜,所以在他的心中,最為重要的事情除了讓劉姓能夠繼續執掌天下外,便是讓天下的百姓能夠過上安穩的日子。
只是這並不容易——只要看看李書實南征北討才換回并州百姓遠離兵戈之禍便可知想要在亂世中實現這一點是多麼的困難。
身為劉姓子弟,想要國家江山穩固,自然要依靠世家豪強的力量,不能輕易得罪。可是想要百姓生活安康遠離被強者欺凌的窘境,則需要對世家豪強保持一定的高壓。
究竟如何取捨才能達到自己心目中的理想呢?
之前的劉備選擇的是平衡之道——對於較為強勢的世家豪強和更加弱勢的百姓,劉備小心翼翼的維持兩者之間的平衡,唯恐踏錯一步。
這固然讓他快速積累了不小的聲望,可其中的艱辛卻也只有自己和自家兄弟看得清楚明白。
可就算如此,到了如今,這種脆弱的平衡看上去似乎也已經無法維繫。
劉備,真的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迷茫。
或許,也到了該好好想一想接下來的路該如何行走的時候了。
可是在這之前。
「太守大人,這是我家小子偶然在林中撿到的一隻兔子,請您務必笑納,您為我們這些普通的百姓操了那麼多心,甚至都吃不飽飯,小老兒於心不忍啊。您可是我們這些普通百姓的支柱,若是您有個三長兩短,我們也就都沒了活下去的希望了啊。所以您一定要多保重自己,如果實在不行,小老兒雖然已經老了,但身上還是有幾兩肉可以吃的,請您一定不要客氣。」
果然還是放不下這些淳樸的,可愛的讓人想哭的百姓啊!
和這些百姓發自心底的笑容比起來,其他的果然都只是這笑容的附屬品啊!
不知為何。劉備突然想到了某位曾經關係密切,後來卻因為種種原因而漸行漸遠的友人。
對方有著與劉備相似的出身,不,至少劉備頭頂上還有那麼一頂勉勉強強的「漢室宗親」作招牌,而對方則完全是普通百姓一枚。於是那個人為了發跡所選擇的道路在曾經的劉備看來是那麼的「大逆不道」,哪怕知曉對方似乎是一位受百姓愛戴的官員,可終究無法從心底認同對方之前所選擇的道路。
可如今回過頭再重新看待對方曾經的種種行為,固然其中有運氣的使然,但不得不承認的是,對方至少已經可以將自己心中所想化為現實。在自己的勢力範圍內一點一點將自己心中美好的圖景勾勒出來。反而是劉備自己卻依然迷茫著不知前路在何方。
甚至,還被捲入了「我的師兄和我的遠親之間的修羅場」之中,被逼著遠走他鄉。
「或許,我也應該做出一些改變了吧。」
眼睛望向了西方的天空。在遙遠的彼方。有一個年輕人。與他有著相似的夢想,卻走著不同的道路,現在看起來那個年輕人似乎更成功一些。
「但是啊。有些東西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改變的,你說是吧,像我這樣的人。」
半個月後,在有心人的設計之下,劉備所率領的南下軍民與沿途某些豪強發生了激烈的衝突,而事情的起因則是由於那些在地方囂張慣了的豪強本著「任你強龍一條也要在我這地頭蛇面前低頭」的固有習慣,想要從剛剛擊潰黃巾軍的劉備軍身上刮下些油水。
顯然劉備之前一路上對地方世家豪強的忍讓讓這些人已經按捺不住自己的**,只是因為之前一直有傳言說劉備軍缺糧已經到了難以為繼的地步才讓他們不敢觸碰這一極不安定的的「炸彈」,而如今劉備剛剛可以喘口氣,卻發現自己身邊多了一群如同食人魚一般的吸血鬼。
只是很可惜,這些人碰到的是剛剛打算「改作風促發展」的劉備——雖然看上去依然對百姓們和和氣氣哪怕被無心之言所冒犯也哈哈一笑,卻已非數日之前的同一人。
說起來有這麼一種人,平日裡看起來和和氣氣似乎擁有著極大的包容心,可是一旦被觸怒發起火來,那必然是滔天巨浪甚至不死不休——這就是所謂的「老實人發火」吧。
如今的劉備或許正是這樣的情況。
不但被要求返還所謂的「受到黃巾軍攻擊而造成的損失」,甚至還動手將跟隨劉備軍南下的百姓中的青壯和有姿色的女性擄走,為此還打死打傷反抗的無辜群眾無數。
或許在他們看來,劉備固然擁有數千強悍的部隊,並不是他們能夠輕易惹怒的對象,可劉備是要做大事的人,他們所能提供的幫助遠遠不是那些普通百姓所能比擬的,就算大部分的士兵都來自於普通百姓,可是那種東西本來也是要多少有多少,隨便一拉便是一大群。
就算是向劉備索要清剿黃巾軍所獲得的財貨,也不過是讓劉備支付與他們交好所要付出的代價,是日後雙方可能產生的合作所必需的付出,否則身為坐地戶的他們又怎麼能夠放心與你劉備這個外來戶做交易呢?
好吧,或許這僅僅是理念上的分歧,就好像你永遠也分不清楚到底是所謂的「淳樸的」村民對當地的大企業獅子大開口導致企業怨念十足還是大企業店大欺客對當地弱勢的村民造成巨大的損害。
可是但就對劉備而言,這已經不能簡簡單單用作死兩個字來形容,而是——大.作.死!
結果什麼的……話說有劉老大壓陣,張三爺衝鋒在前,潘二爺在一旁敲邊鼓打黑槍,還能出現第二種結局麼?
不過,那樣的感覺,還真是痛快啊……
感覺痛快啊……
痛快啊……
快啊……
啊……
「……大哥,已經探查到敵人老巢的具體位置了,這一次我們一定能讓那群騷擾周邊鄉村治安的混賬匪盜們徹底消失在這片大地上!」
耳邊熟悉的「吼聲」……當然,那的確不是故意製造如此大分貝的噪音,僅僅只是對方「正常」說話的音量——雖然這樣的解釋凡是耳朵受到過這種聲音折磨過的人都不會有這樣的看法,但是作為其最信賴的長兄,劉備卻可以認定對方的確不是故意的。
畢竟,對方真正的大嗓門劉備可是親眼目睹親耳「享受」過的,甚至於對面敵人派出的那員小將是如何口吐苦膽墜馬而亡的整個細節都記得一清二楚歷歷在目。
「……嗯?嗯!已經探查清楚了麼,那麼將消息送到元龍將軍那裡,按照之前的約定,我們分兵合擊,務必不要讓那幾名匪首再一次逃掉。」
「放心吧大哥,如果讓一個混賬逃掉,老張把腦袋拿下來給大哥當球耍!」
「胡鬧,你我兄弟間怎麼能開這種玩笑呢。」
「嘿嘿~大哥教訓的是。」
看著張飛遠去的身影,劉備才恍然發現自己現在正身處軍營之中,站在軍營的木質圍牆上,而這軍營之所在,卻是徐州琅邪國境內。
而剛才腦海中所經歷的一幕一幕,距離現在早已經過去數月有餘。
「世間之亂,源自人心喪亂,要改變亂世,或許就要從改變人心開始吧。就用我的這雙手,來開創新的世界,一個沒有欺凌和悲哀的仁之國吧!」
跳下圍牆,跨上戰馬,他的身後是一張張熟悉的面孔,那是曾經跟隨他一路南下來到此地的父老鄉親的面孔,而如今,卻都成為他身邊最為忠誠的袍澤。
「全軍前進,為了仁之世,進攻!」
「噢!」
一片歡聲雷動,那是發自肺腑的信賴。
「三弟……」
「怎麼了,二哥?」
「你注意到沒有,剛才大哥身上一閃而過的橙紅色,好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