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真的很像。
這是李書實與對面的那個少年對視時的第一個感覺。
雖然記憶中的那個人影身體更加的富態,同時因為酒色的緣故面容更加憔悴,遠遠無法與現在眼前這位少年那紅潤健康的面相相比。
但是,兩個人的容貌間依然有著太多的相似之處,尤其是那雙看上去平靜如水但是自己觀察卻能發現那平靜的背後充滿了憂愁的眼睛宛若從一個模子裡扣出來一般。
當然,李書實之所以能夠看到對方刻意隱藏的東西,是因為當這個少年看向他的時候眼中忽然一閃而過的某種激烈的情緒讓他原本掩飾的很好的東西在那一剎那間爆發了出來。
只不過李書實並不知道眼前這個少年為什麼在見到自己時會如此的激動,就算那個現在依然掌控著洛陽的傢伙平日裡對自己不會說什麼貶低性的評價,但是同樣也絕對不會刻意抬高。
兩個人就這樣面對面站在那裡,忘記了身份間的差距,忘記了兩個人原本的目的。
其他人因為不清楚李書實的意圖所以並沒有出言提醒,只有趙雲或許是覺得這樣的氛圍實在是讓他感到不舒服,所以堅持了一段時間終於忍不住咳嗽幾聲來緩解自己身體中不斷傳來的彆扭的感覺。也因為他所發出的聲音,李書實和對面的少年同時從某種狀態中清醒了過來。
「臣,并州牧李學,見過陛下。」
「愛卿請平身,愛卿為我大漢守衛邊疆數載,讓邊塞蠻夷不敢南顧,真可謂是勞苦功高。」
「陛下言重了,微臣只是做了自己應該做的事情罷了,當不得陛下如此讚譽。」
接下來是一段雖然沒有什麼營養但是卻又似乎是必不可少的君慈臣孝的對話,從對面少年那信手拈來但是毫無破綻熟練無比的話語便可以看出他在這方面受過良好的教育。
當然,與他對答的如此順暢無比的李書實經過這麼多年雖然不能說是老油條一根但是也算是對這個圈子熟悉了不少,因為他回答的順暢度並不比對方差不多。
「愛卿隨我來吧,這麼熱的天真是讓我一刻都不想繼續待下去了。」
說完話,少年便自顧自的轉身向前走去,而因為剛才半路遇到對方太過吃驚導致忽視了自己所處位置的李書實這才反應過來兩個人現在並非在某處宮殿之內。或許是因為這裡實在是太過空曠了吧,不但沒有想像中戒備森嚴的部隊,就連維持皇宮日常運轉的侍女和侍從也沒看到幾個,甚至就連大漢帝國理論上最為尊貴的天子身邊也只不過跟著兩個同齡人而已。
李書實將種種思緒拋到腦後,快步跟了上去,只不過不經意間,在眼角處掃到了身邊趙雲那張混雜著悲傷和不解的面容。
因為經歷過靈帝時期皇帝的威嚴所以才會對這種強烈的反差感到不適應麼?
不過趙雲的面容卻讓李書實又想到了那個少年轉身前的表情,那是一張安心和滿足的表情,難道說那個少年從剛才那番沒什麼營養的對答中還獲得了什麼他所需要的信息麼?
如果真的是那樣的話,或許這個少年的心智比他那已經頗為老成的動作更加成熟。
「李州牧不必拘禮,讓大家進來吧,兵器也不必收起,反正這裡除了某幾個特殊的地方之外都空曠的很,最近那些應該守護皇宮的衛士在那些地方出現的次數和時間可是越來越多。」
李書實帶著的兩萬精兵被安排在了洛陽北門外駐紮,現在跟在他身邊的不過區區百餘名親衛以及一些重要的隨從。城外的大部隊有羅荷這只人型雷達的存在自然不怕其他勢力的異動,而李書實身邊因為一票猛將以及強悍的親兵,讓他完全不需要擔心自己的安危。
按照皇宮的禮儀,他這樣一個沒有被授予「贊拜不名,入朝不趨,劍履上殿」的臣子別說帶著一票私人衛隊前往皇宮,就是帶著武器都可以被視為有謀反的企圖。不過對於現在而言恐怕就算他真的謀反將皇帝給宰了,只怕一時半會也是沒人會關注到吧。
當然,李書實更加好奇的是少年口中的那個受到士兵歡迎的「地方」到底是做什麼的,因為按照對方話中的意思,這些「地方」顯然是在皇宮之中,那麼酒肆青樓這種根本沒可能出現在皇宮之中卻是男性最為喜歡的地方就不得不被劃掉。
那麼皇宮之中還有什麼地方會如此的吸引人呢?
李書實的腦海之中忽然閃過一陣靈感之光,只不過隨後腰間便傳來一陣酥酥癢癢的感覺。
好吧,看到某個明眸皓齒的「親兵」一臉嗔怒的樣子,李書實便知道自己又慘遭對方的「讀心術」的騷擾,同時也確定了自己的那些想法顯然正中目標。
「李州牧不必因此而介意,父皇仙去的時候那些女子本就應該遣送回鄉,只是這段時間經歷的事情太多太多,一時之間也有些顧及不上。反正都是些苦命的女子,西涼軍雖然為人有些粗魯,不過董丞相為人慷慨,西涼軍的待遇甚至不必京師差多少,跟著他們也算有了個正常的歸宿吧,至少也好過在這冷寂陰森的深宮之中慢慢老去。」
似乎察覺到李書實的臉色變了又變,以為他在介意某些事情,少年輕聲出言解釋道。
當然,少年顯然低估了李書實思想的開放程度,或者說低估了一名前·光棍死宅對於有著同樣遭遇人群的理解程度,同樣也低估了李書實對於皇權威儀的輕視程度。
不過李書實同樣相信少年這段解釋顯然不僅僅是打算單純的向自己傳遞一個事件的內幕,因為少年的這段話中所暗含的內容實在是太多太多,多到了足以讓任何人都浮想聯翩的程度。
這,算是一種對自己的試探麼?
看著眼前一臉沉靜的少年,李書實忽然覺得剛才自己與賈詡關於「自信」的討論是否是個笑話,又或者說莫非少年的這副模樣才是董卓所期待的那樣?
嗯,說起來即使是始皇帝似乎在年輕的時候也經歷了被人侮辱、嘲笑的質子生涯呢。只要想一想那位始皇帝無論如何也要將那些趙國貴族全部坑殺就可想而知這位內心到底埋藏了多少不為人知的憤怒。
當然,按照鄉間野史的說法,或許還因為他頭頂上存在了太多「乾爹」的緣故吧。
「兵士做的都是要冒大風險的工作,而軍法之嚴苛又遠勝普通百姓,又經常不得不在惡劣環境中訓練和戰鬥。但是付出了這麼多的兵士在身份地位上卻遠遠不比一般平民,生活又沒有多少保障,故大部分兵士都有朝不保夕之感,所以行事自然難免偏激。」
「是這樣麼?」少年彷彿對這個問題很感興趣的樣子,臉上也稍稍露出了少許童真。
當然,李書實並不敢保證那只是對方影帝級的表演,畢竟政治家尤其是生活在這樣的逆境中的政治家都是不容小覷的存在,哪怕自己的面前站著的還僅僅是個小學都沒畢業的孩子。
不過覺得即使說了也沒什麼要緊,李書實還是粗略的將自己的想法告訴給了眼前的這個孩子,而對方也十分認真的傾聽著李書實的說詞,遠遠看去就好像一個大哥哥給認真的小弟弟講解作業一般。只不過認真的小弟弟顯然問題多多,讓好為人師的大哥哥頻頻抓耳撓腮。
看到李書實滿頭大汗不知道該如何解釋才能讓自己聽明白的模樣,少年或許是再也忍受不住,「噗」的一聲,少年終於笑出聲來,雖然依然有著極力壓制的痕跡,但是直到這個時候,李書實才感覺眼前的這個少年像是一個還處於小學年齡的孩子。
「小時候聽宮中的人說李州牧不學無術只知道獻媚先皇,今日一見雖然知道此言多有不實卻也並非無稽之言。朕,朕還真是好久好久都沒有這樣笑過了。」
聽到少年的話,李書實暗地裡微微一歎,雖然少年依然是笑著的,但是李書實卻能感受到剛才那份純真在轉瞬之間便已經從少年的臉上消失,取而代之的只不過是臉部肌肉的慣性顫動罷了,或者應該說少年剛才應該只是一時有些失態而已。
「不過,這為將之道朕倒是聽得甚為明瞭,李州牧當真不愧是我大漢的柱石啊。」
聽到這樣的誇獎,李書實卻怎麼也開心不起來,既有一種無能為力的挫敗感,又有一種因為巨大隔閡而產生的疏離感。雖然對方臉上依然掛著盈盈的笑意,但是卻無法讓人感到一絲溫暖。
這樣的感覺是眼前的少年給予他所見到的每一個人還是獨獨給予自己的呢?
莫非這就是董卓所謂的「自信」麼?
看到眼前少年的笑容,李書實忍不住回想起當初那個被天下人稱為昏君的男人。
作為一位握有權柄的帝王,對方給予李書實的壓力其實遠遠比眼前這位更加具有實質性,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李書實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卻輕鬆的多,兩個人談到興起的時候也可以真正的開懷大笑。
聽起來似乎很神奇,但是李書實的確有點懷念當初的感覺。
只是注定那種時光已經一去不復返,眼前的少年雖然眉目間依稀能夠看出故人的容顏,但是卻再也複製不出同樣的笑容,也複製不出同樣的心情。
因為,真正的亂世已經降臨。
因為,他們每一個人都正在這個亂世之中拚命的掙扎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