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依舊那麼陰沉,雨依然下的那麼磅礡。
地面已經變得一片泥濘,雖然因為雨勢過大的緣故,使得雨水並未滲透到地層深處,但是卻成功的將地表逐漸變成一片澤國,雖然積水還不算太深,但是卻已經足以影響到很多東西。
潘虎是冀州軍中的一名校尉。
從這個名字你就可以聯想到他與已故冀州軍大將潘鳳之間是否有什麼關係,而潘虎的手下們也經常以此來打趣他們的上官,而且看上去潘鳳與潘虎之間似乎也多有來往的樣子。
不過實際上沒有人對這一點太過在意,因為潘虎來到他現在的這個位置並非靠著諸如裙帶關係之類的非常手段,反而是一點一點靠著一刀一槍拚殺下來的軍功贏得的。
實際上所有人都知道,潘虎是來自益州宕渠縣賨人士族,雖然潘姓在那裡是個稀罕的姓氏,但是從籍貫上來說潘虎的的確確是屬於賨人的戶籍。
賨人也就是俗稱為板楯蠻的部落聯盟作為大漢著名的少數民族僱傭兵,可以說哪裡有戰事,他們就會接受漢人的僱傭前往作戰,因為擅長使用大型的木質盾牌和弓弩,所以在對抗西部、西北的羌人很有一手,而潘虎便是跟隨同鄉參與到了西北對抗羌人的戰事。
與一般的賨人不同的是,潘虎並不像其他賨人一樣守土安居,只要戰事一結束便會返回家鄉,他反而很嚮往漢人的生活同時希望能夠去更多的地方闖一闖,所以當皇甫嵩將來自冀州的部隊遣返回鄉的時候,潘虎便帶著自己身上的功勳和鄉人的祝福跟隨自己的袍澤來到的冀州。
雖然作為傭兵,潘虎身上並沒有大漢的軍職,所以哪怕他實力再怎麼優秀也不得不從最基層的大頭兵開始做起,但是就如同「錐之處囊中,其末立見」一般,更別說他在西北軍中也算得上小有名氣,很快便在潘鳳的舉薦下成為了冀州軍中地位頗高的校尉。
而現在,作為冀州軍中所剩不多的幾位主要將領,他正在整頓軍隊,準備跟隨大軍出擊。
伸腳踩了踩地上積水的水窪,潘虎忍不住皺了皺眉頭,隨後抬起頭大聲吼道:
「都把草鞋換上,如果你們不想在這樣的天氣裡因為突然腳下打滑而死在敵人手裡就乖乖的把草鞋換上,如果你們不希望你們的腳底下越來越沉重加速你們力氣的消耗就快換好!」
「伙夫準備好熱湯,主公準備的藥材也要放進去一些,否則我們就算沒有死在戰場上也要凍死在這樣的鬼天氣裡。量一定要多,至少要達到每人兩碗的程度。」
「弓弦一定要盡量保持乾燥,否則一會上戰場就沒法用了,堅韌的牛筋再加上雨水,沒過幾輪你的手指便會帶走你的性命。還有甲冑,不要丟三落四的,這關係到你們的小命!」
就這樣一路踩著積水急行,一路叮囑著,潘虎的臉上出了一絲不苟之外並沒有什麼其他多餘的表情,作為一個出生在以戰鬥為生的民族中的男人,他的歸宿早就在出生時寫好,更別說自從看了那些即使戰敗也要為死者縱情高歌的羌人,潘虎早就對生死看得很淡了。
不過,看淡生死卻並不意味著他會漠視生死,也不會看淡勝負,為了能夠獲勝,他並不介意戰死沙場,但是卻也不會因為無謂的事情而丟掉性命。隨著他的逐步高昇以及戰爭的進行,他這樣的思想也逐漸成為了他麾下部隊共同的特點。
這是韓馥麾下非常倚重的勁旅,尤其在潘鳳戰死後的今天。
「阿虎,這一戰就看你的了,我們冀州人能否在天下人面前重新抬起頭,能否為無雙將軍報仇就看這一戰了。我對兵事並不熟悉,平日裡也是無雙替我分擔,所以……麻煩你了。」
「末將領命,在下一定不會辜負刺史大人……還有無雙將軍的在天之靈!」
潘虎是因為有潘鳳的推薦才能到達今天的位置,否則憑他這樣一個曾經是傭兵的異族人,再怎麼功勳卓著也終歸會受到漢人的冷眼和排斥。可是潘鳳卻並沒有歧視他,反而經常找他切磋武藝,談論兵法,也正是因為潘鳳的力挺,潘虎才能在今天受到冀州軍的如此擁戴。
所以雖然當初他並沒有衝出去為潘鳳報仇,那只是因為他覺得那種單挑的方式並不能為潘鳳挽回什麼,除非那裡站著的是殺死潘鳳的董卓,但是復仇的決心卻依然還在跳動。
士為知己者死!
雖然潘虎並不是很清楚這句話,但是賨人一向愛憎分明,既然潘鳳、韓馥有恩於自己,那麼在今天這個大好的機會中,他一定要拚死一戰,為了自己,更為了那些信任他的人。
雨很大,這讓韓馥感覺身上異常的難受,雖然他身上披了蓑衣,身後也有人為他撐起了油紙傘,但是雨水還是不斷從蓑衣上滲入,讓他裡面穿著的長袍變得濕乎乎的。
不過他現在心情相當不錯,雖然沒能親眼看到,但是當他聽到旋門關的慘象時依然忍不住開懷大笑,如果不是顧及到自身形象的話,或許他會手舞足蹈以抒發自己心中的興奮。
董卓之於他韓馥不僅僅是殺害他手下最為親密的大將的兇手,同樣也是一座壓在他心中的大山——怎麼說他的這個冀州刺史是董卓所征辟,雖然他可以借口董卓是國賊,就好像梁冀那樣做借口,但是之前宦官得勢的時候他閉門不出,現在卻積極赴任,實際上這本身就是士族們對董卓的一種變相承認,可是轉眼便要翻臉,哪怕有已死的弘農王做借口,這份急切也算得上是路人皆知,壓抑的太久的士族實在是有些顧不得吃相了點。
所以,董卓不除,很多人心中總會有那麼一根刺,讓自己時刻有種名不正言不順的感覺。
當然,那些沒什麼節操的傢伙自然不在乎這一點,甚至在他們心中更希望董卓存在的時間更長一些,那樣漢室的威信便會更加的淪喪,到時候,只怕他們至少也能成為《春秋》裡所描述的那樣的小諸侯吧,甚至戰國七雄那樣的王者也不是夢想呢。
不過他韓馥覺得自己還算得上大漢的忠臣,他希望大漢能夠重現其應有的強大,他覺得一個靈帝劉宏已經讓大漢顧此失彼了,所以作為繼任者,不論是已死的劉辯還是現在的劉協,顯然都沒有能夠力挽狂瀾的能力,所以他是非常支持袁紹另立劉虞的提議,哪怕這足以等同於謀逆,可是他相信以劉虞的手腕加上士族的輔佐,幽州的故事將推廣至大漢全境。
可惜,想要達到這一步所要付出的代價著實有些令他措手不及。
韓馥一直認為潘鳳是個好人,別的不說,從他真心的推薦眼前這個賨人就可以看得出來,他不但武藝高強擅長治軍而且還是一個心胸寬闊的人。
可惜好人不長命,這樣優秀的人卻被上天所妒忌,喪命在董卓的偷襲之中。
韓馥暗暗地握了握自己的拳頭,臉上露出了堅定的神色。
當然,前提是你必須忽略他身邊越來越遠的那些親衛們以及那個正在瑟瑟發抖的替他撐雨傘的護衛……畢竟不是誰都會有和他與潘鳳同樣的興趣愛好的。
好吧,如同斯巴達克那樣一支三百人的小褲衩竟然有著相同的性趣哀嚎的隊伍怎麼說也屬於珍惜品種,所以哪怕是傳唱千年也不曾停息。如果祝英台真的是男性的話只怕梁祝的催淚效果會更加的威力無窮吧,就好像歷史上的劉關張一樣,至少同人本絕對會氾濫的。
不過,韓馥還需要稍稍忍耐一下,畢竟他被編入袁紹的中軍,雖然這裡會成為董卓攻擊的重點部位,但是想要與董卓軍接觸倒還需要段時間,除非作為先鋒的公孫瓚和劉備不給力。
只是韓馥顯然沒有考慮到,這兩隻部隊最為擅長的是騎兵作戰,如果天氣晴好的話自然是無往而不利就連董卓想要戰勝也需要付出相當的代價,可是在這樣地面都快變成澤國的天氣裡,那些馬匹的蹄子不在泥濘的土地中打滑或者直接陷進去就不錯了,更別說打仗了。
不過換位思考一下,只怕董卓軍比起這兩位還要不堪的多,畢竟公孫瓚在右北平一帶活動時也沒少和當地的類似地形打交道,多多少少還算有點經驗,你讓一群習慣於在荒漠戈壁上馳騁的傢伙進入到這樣的地形之中,哪怕是西涼騎兵這樣的陸戰之王也是要趴窩的。
從這一點來看,整體以步兵為主的聯軍在地利上還是占不少便宜的。
這顯然也是為什麼袁紹一反常態願意與西涼軍在野外正面對撼的另一個原因。
聯軍開始逐漸離開自己的營地,黃蓋看著剛剛從袁術那裡接到任務的孫堅有些擔心的問道:「文台,你真的還要如此拚命麼?難道大榮的死不是一個教訓麼?」
孫堅看了看遠處的雨幕,好像想要用眼眸穿越那厚厚的雨幕一般。
「不,我永遠都會記得大榮因為什麼而死,但是公覆你同樣知道,我們既然選擇了這樣一條路,就注定無法回頭,畢竟死者已矣,我還要為生者負責。」
說完,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主公,您真的能夠擔負這樣的責任麼?公覆我實在是想像不出來這樣的孫文台啊,那個樣子實在不適合猛虎啊。
雖然這樣想著,但是黃蓋卻並沒有將這句話說出來,他理解孫堅的苦心,雖然自己只怕不是那塊料,但是卻不得不走上那條路,為了自己,也為了信任他的人。
不過,對於現在的他們而言,只要想著如何贏得這場戰鬥就好了。
這,或許是這些人如今唯一的樂事,雖然,是那麼的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