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較歐青英和歐信舍兄弟,歐信風則是自信滿滿,以為自己必中無疑。天天地以西京名才子的身份,春風得意地到處去趕詩社,吟詩作對,飲酒聽曲兒,忙得腳不沾地。
童氏十天半月的才偶爾能見著他一面,她和他現在見面根本說不上幾句和氣話,每次不是吵就是鬧。童氏總覺得薛氏母子不懷好意,每每總要提醒歐信風小心,不要與歐信漾走在一起,專心讀書。
這日她好不容易堵住歐信風,又語重心長地說了一歇,歐信風卻是不耐:「我有手有腳有腦子,該怎麼做我自己心裡清楚。我自己能掙功名,又沒錢財給他們圖,他們要害我,能害著我麼?」
「可是他帶你去那些地方見些烏七八糟的人做些亂七八糟的事……」童氏想起兒子身上那股脂粉味和酒味,擔心不得了。
歐信風怒道:「你聽誰亂嚼舌根子呢?我去什麼地方了?見了什麼烏七八糟的人?我去的都是正經地方,見的都是正經讀書人,做的可是談學問的事,不知道不要亂說!」
「噯,我可是為你好。你莫要日日地往外跑,還是專心讀你的書,這要是考不上,也好圖以後……我是你娘,我還能害了你不成?」
「呸呸呸,誰家的親娘詛咒自己的兒子考不中呢?」歐信風一臉嫌棄地一甩袖子又去了。童氏眼巴巴地看著他走遠,卻沒有任何法子。
沒多久放了榜,歐信舍兄弟不出意料地成了一、二名。歐青英和歐信風卻是名落孫山。歐青英雖然難過,但想著自己實在不行,最起碼還有個琛兒可以依靠,也就放寬了心,也把心思重點放到教養兒子身上去。
歐信風就不同了,他當初話說得太滿,招搖得過分,被多少人嫉恨。此刻頓時成了霜打的茄子,人人譏笑的對象,引得他連門也不敢出,老實了許多,日日蜷在家裡,小心翼翼地看著薛氏的臉色。薛氏卻是笑瞇瞇地什麼也不說,還給他二兩銀子讓他出去散散心。
那歐信康和歐信矩兩兄弟就不同了,日日地到歐信風跟前埋汰他,諷刺他,噁心他,說他馬屎外面光,內裡一包糠,繡花枕頭,中看不中用。逼得他在家呆不住,正好有人上門來尋歐信漾,歐信漾不在,薛氏便推他出去待客。
見了才知是歐信漾最初帶他認識的一位馬公子,那人死活將他拖出去吃酒散心,安慰他:「你這麼好的文采,只是運氣不好,考官眼瞎了,等下一次吧,必然得中……」云云。
席間他遇上從前就認識的一個姐兒,那姐兒風情萬種,善解人意,只把那好聽的柔軟話一句一句來安慰他,聽得他熱血沸騰,摩拳擦掌只等下一次再展雄風。
那姐兒是他從前就是識得的,只是從前他看不上這些煙花女子,雖然覺得俏,卻是摸上一摸都不敢。如今見了這姐兒的行事,反而覺得有點紅顏知己,相見恨晚的意思在裡面。
那姐兒是風月叢中的老手,慣會勾人,先是引得他上了床,失了童身,隨即一來二去上了心,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那姐兒說是不要他的錢,是圖他人好,偏又在他面前哭訴說老鴇為著他的事,說擋了財路,總是打她,還把手臂上自家用銅板刮上的烏痕假裝青痕給他瞧。
歐信風賭咒誓要想法子贖她出去,偏他又沒錢,便去向歐信漾借錢。歐信漾很生氣地勸他,這種煙花女子,玩玩可以,怎麼能較真抬回家呢?歐家家門從來沒進過這種不清白的女子,又說自己沒錢,
錢都在薛氏手裡掌著。
歐信風哪裡敢去找薛氏?這家裡,四房是被他徹底得罪光了的,他不敢去找歐青謹。老宅那邊,他更不敢去,算來算去,只有一個歐青英還和他說得上幾句話,可這事卻也開不得口。歐信風只好硬著頭皮去找童氏,被童氏臭罵了一頓,說她一文錢也無,逼他和那姐兒斷了。
沒法子,他只好躲著那姐兒藏在家裡重拾丟了很久的書本。誰知那馬公子竟然找上門來,替他帶來一個信,說是那姐兒有了身孕,是他的種。要是他再不去見她,她就碰死到他家門前!
歐信風逼得無法,只好去見那姐兒,那姐兒抓住他就不放,罵他負心人,哭得眼淚鼻涕糊了他一身,嚷嚷著要一屍兩命,死在歐家老宅門前。
歐信風哪裡見識過這個?嚇得一迭聲地問那姐兒要怎麼辦才好?那姐兒一口咬定要他幫她贖身,贖身之後,就算是不管她母子她也不給他添任何麻煩。否則便沒完沒了。
歐信風最後拿著那姐兒給的兩股金簪下了賭場,旗開得勝,從此不可收拾,先前還知道到點回家。持續了一兩個月之後,賭癮漸深,慢慢的,家也不回,贏了錢就去那姐兒那裡喝酒睡覺耍子,那姐兒啥藥都敢餵他,又把小姐妹介紹給他認識,引著他不分日夜地顛鸞倒鳳,賭錢喝酒,忘了日月。
這一次,他連著十多天沒有回家,等到東窗事,歐青原、歐青謹、歐信漾帶著人尋遍西京城大大小小私窠子,賭場,秦樓楚館找到他時,他正臉嘴青白地坐在賭場裡,衣冠不整地和一群臭汗沖天,三教九流的人混在一起,眼睛也不眨地,瘋狂地喊著:「大!大!大!」哪裡還有半分讀書人的樣子?
帶回去沒多久,又被現有了花柳病,歐二老爺被氣得半死,把他綁入祠堂,又是鞭子又是罰跪的,折騰了幾天幾夜,又關了他許久養病,到底也教不回來。書獃子一旦開了竅,可比什麼都瘋狂。
為了不讓歐信風再出去給歐家丟臉,毀了歐家子弟的聲望和前途,歐二老爺只好決定把歐信風無限期地關起來。童氏知道消息的二天就病倒了,從此再沒爬起來。
到此,歐信漾才算是滿意地笑了。他終於為他的母親和他三兄弟狠狠出了一口惡氣。
夏瑞熙心裡雖然明白這些事,但她管不上,也不想管。她的心思都被歐青謹、達兒、寶兒三個給佔全了。
莊子裡的事有已經成親並搬過去住的花老虎和王周氏打理,不管是蔬果田地魚塘,花老虎都打理得妥妥當當,不要她操半點心。鋪子裡的雜事有長壽管著,大事有歐青謹做主拍板操心,她只需要管管大帳,管管家就行,反正小日子是過得滋滋潤潤。
良兒年齡也不小了,長壽想娶她。歐青謹和夏瑞熙商量,夏瑞熙便去問良兒的意思,良兒應了。夏瑞熙便在冬天為他們辦了婚事,良兒卻不肯離開她,仍舊留在她房裡做了管事媽媽,只求將來孩子不要入奴籍,請歐青謹抬舉就行。
要說夏瑞熙最近有什麼要操心的,就是夏瑞蓓的婚事。春去秋來,又是一年過去,夏家的孝期早就滿了,卻也不見阿恪來。有關他的消息偶爾傳來,都是說他又立了功,擊退來犯的敵**隊的。
達兒開蒙那日,家裡上上下下都在準備時,門口突然來了十四五個騎馬的壯漢,當頭那個鐵塔一樣的正是阿恪。
夏瑞熙去尋夏瑞蓓:「是特意為你來的。他把歷年的軍功攢起來,皇上要賞他,他什麼都沒要,只換了皇上一句話,他想娶你做正室,不離不棄,就是問你肯不肯?如果你願意,他不住西京城,帶你去邊疆住。他萬里迢迢地回來一趟不容易,好歹你認真給他個話。」她覺得阿恪能辛苦這麼多年,只為了能幫夏瑞蓓謀得這樣的一個體面,應該是真的把夏瑞蓓放在心裡的。
夏瑞蓓手裡的茶碗就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什麼話都說不出來,良久之後才幽幽說了一句:「我不能生孩子。」
夏瑞熙鬆了口氣,不是不願,而是不能生孩子這個問題。這便好說,「他說大不了抱養一個。他想見你,記得有什麼好好說清楚。」
夏瑞蓓如臨大敵,求了夏夫人陪她,一本正經地隔著屏風見了阿恪,兩人從早上說到晚上掌燈時分,直到夏夫人熬不住了,才作罷。夏瑞蓓同意先定親,等一年後阿恪如果還是不改初衷,才又來迎她。
歐青謹聽說,牙都笑酸了。兩個最不守規矩的人,如今要見面談婚事,還弄個屏風在中間隔著,都是弄給誰看呢?但不得不承認,夏瑞蓓確實穩重多了。
二年,夏瑞蓓嫁給了阿恪,跟著他去了西疆,那裡的日子雖然苦,但民風樸實,想來她的日子不會難過到哪裡去。
同年,夏瑞熙的溫泉莊子被修葺一新。
整整一年的功夫,歐青謹都纏著她不許往莊子裡跑,入冬後,在冬天一場雪下來之前,歐青謹終於帶著她和孩子們去了莊子。
趕了一天的路,安排達兒和寶兒睡下之後已經夜深,歐青謹牽著夏瑞熙的手往莊子後園走去。
遠遠地夏瑞熙就聞到梅花的幽香,跨過高高的圍牆正中的那道小拱門,她看見了一片怒放的梅花,都是綠萼!女人骨子裡都是浪漫的,心愛的男人願意給自己送花種花,永遠都是一件值得幸福的事。
這樣大,這麼多的梅花樹,竟然全都給他移栽活了,也不知他花了多大的心思,什麼時候就是開始準備的?夏瑞熙看著歐青謹,浮起一個燦爛到極致的微笑。
「你可千萬別感動得哭啊。」歐青謹得意地笑著,牽著她的手繼續往裡走。一間精巧的小木屋,正中,是漢白玉石砌成,熱氣騰騰的一池溫泉,四周是磨成防滑石面的青灰色花崗石地板上鋪著雪白的長毛地毯,地毯盡頭是一張可容兩個人的錦榻,整整齊齊地鋪放著被褥巾帕,換洗衣物。
「我問過了,今晚應該會下雪。」歐青謹托著她的下巴讓她抬頭,夏瑞熙看著天棚上的那十二塊由木格鑲嵌起來的半透明琉璃,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歐青謹念叨著:「想了很多法子,只能做到這麼大,太重了,再多就撐不住,怕塌。還有就是燒出來的琉璃實在太小片,透明度也不強,沒有其他辦法,你將就了吧。等會兒下了雪,好歹你也可以聽聽雪落在上面的感覺。夏天的時候,也能看見朦朧的一彎月。要不然,夏天咱們把它換成紗,你看怎麼樣?」
聽不見夏瑞熙的回答,他回頭一瞧,夏瑞熙仰著頭,眼裡含著兩大顆眼淚,動也不敢動,只怕一動那眼淚就會掉下來。不由失笑,將她摟入懷中,在她眼睛上舔了兩下:「傻丫頭,哭什麼?我費了這麼多心思,是想看你笑的。」
夏瑞熙擠出一個燦爛的笑容來,歐青謹的手解開了她的衣帶:「累了一天了,咱們泡泡……明年再生個孩子……」
番外木斐之前世——梧桐雨
深秋時節,午夜十二點,一個瘦高的年輕男子斜靠在「夜未央」夜總會的門柱上,沉默而疲憊地一根接一根地抽著煙,看到有尋歡買醉出來的客人,他就淡淡地瞟一眼,看看有沒有他要找的人。
他的白襯衣看上去已經有點皺,皮鞋仍然光可鑒人,年輕瘦削的臉上,濃黑的眉毛緊緊皺著,一雙微微有些凹的眼睛黑得看不到情緒。一隻煙抽完,他並不像其他人那樣隨手把煙蒂扔到地上,用腳踩滅就算了事,而是認真地將煙蒂按滅扔到不遠處的垃圾桶裡。
八點從公司結束會議出來,從九點鐘開始,他就一直在這裡等,一直沒有進食,空空如也的胃已經痙攣到麻木。但他不敢走開,只怕一走開他等的人就會離開。
他一站就站到了凌晨兩點,直到夜總會打烊,他抽完了最後一根煙,一群穿著很潮的年輕人酒氣沖天,嬉笑著,打打鬧鬧地從裡面走出來,他才看到了那個他要找的身影。
他往前一步,攔住了一個穿黑色吊帶短裙,頭剪得幾乎貼著頭皮,畫著煙熏妝,身材高挑的女子。
女子抬頭望了他一眼,嗤笑著:「原來是我們家的衛道士和老黃牛。怎麼敢來找我了?就不怕我丟了你的臉?」說著卻緊張地瞪著眼威脅他。
「小桐,小雨要見你。你跟我回去吧。」他好脾氣地望著圍上來的小年輕人笑笑:「我找我妹。」
一個男孩子勸走其他人:「走啦,小桐他哥。」
小桐冷哼一聲,仰起頭走到街邊攔下一輛出租車,男子的眼眸暗了暗,隨即跟上。
車廂不大,兩個人的腿都很長,就顯得有些擁擠,小桐扇了扇鼻子:「難聞死了,又抽了多少煙?也不怕得肺癌。」其實她身上的味道更難聞,香水味、煙味和酒味在密閉空間裡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古怪難聞的味道,並且已經浸透了她的膚衣角。
男子不在意地笑了笑:「你最近好嗎?」
小桐翻了個白眼:「死不了。你呢?」
男子的眼神穿過出租車窗,飄過暗沉沉的城市,輕輕一笑:「我也死不了。」
「等了我多長時間?你不覺得丟臉了?」小桐斜著眼睛看他。
男子沒有看她,淡淡地說:「不管怎麼樣,我們是同胞手足。我不管做了什麼,都只是為了你好。」
小桐沉默下來,良久才說:「你這樣活著你不累嗎?」
男子沒有回答。
出租車在一座老式洋樓前停下來,鐵藝雕花大門緩緩打開,門口站著一個胖胖的歐巴桑,看見下車的兩人,驚喜地抱住臉:「大少,你真的把二少找回來了?哎呦,二少,你總算是回來了。」
小桐看了豎起耳朵的出租車司機一眼,臉一下沉下來:「胖胖姨!你不歡迎我回來,我立刻就走。」說完作勢要走。
胖胖姨吃了一驚,立刻改口:「小,小,小姐。」
出租車司機還不走,小桐越生氣,跺了跺腳,轉過去對著那司機很凶地吼:「你怎麼還不走?守在我家門口做什麼?」
出租車司機「嗤」了一聲:「神經病!不男不女的傢伙。真以為別人看不出來?」
「你說什麼?」小桐的眼淚立刻暈了濃濃的眼妝,左尋右尋,找不到可以扔出去的磚頭酒瓶之類的,就把手裡巨大的提包扔了出去,卻只砸到一個冒著尾氣的車屁股。
「不要丟臉。」男子扯住他往裡拖:「你既然都已經決定了,敢穿成這個樣子,又何必在乎其他人怎麼說?」
胖胖姨忙在他們身後把大門關上。
小桐哭著掙扎:「你以為你當著我朋友的面喊我一聲妹,就是給了我很大的面子?我不稀罕!」
男子最後一絲好脾氣被磨光,冷笑:「那好,二少爺,以後我當著你朋友的面喊你弟弟,你滿意了?」
小桐收了眼淚:「放開我!既然話都說到這個份上,我來也來了,我乾脆就和你們把話說清楚好了。」
「二哥……」客廳門口,站著一個只穿了件白色睡袍,趿著拖鞋,披散著頭,十五六歲,臉色蒼白的女孩。
小桐歎了口氣,走到她身邊,輕輕摸摸她的頭:「小雨,怎麼起來了?身體好些了?」
小雨望著他柔柔一笑:「二哥,你不要和大哥吵。他每天都要工作到很晚很晚,週末都不能休息一下。你別怪他去找你,是因為我想你了,他才特意去找你的。」
二樓上走下一個穿著大紅絲綢睡衣,豐滿妖嬈的中年婦女,晃了晃手裡的半杯紅酒,醉眼朦朧:「小梧,你去把這個死人妖找回來做什麼?我們張家的臉都給他一個人丟乾淨了。」
被稱為小梧的年輕男子抱臂皺眉看著她:「你可不可以少喝點酒?才酒醒,又要喝?」
中年婦女揉了揉太陽穴,一臉的無辜:「我睡不著。」
小桐的臉抽搐了兩下,臉上露出豁出一切的決心:「我不但像人妖,而且我決定徹底做一個人妖。明天,我就去做變性手術!你們要是覺得我丟了張家的臉,可以不認我。」
客廳裡頓時死一般的沉寂。小雨吃驚地瞪大了眼睛,只有巴掌大的小臉顯得越蒼白,小梧則是煩躁地抓了頭一把。
中年婦女尖叫一聲,把手裡的酒杯朝小桐的臉扔來:「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你瘋了?你敢?」
酒杯砸在小桐的額頭,杯子裡的紅酒四濺,順著他的額頭淌下去,滑過臉頰,肩頭,一滴,一滴,在米黃色的純羊毛地毯上留下血一樣的痕跡,小桐不避不讓,只是輕蔑地看著中年婦女:「酒瘋子,你看看你,醉生夢死,該你承擔的責任你承擔了什麼?你又比我好到哪裡去?我不敢?我為什麼不敢?你生了我但你沒有養我,你沒有權利對我指手畫腳!」
中年婦女不敢置信地指著小桐:「你再說一遍?」
小桐僵直了背,挺起了胸,「再說一遍就再說一遍,我怕什麼?張太太,我說你是個酒瘋子,只管生不管養,我們三兄妹有你這樣一個媽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霉!我們需要你的時候,你永遠都是醉醺醺的,包括去開家長會,你丟夠了我們的臉,出夠了我們的醜!如果不是你亂吃藥,小雨會是現在這樣?如果不是你一天到晚喝得人事不省,大哥會是這樣?」
張太太撲過去搧他的耳光:「就算我對不起也是對不起他們兩個,你呢?是我讓你這樣不男不女地活著的?你為什麼不去死?!你死了我就安生了!」
小桐面無表情,一動不動地任由她在他的臉上狂搧。
小梧大吼一聲:「夠了!都住手!」
張太太塗著血紅蔻丹的手指指向他:「你住嘴!你也要來氣我?我還不如早點跟了你爸爸去呢。」說著哭了起來,轉身卻又倒了一杯白蘭地,一揚脖子就全灌了下去,跌跌撞撞地歪倒在沙裡,望著牆上的一張遺像呆。
小桐冷笑了一聲:「你最好喝死了,永遠都不要活過來。」說完轉身就走。任由小雨在他身後大喊,他頭也不回,從此杳無音信。
小梧閉了閉眼,回身對站在一旁呆的小雨笑了笑:「小雨,天氣有點涼,你先去睡好不好?明天你還要去醫院呢。」
小雨伸手握住他冰涼的手:「大哥,你送我進去。是不是我做了這個手術,以後我就可以上體育課,可以爬山逛街了?」
「是呀。」他歎了口氣,扶著小雨孱弱的肩頭,帶她上了二樓。
客廳裡只剩下呆的張太太,胖胖姨悄無聲息地走進去,扶起張太太:「太太,我送你上樓去睡,啊?」到了張太太那間散著死氣的華麗房間,張太太才上了床,突然大吐特吐起來。
胖胖姨忙衝進衛生間,取了盆子抹布等東西去打掃衛生。等她忙活完,走到一樓,只見小梧一個人坐在餐桌前,拿著一副塔羅牌,蹙緊了眉頭,不停地洗牌,切牌,專注而孤寂,寬寬的肩膀幾乎看不到肉,只看得見一副大大的骨架。
「大少,我給你下碗麵?」胖胖姨心頭一酸,輕聲詢問。他才26歲,就要承擔起這麼重的擔子,一家老小,誰也不能幫他,還總拖累他,難為他不計較。
小梧搖了搖頭:「胖胖姨,我不餓,你去睡吧。年齡大了,注意休息,小心血壓。」
胖胖姨走到他身邊坐下:「大少,明天要送小雨去醫院,公司裡的事也忙,你還是早點去睡吧。」
小梧笑笑:「我睡不著。我害怕,胖胖姨,你說小雨的心臟手術能成功嗎?」
胖胖姨擦了擦眼睛:「肯定能成功的。」
「我想也是。」小梧繼續洗牌,切牌。
胖胖姨又坐了一會,到底撐不住,便去睡了。
等她睡了,小梧走到院子裡,靠在那棵已經掉完了葉子的梧桐樹下,又抽起了煙。
半個月後,小雨死在了手術台上。張太太難得的沒有喝醉,不停地捶打著小梧瘦削的胸膛:「都是你,都是你讓小雨做的什麼鬼手術,你還我女兒,你還我女兒,你就是巴不得把你弟弟妹妹都弄死,都趕走,好沒有人和你爭財產……我的小雨啊,媽媽對不起你。」
深夜裡,高公路上空蕩蕩的,小梧把車開到了兩百碼,前方的黑暗像一個張著巨嘴的妖怪,他越開越快,帶著愜意和憧憬衝進了那片黑暗。
這樣的生活,但願永遠也不要再來一回。
番外木斐之今生——青蛙王子
「乾爹,乾爹。」胖嘟嘟的粉白小糰子搖擺著身子朝木斐撲過來,眼見小糰子的腳前方就有一塊石子,他連忙扔了一粒花生米將那塊石子打開,從而避免了一場摔跤事故。
「乾爹……」小糰子撲到他懷裡,伸出兩隻小胖手抱住他的腰,不忘把頭在他懷裡蹭了蹭,他疼愛地摸摸小糰子的頭頂:「達兒今天又做錯什麼事了啊?」在他的印象裡,這小傢伙每次做錯了事,鐵定是要來尋他作保的。
達兒一雙黑葡萄一樣的眼睛嘰裡咕嚕轉了轉,仰頭天真地望著他笑:「乾爹,達兒今天很乖,根本沒做錯事。」
木斐笑了笑,用筷子從酒杯裡蘸了一點酒遞給達兒:「小饞蟲,又饞酒了?悄悄兒地抿一點罷,不要讓你娘看見。」
達兒笑著正要張口,突然打了個冷噤:「乾爹,我娘厲害著呢,她說她是透視眼,能看清我肚子裡裝的什麼。」
木斐失笑,一本正經地問他:「那她都看清你肚子裡裝了什麼?說來我聽聽。」
達兒掰著手指頭,如數家珍:「一次,我拉肚子,她不讓我吃櫻桃,我背著她偷偷吃了幾顆,結果她一看見我就知道了。二次,她不讓我吃滷牛肉,我也偷偷吃了,還是被她一眼就看穿了。三次,我背著她在你這裡吃了酒,明明才一小點,可還是被她看穿了。」
木斐想起這小傢伙屙屎不擦屁股,總被夏瑞熙抓住的事,忍不住狂笑了。有心要告訴他,他吃櫻桃被抓是因為他的衣襟上有櫻桃籽兒;吃滷牛肉被抓是因為嘴角有辣椒沒擦淨,還有滷牛肉的味道很明顯;喝酒被抓也是因為酒味太濃。話到嘴邊,又想到,小孩子對母親有點敬畏總是好的,又把話嚥了下去。
達兒見他笑得見牙不見眼,知道是笑自己,眼裡閃過一絲狡黠,爬到他膝上,笑著扯扯他的衣角:「乾爹……我想上街玩兒,你帶我去好不好?晚上我給你捶腿揉腳,好不好?我娘出門了,她不會罵你的。」
「好。」木斐放下酒杯,將達兒抱起,轉身往外走。
達兒揪著他的衣領,湊過去聞了聞,誇張地搧搧,「臭死了,乾爹你什麼時候換的衣服啊?要出門你也不換身乾淨衣服?一大股酒味和汗味,不知道的人會以為你是個酒鬼。」
木斐停下腳步,瞅著達兒:「我昨天才換的衣服,真的就有這麼臭?要我帶你出門你還挑三揀四?」
達兒皺著小臉:「我是疼你。就算你把靠近的人熏跑三尺遠,我也不怕,反正你是我乾爹嘛。聞慣了也就不覺得了。」
木斐抓起自己的衣服聞了聞:「真的有這麼臭?」
達兒怪模怪樣地皺著鼻子:「不臭,不臭,真的一點都不臭。」
他越說不臭,木斐越覺得好像是真的有那麼一點臭:「我還是去換一身吧。省得丟了你的面子。」遂抱著達兒回了房間。
達兒剛下地,就邁著小短腿慇勤地去翻他的衣箱:「乾爹,達兒尋衣服給你換呀。」
木斐往躺椅上一倒,提起茶壺往嘴裡倒茶:「你去,你去。」
達兒翻了一歇,不高興地撅起嘴:「怎麼你盡放些破衣服在箱子裡?你有沒有新衣服?沒有讓我娘請裁縫來做幾件,從我的壓歲銀裡扣。你這些舊衣服就留著給我幹弟弟做尿布好了。」
「咳!」木斐險些沒被茶水給嗆著:「你乾弟弟在哪裡呢?你就給他準備尿布了?」這孩子不會是看見夏瑞熙給即將出生的三個孩子準備尿布,也想跟著學學吧?
達兒索性扔下手裡的衣服跑過來,抓住木斐直晃悠:「乾爹,你給我生個乾弟弟好不好?寶兒一天總愛粘著娘親,娘親肚子裡又有小弟弟,爹爹又忙,小黃屎住在莊子裡,都沒人陪我玩。」
「我一個人怎麼生?那乾弟弟是那麼好生的?」木斐哭笑不得。
達兒好奇地睜大了眼睛:「那乾弟弟要怎樣才好生?你告訴達兒,達兒能做的一定幫你做。」
木斐無奈地看著他,給他生乾弟弟的事,他是幫不上任何忙的。
達兒的眼珠轉了轉:「我知道了,要乾娘才能生乾弟弟,是不是?我為什麼沒有乾娘?我什麼時候才有乾娘?」
「呃……」木斐頭痛地扶著額頭,這小東西,一天到晚總有問不完的問題。他要是認真和這小東西解釋吧,這小東西就能問出十萬個為什麼來,他只好轉移話題:「你還要不要上街?再不走天就黑了。」
達兒小孩子天性,立刻忘記了乾弟弟和乾娘的問題,催木斐:「那你快換衣服。不換衣服不是丟我的臉,而是丟你的臉。」又挑三揀四了半歇,指揮著木斐穿上了他認為最好的一套寶藍色繭綢長衫,又逼著他重新梳了頭,插了那只最好的玉簪。
達兒這孩子耳濡目染了歐青謹的一些習慣,剛懂事開始,穿衣戴帽就有自己的喜好,不喜歡的堅決不要,特別愛漂亮,從小都騷包得很。除了觸及到原則上的問題,木斐一般都不會和他計較這些小事,自然是順著他。
一大一小出了文淵街,上了西京城最繁華的長青街,達兒看見什麼的都想要,不一會兒,他手裡已經攥滿了面人、糖葫蘆、風車,又指揮著木斐往街旁最熱鬧的一個攤子去。
木斐抱著他擠了進去,才知道是吹糖人的攤子,那糖人正吹著一隻鼓囊囊的青蛙,達兒一眼就看上了,指著嚷嚷道:「我要這個。」
木斐卻知道,這青蛙形狀的糖人平時是沒什麼人要的,恐怕是別人現場定做的。果然一個綠衫子,白皮膚大眼睛的少女操著外地口音笑道:「小弟弟,這可是我定做的,你若是想要就只能等下一個了。」
達兒側過頭好奇地打量了少女兩眼,把手裡的風車、面人、糖葫蘆一股腦地遞給少女:「這位小姨,我把這個給你,你把這青蛙讓給我好不好?」
「再等一會兒不好麼?」那少女不接他的東西,輕聲笑起來:「幹什麼喊我小姨?喊我姐姐不好麼?」
「我現在就想要,等不及了。」達兒固執地搖頭:「喊你小姨是因為我小姨漂亮,你也漂亮。」一句話說得那少女心花怒放,心甘情願便把那青蛙讓給了他,轉臉看見了木斐,有些羞澀地笑了笑:「小孩子真聰明。」
達兒大聲道:「我乾爹更聰明。」
木斐笑著彈了彈達兒的臉蛋:「這麼大聲做什麼?小孩子先要學會等待。」又對少女笑道:「真是對不住,孩子被慣壞了,我們等下一個,您先請。」
他今日打扮得周正,加上氣度從容,自有一種成年男性的魅力。少女被他這一笑,笑得臉色微紅,低著頭道:「沒關係,反正我也不是那麼急。既然小孩子喜歡,就讓給他好了。」
達兒慣會察言觀色,木斐只一彈他的臉,他便知道木斐是在警告他,便委屈地抱著一雙小手,眨巴著眼睛,對綠衣少女道:「小姨,我不是那麼急,您先請。」
那少女見他玉雪可愛,一雙黑溜溜的大眼睛顯得分外活潑靈秀,特別是那明明委屈卻偏又佯作大方的模樣逗得開懷大笑,逗著他玩:「小弟弟,你告訴小姨,別的小孩都喜歡猴、金魚、小鹿,你為什麼偏偏就喜歡這青蛙?」
達兒歪著腦袋道:「那小姨告訴達兒,您為什麼會喜歡青蛙呢?你是公主嗎?」
那少女愣住,不明白他為何會有此一問。
達兒自顧自地說:「我乾爹給我講了個故事,從前有個王子被壞蛋變成了青蛙,青蛙王子得到了公主的喜歡,才又重新變成*人。所以我想,您喜歡青蛙,肯定是公主。」
小小的孩童嘴裡就掛著喜歡不喜歡的,真是……少女的臉雖然羞得通紅,她卻無法討厭面前的這一大一小。她侷促地搓著衣角:「我不是公主。我要這個,是因為我小時候家裡窮,沒玩的,我爹爹就捉了青蛙給我玩。現在家裡日子好過了,但我爹爹卻沒了,我想他,再也沒人給我捉青蛙玩了……」她的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幾乎聽不見。
達兒同情地看著她,抓住木斐的衣襟道:「乾爹,你不是厲害著嗎?你去捉青蛙給這個小姨好不好?」不等木斐回答,他已經鄭重對少女作出承諾:「小姨,我們去捉青蛙,你去不去?」
少女猶豫很久,她雖然覺得面前這兩人很親切,像是好人,但他們始終是陌生人。
木斐低聲對達兒道:「達兒,這位姐姐有事,我們不要耽擱她了好不好?」
達兒失望地道:「這樣啊。」轉臉卻看見了一張車從旁駛過,大聲喊道:「娘!我在這裡。你要不要吹糖人?我送你。」
馬車停下,夏瑞熙打起車簾,眼波流轉,瞧見了少女,高興地笑起來:「咿呀,雪蘭,聽說你來啦,我就去看你,你們掌櫃的說你出了門,可巧竟然遇上了。快上來!」又對著達兒點了點手指,「讓你在家描紅,你卻攛掇你乾爹出來,你給我記著。」
達兒蔫蔫地低下頭,抱著木斐的脖子輕聲道:「我爹罵我娘是母老虎,果然就是的。」
木斐輕笑出聲:「亂講!」
這邊良兒已經下車去扶雪蘭上車,達兒跟著爬上了車,討好地望著雪蘭笑:「小姨,和我們一起去捉青蛙麼。」
「捉什麼青蛙?」夏瑞熙奇道。
雪蘭紅著臉把事情說了一遍,夏瑞熙便拍了板:「那就去吧!」
雪蘭猶豫地看了她的肚子一眼:「你方便麼?」
夏瑞熙笑道:「有什麼不方便的?我就坐在車裡看你們玩。」
達兒和綠衣少女蹲在池塘邊,大呼小叫,玩得不亦樂乎。
木斐問夏瑞熙:「這是什麼人?怎麼從前都沒聽你提起過?」
夏瑞熙不動聲色地道:「南邊來的,專做茶葉生意的。你莫看她年紀小,實際上是張娃娃臉,已經有二十歲了,跑生意少說也有十年的光景,能幹著呢。又記情,又大方,又聰明,真的是個不錯的女子,我瞧得起她的為人,想和她把生意做長,今日聽說她來了,就特意去見她。」
木斐道:「知道她不錯,剛才看出來了。很是大方和氣。」那邊達兒大聲喊道:「乾爹,您快來啊!」
夏瑞熙笑了笑,「達兒很喜歡她啊。」
「嗯。」木斐心不在焉的應了一聲,大步走了過去。
良兒輕輕觸觸夏瑞熙,飄了個眼色。夏瑞熙點點頭,這雪蘭,可是她精心才請來的,這次必定會成功。
番外之花老虎:三日三夜——一個男人的一生
那一天,秋高氣爽,艷陽高照,鞭炮炸得滿地的紙屑,小小的院子裡滿是喜慶,送走賀喜的客人之後,花老虎搖搖晃晃的進了洞房,看著忐忑不安,揪著衣角坐在床上,僵著身子,頭也不敢抬的王周氏,他欣慰的笑了,隨即眼眶又濕了。這一天,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之一。
為什麼說是之一呢,因為其中還有兩個日子比較重要。一個是他拚死拚活,好不容易湊夠了銀子回家想上周家求親,卻現他沒了家,娘也被大伯一家逼死了的那一天;另一個就是周家大姑娘成親當日,他殺了大伯一家七口人,燒了大伯家的房子,砍下大伯和大伯母的頭顱去祭奠他親娘,亡命天涯的那一天。
一個日子來臨的時候,他才十七歲,經歷了一生中最痛苦,最絕望的時刻。他從一個被村子裡的小姑娘們暗戀的五好傑出青年(力氣好,種地技術好,吃苦耐勞,有房有地沒拖累,娘的脾氣也挺好),突然變成了人見人罵,狗見狗咬,沒爹沒娘,沒房沒地,身負血海深仇,身份不明的私生子。心愛的青梅竹馬的戀人也變成了別人的未婚妻。
在被大伯一家用大棒和狗趕出村子以後,他帶著一身傷痕,躺在他娘被沉潭的那個水潭邊的野地裡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不睡,只是睜著一雙眼看著天,天一直都下著毛毛細雨,他硬沒動彈一下,就那樣直挺挺地躺著,或是雨大了時,他就閉上眼,等過去了,他又睜開眼。
他不想動,他絕望的想,哪怕他此刻就是死了呢?死了也比這樣活著好啊。
他從來都不知道,原來和藹可親,得到他娘給的冷面饅頭時感激涕零的村裡人,原來一個個都是冷血無情,翻臉不認人的。他們能眼睜睜的看著他的娘被冤枉,被活生生的沉潭,而不肯說一句公道話,還在一旁看熱鬧,津津樂道。
他從來都不知道,原來總愛拿著掃把追著他打罵,總愛指桑罵槐的大伯和大伯母,心腸竟然黑到了這個地步,六親不認,只是為了幾畝薄田和幾間破屋。
他從來都不知道,他那和藹可親,愛施善行,好強能幹,含辛茹苦把他拉扯大的娘,竟然會和一個乞丐偷情。
他從來都不知道,他那肖似花家男兒的臉孔竟然會被指責為一點都不像花家人,成為私生子的證據。
但他更不知道,他心裡的仇恨原來那樣深,就算是三天三夜的雨,也澆不滅他心中的怒火和想要毀滅一切的決心。
四天的清晨,天終於放晴,幾個早起撿柴的孩子看見了直挺挺躺著的他,便好奇跑過去,用棍子戳了戳他,他不動,一個孩子又撿了塊石頭扔過去,他還是沒動,那孩子一聲喊起來:「死人!這裡有死人!花家的那個雜種死了!」
他什麼都沒說,只是直挺挺的坐起來,目光定焦在某一點上,就是那群孩子帶著的那只圍著他狂吠,試圖在他腿上撕下點口糧的土狗身上。他突然覺得,他很餓,不是一般的餓,他片刻也等不及,就想立刻就把這條狗下了肚。
那幾個孩子緩過氣來,大膽的扔石頭去打他:「老娼婦養的狗雜種,滾出去。」
他不動,任由那些石頭在他身上彈落,在他額頭上留下青包和暗紅的血痕。那狗試探的靠過來,對準他的腿上肉最厚的地方亮出鋒利的牙齒,「嗚啊」一口就要斬下去。
突然,他出手了,他的手,準確無誤地一把揪住了那條狗的兩隻前腿,與此同時,一條膝蓋彎起,將腿收回,另一條膝蓋曲起,跪坐起來,兩臂使勁往兩邊一張,血光閃過,那條狗「嗚啊」的一聲含在喉嚨裡,就變成了「呵兒」的一聲悶哼,被撕裂的狗肚子裡,淌出了花花綠綠的一堆,冒著腥氣臭氣熱氣一股腦的落在了他剛才躺過的草地上。
狗血濺了他一身一臉,他面無表情地看著那那狗粉紅色的肉,嚥了一口唾沫。
孩子們驚呆了,有人最先反應過來,一聲喊,「詐屍了!」隨即扔了手裡的籮筐和柴草,作鳥獸散。
剛才的那一擊,似乎耗盡了他全身的力量,他呆滯的跪坐不動,費力的低低喘著粗氣。良久之後,他才站起身來,搖搖晃晃的,就將那幾個籮筐裡的柴草攏在一堆,顫抖著手從懷裡摸出一個小油布包來,油布包裡包著的是火鐮和火石。
僵硬的手指拿著火石和火鐮,哆哆嗦嗦的打了好幾回,才點著了柴草。柴草有點濕,冒著濃濃的青煙,熏得他眼圈紅紅,眼淚不停地流出來,卻又因為這個身體缺少水分,眼睛乾澀無比,而只是眼酸卻流不出淚。
他伏倒在潭邊,大聲的悲嚎著,把面前的草皮都抓去了一大塊。嚎過之後,他麻利的拖過死狗,剝了皮,放在泡死了他娘的水潭裡清洗乾淨,尋了根粗直的木棍,將狗穿了上去放在柴草上烤著。
他站起身來,邊脫衣服,邊往潭裡走,朝陽金紅色的光芒照在他因為被雨水泡得太久而白皺的皮膚和潰爛的傷口上,給這具年輕的身體鍍上了一層暖暖的光。
他走至水深到他腋下的地方,他站住了,冰冷刺骨的潭水提醒著他,他的親娘,那個無數次邊哄他睡覺邊給他補衣服的親娘,就是被雙手雙腳綁起來,墜上石頭,泡死在這個他從小到大,再熟悉不過的水潭裡。
「花大哥,你不要這樣,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害怕得顫抖起來,帶著哭腔的聲音,在潭邊響起來。
他不用回頭也知道這是誰,這聲音,他從小聽到大,在外面打短工奔波的日子裡,更是無數次的在夢裡響起。
周家大姑娘已經輕聲抽泣起來了:「花大哥,是我對不起你,我沒照顧好你娘,他們都瘋了,我攔不住。我沒本事,我不敢不聽我爹娘的。但是花大哥啊,你不能這樣,你若是這樣,你又如何對得起你死去的娘……」
他沒回頭,嘶啞著嗓子問:「你怎麼來了?就不怕你爹娘打你麼?」
周家大姑娘猶豫片刻,輕聲道:「我聽說這裡有個死人,我來看看……」
遠處傳來周家娘子的叫罵聲,周家大姑娘驚慌失措的放下一個包袱,跑走了:「花大哥,我會來看你的。」
他慢條斯理的洗乾淨了身上,就連洗到傷處的時候,他都沒感覺到疼。靠了岸,他正要去拿他那身髒得不能再髒的衣服鞋襪來洗,卻看見了岸上的那個包袱。
包袱裡是一套嶄新的男式粗布衣服和新的鞋襪,和當初他出去掙銀子時,周家大姑娘偷偷送給他的一模一樣。周家大姑娘,剛才大概是聽說他死了,特意偷偷來給他收屍的。
他就想,好歹還是有個人有良心的。腳下踩著的那潭水,彷彿也沒那麼陰寒刺骨了。
穿上乾淨的衣服鞋襪,吃了烤熟了的狗肉,他把髒的衣服鞋襪扔進了火堆裡,將那塊包袱皮包起剩下的狗肉,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水潭。
等到村裡的大人們三五成群,拉幫結伙的趕來時,他早已不見了影蹤。他的心中有什麼死了,卻又沒有完全死絕。
二個日子來臨的時候,他是極度興奮卻又痛到不能呼吸的。他從一個傳統意義上的好人,徹頭徹尾的變成了一個惡人,壞人。
冬天裡,周家大姑娘要出嫁,正日子要到了,卻一連幾天都是紛紛揚揚的鵝毛大雪,路都封死了,這急壞了周家爹娘。村裡人又開始笑話他家一個女兒許了兩家人,這回遭報應了。周家大姑娘安安靜靜的坐在房裡,把所有能做的事都做好了,夜深人靜的時候,偶爾她也會立在窗邊,靜靜的看著黑乎乎的院子,等到雞要叫了,她才躡手躡腳的摸到床上,擠到妹妹身邊,把身子蜷成一團,一動不動。
正日子的前一天,老天突然放晴,太陽光射在晶瑩的雪地上,刺得人眼睛疼,周家熱鬧起來。周家小妹死死守著周家大姑娘,就連她要上廁所,也跟著。
正日子到了,周家大姑娘哭嫁的時候,哭得特別傷心,村裡的人又說,周家養了個好女兒,又換回了豐厚的嫁妝,又捨不得爹娘。
他站在雪泥混作一堆的山頭上,遠遠的看著那頂紅色的小小花轎越走越遠,終於消失在黑白相間的原野裡,再也看不見。他面無表情的舉起手裡的柴刀,向著旁邊一棵手臂粗的野栗木狠狠砍下去,一聲脆響,野栗木應聲斷了。
他皺起濃黑的眉頭,從褡褳裡摸出一塊巴掌大小的磨石,蹲下去,就著岩石上淌下來,才剛融化的雪水,「霍霍」的磨起刀來。
夜深了,當狗也不叫的時候,他提著一罐油,揣著一褡褳被凍硬了的野兔肉塊進了村。
狗被兔肉塊分了神,人被砍刀分了頭和身。油澆上陳舊的傢俱和被褥,一盞燈被點燃又砸了下去,火光沖天,他立在他娘的墳前,把那兩隻頭顱砸了下去,對著他娘的墓碑拜了三拜,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這片生他養他又傷了他的土地。
那個時候,他沒想過這輩子還會遇上周家大姑娘,也沒想過還能和周家大姑娘重新來過,風光成親。更沒想過,有朝一日,他能過上豐衣足食,體面的幸福生活。
他六十多歲的時候,還能一口氣吃五碗飯,兩斤肉。他抱著他的重孫子說:「我告訴你,你別嫌你這個小名兒難聽,想那個時候,你爺爺就叫小黃屎,福氣好著呢。」
番外之歐四(三)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之間,就到了成親的日子。
一大清早起來,母親就拉著我在一旁嘀咕,告訴我花橋到了後,一定要記得踢轎門,否則就懼內的;要把新娘的嫁妝鑰匙給天看看,以後才能多生男孩,夜裡一定要記得睡外面,不能讓新娘踩我的鞋。
總之就是一個意思,不能讓夏二壓著我一頭,我才是她的天。我知道娘對大嫂在大哥面前說一不二的事情非常不滿意,不希望我也成大哥那種類型。說實話,我也瞧不起懼內的男人,男人頂天立地,應該為家庭頂起一片天地,事事都聽女人的,還怎麼做事?但對於這種風俗,我還是不信的,當初大哥肯定也這樣幹過,怎麼不見大嫂怕他?
我的女人,我自己知道該怎麼對待。我的要求並不高,只要她能真心待我,管好家,孝順公婆,教養好兒女,不要像大嫂那樣對丈夫指手畫腳,也不要像三嫂那樣尖酸刻薄,挑撥離間就夠了。只要她能做到這些,其他缺點我都能忍受,必然真心相待,定不會負她,讓她傷心難過。
踢轎門時,我怕嚇著她,便先拍了拍轎子才踢,誰知她竟然狠狠踢了一腳回來。我想她大概也是得到過她娘的吩咐,不能示弱,是怕我欺負她吧?我忍不住笑了,女人的小心思就是多。
她雙手捧著鑰匙遞出來,大紅的喜服映襯得她直指雪白如春筍,看見她微微顫抖的手指,我想她肯定有點害怕,忍不住惡作劇地摸了她一下,她的手果然更抖了,我忍不住得意起來,看來她還是沒那麼大膽嘛。
當屋時只有我二人時,她低垂著頭,紅色輕薄的中衣勾勒出曼妙的曲線,雪白的脖頸纖細美麗,讓我有想咬一口的衝動。我想起了那個夜晚,我背著她走在山道上,她是那樣的柔軟芬芳,我口乾舌燥,很想和她說幾句好聽的話,做點該做的事。
握住她的手,我想來想去只想到一句:「你不冷嗎?」要是她說她冷,我正好順理成章地將她擁入懷中。外面竟然傳來一陣竊笑聲,我很惱火,如果不是怕她會被嚇到,我一定要將外面的倒霉鬼扔到池子裡泡著。
她怯怯地看了我一眼,臉和脖子都羞成了粉紅色,果然是被嚇到了。她竟然也有柔嫩害羞的時候,讓我實心癢難耐,下腹有一團火在體內亂竄,幾乎迫不及待就想洩出來。她到底是未經人事的女兒家,我才一碰就僵得像塊木頭,我忍耐著先上了床,哄她從我身上爬過,去睡裡面。
她小心翼翼地從我的身上爬過,我趁勢一把摟住了她的腰將她按在我的胸膛上,這個鬼丫頭,竟然對著我舔嘴唇,看得我的頭「嗡」地一聲響,只想不管不顧地將她壓倒揉碎。但是不行,她是我的妻子,是我要共度一生的人,我必須珍惜她,疼愛她,得到她的尊敬和愛慕,我不想給她一個急色鬼的印象。
我忍了又忍,耐心地和她說話,還好,她很溫順懂事,我輕輕吻上她花瓣一樣的嘴唇,她的氣味甘甜芬芳,身體溫暖柔軟,我的心跳得不像是我自己的,體內彷彿有用不完的力量,我忘記了要保持形象的事,不假思索的挑開她的衣襟,用手罩住了她胸前那對我夢見過無數次的小白兔,我一頭紮了進去,果然又香又軟又滑,所謂軟玉溫香大概便是如此。
她顫抖了一下,驚恐地睜開眼看著我,我以為她會拒絕我,有些緊張地抬起頭看著她,她的臉紅得滴血,最終只是微微歎了口氣,閉上眼睛,反手輕輕摟住我的肚子,這給了我很大的信心。
我順著她雪白晶瑩的胸脯一直吻下去,吻到腰間,正要解開她的下裳,她突然蜷作了一團,緊緊地護著身子,不讓我繼續,我憋得難受,下體漲得疼,額頭都沁出細汗來,少不得柔聲安慰她,細細吻她的脖頸和背部,告訴她這是天經地義的,我會很輕很溫柔的,不會很痛的。
床間的事,我大概是知道一些的,知道女子一次會很痛,也知道她們會很害怕,只要也放鬆一些,肯接受我,多等會兒我也願意,我只希望她不是一根木頭。
她很快調整了情緒,雖然什麼也沒說,但是輕輕抱住了我的腰,主要貼近了我,我欣喜若狂,怕她反悔,以最快的度脫光了我們的衣服,她的衣帶該死地拴得那麼緊,卻又訂的一點都不牢,我扯了兩下,竟然被我齊根扯斷了。
我看了她一眼,生怕她會賺我粗魯,她只是紅了臉垂著眼靠在我的懷裡一言不,她是那麼美,頭烏黑柔軟芬芳,肌膚雪白晶瑩,曲線玲瓏,雖然身子有些纖細,但無一處不精緻美麗。我迫不及待地顫抖著握住她一堪一握的纖腰,將她輕輕托起拉向我。
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啊,溫暖緊致酥麻,比夢裡美妙舒服上千倍萬倍,讓我全身都感覺不到重量,我什麼都不想,只想繼續深入,深入,緩解身上的脹痛和熾熱。
她輕輕叫喚了一聲:」疼……輕點……「那聲音悠揚婉轉,彷彿帶著無數把小鉤子在我的全身橈,橈得我不管不顧地只想往裡闖,她「嗯」了一聲,往後一縮,又有些怯怯地靠上前來擦了擦,要命的小東西,我的腦子頓時一片空白,下體驟然一鬆,一股溫熱噴薄而出。
她傻傻地看著我,看得我想找條地縫鑽下去,我失敗了……我不相信她不懂,她出嫁之前,她母親肯定教過她的。
要是她因此看不起我怎麼辦?我的心裡充滿了挫敗感和恥辱感,卻不知該如何挽回。
她很快收回眼神,也沒和我說話,只是從枕邊取了事先準備好的巾帕擦淨她的身體,穿上衣服又幫我擦拭。她的手抖得厲害,幾乎不敢看我的身體,但動作卻很輕柔,很堅定。
擦試完以後,她紅著臉幫我穿褻衣,飛快地親了我的胸脯一口,細聲對我說:「夫君,以後我就是你的人了,你要疼我,我也會對你很好的,我們好好過日子。」不等我回答,她靜靜地在我身邊躺下來。
她眼裡的快樂和害羞顯而易見,難道她真的不懂?我心裡的不安放下了大半,鬆了一大口氣,暗想我一定要讓她真正變成我的人,讓她真正知道我的厲害。又躺了一會兒,我想繼續行動,但又害怕再次失敗,只要再敗一次,我就沒臉見她了。
正天猶豫不決的時候,她輕輕問我:「你睡著了嗎?我睡不著,被子大概有點薄,有些冷。」
我連忙伸手去摟她的細腰:來,我抱著你。她怯怯地貼近我,她的身體果然有些微涼,特別是一雙腳冰涼,看來是真的冷。
我想彌補我在她心目中的形象,便將她的雙腳抱進懷裡搓著:我給你暖暖腳吧?腳熱乎身上就熱乎了。
她對著我笑:你真的很好。說完試探著把手放到我的腰上,把頭靠在我的肩膀上,行動間,她柔軟芬芳的身體溫柔地摩擦著我,這意思是對我還滿意?我不知不覺又解開了她的衣服。
她怯怯的笑,主動幫我脫了我身上的褻衣。這一次,出乎意料的順利,她雖然也呼痛,但很溫柔,也很配合,我讓她怎樣她就怎樣,她甚至紅著臉幫我,在她驟然縮緊身子,緊緊咬住嘴唇,眼裡沁出淚花來的那一刻,我欣喜若狂,我成功了。
我強忍著停下,輕輕吻著她的眼和臉,脖子和手,低聲安慰她:」放鬆,不要緊,我輕輕的,一會兒就不疼了。「她含著眼淚點頭:「好,那你輕點兒。」
她是那樣全身心的相信我,依賴我,嬌喘婉轉間說不出的嬌羞動人,讓我亢奮不已民,但我還是不能堅持太長時間。
她明明累極,還要強撐著幫我擦試,我不曾想到她會是這樣溫柔體貼,甜美可人,善解人意的女子,她對我好,我也應該對她好,我接過她手裡的帕子為她擦試。
她的眼睛亮晶晶地看著我,喜悅顯而易見。那一刻我沒想到什麼應該或不應該的,我只知道這是我的妻,我的女人,她如此美好,如此可愛,如此溫柔,值得我疼惜。
她在我身邊睡著了,我輾轉反側,總是睡不著。我想來想去,認為她其實知道是怎麼一回事的,只是她很好,沒有點破我。我想想越懊惱,我必須讓她知道我其實是很厲害的。
天未亮,我又想要她了,我忍了下來,我下一次行動必然要讓她忘不掉。中午時候,她在收拾送給家裡人的禮物,我看見了一隻很眼熟的水晶沙漏,我認出那就是宣五送她的,宣五曾經想娶她。
我心裡突然堵得難受,她是我的,只有我能想,其他任何人也不能想。我攛掇她把地只沙漏送給我父親,要是她不肯送,我就悄悄給她扔了,然後推到琉璃身上去。想來她也不能把一隻貓怎麼樣。
她答應送的時候,我鬆了一口氣。
我從二哥那裡弄到一本書,這本書還算不錯,我決定今晚要給她一個大驚喜,讓她過後就再也忘不掉。
好不容易捱到晚上,她不知道我急,推三阻四,一會兒這一會兒那的,一點都沒有昨天晚上可愛。跑到屏風後面去弄了半天也不出,急得我脖子都伸長了。
終於她肯走出來了,這是什麼衣服?三塊才有巴掌大的粉綠繡花絲綢包裹著她最美的地方,如雪的肌膚在粉色的薄紗下若隱若現。看得我心跳如鼓,血脈噴張,真的想把她從裡到外揉搓一頓。我撿到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