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母子
守門的丫頭是個實性子,她也不管院子裡站著的人是誰,只知道忠實地遵守老夫人的命令,既不通報,也不放人進去。
夏瑞熙自然知道人家不是針對的她,而是針對的夏夫人。夏夫人沒有完全順從老夫人,讓老夫人心中不痛快卻又說不出什麼來,此時便換了個方式來折騰夏夫人。夏夫人也是與她鬥法多年,知道她的脾氣,所以很及時的病了。
老夫人這就是惡婆婆的代表行為之一。寒冬臘月的,把人喊來,又把著門不讓進,讓人站在院子裡吃冷風。
夏瑞熙在院子裡一站就站了一個多時辰,其間她讓人去問了三次,甚至故意大聲說話,老夫人房裡卻仍然沒動靜,倒是麗娘偷偷來看了好幾次。狐裘雖厚,手爐雖暖,到底禁不住寒氣從腳底一寸一寸侵襲上來,夏瑞熙不可能像小丫頭那樣跳著取暖,她還需得注意自己的儀態,時間一長,忍不住連打了幾個噴嚏。
純兒心疼地道:「小姐,這樣等下去不是辦法。奴婢在這守著,您先回去暖和暖和身子,等老夫人念完了經,奴婢再來喚您如何?」
夏瑞熙搖搖頭:「不必了。」她是替代夏夫人來受過的,怎樣都不能走。若是她走了,老夫人豈不是就抓住夏夫人的小辮子了?她不能給老夫人留下任何借口。說不定老夫人此時正在屋裡某個地方窺探著她,單等著她熬不住了,認輸撤退呢。
雖然她對夏夫人還達不到那種真正的對母親的眷戀之情,甚至在她內心深處,她是提防著夏夫人,害怕著夏夫人的。可她也明白,在這個世界,至少在目前,是沒人會比夏老爺夫婦更疼愛她,更真心對她好的。投之以桃,報之以李,她相信她只要小心一些,不要露出行藏,真心地對夏老爺夫婦好,他們怎麼都會體會到她的好意的。就算是他們體會不到,她也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夏瑞熙老老實實地站了足足有兩個半時辰的時候,天黑了,老夫人的屋裡也亮起了燈。仍然沒有人來喊她進去,夏夫人那邊也不見動靜,看來夏家人一個比一個更倔強啊。純兒委屈地撅起了嘴:「小姐,怎麼一個個都忘了您了?」
夏瑞熙笑笑,若是夏夫人來換了她回去,她才是白白地吃苦了。她相信夏夫人絕對沒有忘了她,也不會讓她白白地吃苦的。
婉兒也冷得不行,獻計說:「小姐,要不,您也像大夫人那樣……嗯……?」
婉兒是想喊夏瑞熙學王氏一樣的裝暈,就一了百了了。夏瑞熙搖頭,「我怎能陷奶奶和母親於不慈?」老夫人可以不管,但夏夫人肯定會被罵說不心疼女兒,才會讓女兒凍暈的,那不是違背了夏瑞熙的初衷嗎?
大約是為了躲開夏瑞熙,老夫人也不傳飯,整個夏家大院靜悄悄,冷清清的,完全沒有往常晚飯時分人來人往的熱鬧。老夫人房裡的丫頭婆子偷看著夏瑞熙主僕三人,一臉的苦惱。
夏瑞熙主僕三人也是又冷又餓,窩了一肚子的火。夏瑞熙暗自安慰自己,就當是從前去守客戶,拉業務好了,這就是她目前的工作,把自己真的當做夏二小姐本人,去愛她的家人,真正融入她的家庭和生活。不過,事情演變到這個地步,她很好奇到底會以什麼樣的結果收場。
門口傳來一陣嘈雜聲,為首那人的大嗓門讓夏瑞熙的眼睛瞬間亮起來,是夏老爺回來了!
夏瑞冬抱著一個手爐率先衝進來,先衝過去摸摸夏瑞熙手裡早就冷透了的手爐,一邊把熱手爐塞進她手裡,一邊朝老夫人房裡大聲喊:「二姐姐,你這是怎麼了?你犯什麼錯了?奶奶才不見你,不讓你吃飯,罰你站這裡的?哎呀,手都冷透了,凍病了怎麼辦?」
夏瑞熙微笑著摸摸夏瑞冬的頭,輕聲問他:「你怎麼來了?」
夏瑞冬低聲說:「娘親早就派崔元去學堂裡接我來替你,可夫子著實可惡,硬不讓我先回來。」
夏老爺大踏步走進來,看見夏瑞熙主僕三人的慘樣,眉毛一下子豎了起來,大聲吼道:「夏瑞熙!我不在家的這幾天,你又幹什麼讓你奶奶生氣的事了?」
夏瑞熙忍住笑意:「沒有。」
夏老爺一把拉住她,把她朝老夫人屋裡拖:「沒有?我剛走到大門口,就聽見守門的婆子說,二小姐不知又做錯了什麼事,被老夫人罰站,都站了幾個時辰了,老夫人也沒原諒她。你沒犯錯,你奶奶幹嘛罰你?還敢騙我,走,走,我一問你奶奶便知。」
老夫人房裡早聽見了動靜,丫頭忙把門打開了,請夏老爺等人進去。夏老爺右手牽了女兒,左手牽了兒子,瞪了那守門的丫頭一眼,冷哼了一聲。那丫頭嚇得一縮脖子,眼裡就含了兩泡眼淚。
老夫人並不在房裡,夏老爺問:「我娘呢?」
那丫頭抖抖索索地道:「今早老夫人回來以後,念了一會子經,道是身上不舒坦,早早就睡了。」
「嗯?」夏老爺眼睛瞪得老大,「二小姐站在院子裡這麼長時間,你們都沒有稟告老夫人?」
丫頭道:「老夫人說過,不讓打擾她。」
話音剛落,臉上就挨了夏老爺一巴掌,「賤婢!老夫人既然讓你去把人喊來又怎會不讓你稟報?你不稟報好歹也讓人進來等啊?分明就是你們這賤婢在中間作梗,主子在外面挨凍受餓,你們卻在這裡烤火舒服,拿這樣的奴才幹什麼?打出去了事!」
丫頭嚇得跪在地上,捂著臉說不出話來:「奴婢……奴婢……」
「老二,你在外面瞎嚷嚷什麼?可是對我不滿?一回家就跑到我這裡來撒野?」內屋響起夏老夫人不滿的聲音,在夏老爺的一番狂轟亂炸之下,她最終是忍不住了。
夏老爺呵呵一笑,聲音降低了幾個度,溫柔地說:「母親息怒。兒子哪裡敢?兒子這不是關心母親的身體,一回來就來看您,為您出氣麼?」
老夫人冷哼一聲:「你為我出氣?你為我出氣打我屋裡的丫頭做什麼?」
夏老爺笑道:「兒子是想,既然是熙熙這丫頭讓母親生氣了,就該早點讓她受到懲罰,也讓母親早些消氣。熙熙在外等了幾個時辰,這些賤婢卻瞞著不報,不是故意讓母親您生氣麼?兒子替您教訓教訓她們。」
「熙熙惹我生氣了?在外等了幾個時辰?這話怎麼說?熙熙什麼時候來的呀?怎麼會來?」老夫人裝聾作啞。
夏瑞熙忙上前道:「奶奶,今日午間,您讓人去喚我娘,說是您老人家有要事吩咐。當時我娘正病了起不來身,又怕耽誤奶奶這邊的事,硬撐著要來。是孫女兒心疼母親,斗膽攔住我娘,自作主張過來伺候奶奶的。」
「哦?有這事嗎?人老了,不中用了,忘了。這些死丫頭,也不提醒我一聲。」老夫人長歎了一口氣,是打算抵死不認賬了。
夏老爺擔憂地道:「母親,聽說您身體不舒服,讓兒子為您請請脈吧?」
老夫人又歎了口氣:「沒事,我睡一覺就好了。熙熙受委屈了,快帶孩子回去歇會兒吧。熙熙?你不會怪奶奶吧?」
夏瑞熙謙恭地說:「孫女兒當然不會。」
老夫人又道:「你說你母親病了?」
「是。」
老夫人呵呵怪笑幾聲:「她早上不是還威風凜凜,精神抖擻的麼?怎麼突然說病就病了?兩個兒媳婦,一個瘋魔了似的鬧,一個我一喊她她就病。一個個都巴不得老婆子早點死掉,你們好分家呢。」
「母親?」夏老爺臉色變了,「兒子媳婦有什麼不是,請母親……」
老夫人突然翻臉,厲聲道:「我累了,你們退下吧!」
夏老爺臉色變了幾變,最終無奈地歎口氣,長長一揖:「是,母親請安心休養,兒子告退。」夏瑞熙忙帶著夏瑞冬也行了告退禮。老夫人始終一言不發。
夏老爺帶著夏瑞熙姐弟告辭了老夫人出來,沉著臉站在院子裡仰著頭,望著暗沉沉的天空久久不語,高大的身影顯得很是疲累。夏瑞熙只怕他生夏夫人的氣,忙試著解釋:「爹爹,大伯母她……娘今天好累,是真的不舒服,您幫她看看好不好?」
夏老爺歎了一口氣,把自家身上的披風脫下加在夏瑞熙身上,將她冰涼的手握在手裡,摸摸她的頭:「女兒長大了,知道心疼娘了。」
看來他並不怪夏夫人,夏瑞熙放下心來,討好地說:「女兒也心疼爹爹呀。」
夏瑞冬也蹭過來笑道:「兒子也心疼爹和娘的。」
夏老爺看著巧笑嫣然的一雙兒女,心頭一暖,牽了二人大踏步往夏夫人的院子走去。「走,咱們一家人好好吃頓飯。」
麗娘在院門口接著了三人,拉著夏瑞熙上上下下地看了一回:「謝天謝地,總算是回來了。夫人這下可以放心了。」
丫頭打起簾子,一股熱氣和飯菜的香氣迎面撲來。溫暖的燈光下,一桌色香味俱全的飯菜冒著熱氣,旁邊佈置著五套碗筷。可見夏夫人是早就知道夏老爺今夜必然回家的,特意把整治王氏的日子選在了今日,就是等的夏老爺回來收拾殘局。夏瑞熙又學到了一招,打蛇不但得打其七寸,還得選擇最合適的時機下手。
夏夫人披著一件厚厚的披風,斜靠在旁邊軟榻上,眉毛微蹙,看著火籠發呆。夏瑞蓓靠在她身旁,頭一點一點地打瞌睡。聽見腳步聲,二人齊齊抬起頭來對著三人粲然一笑。
夏瑞冬衝過去撲在夏夫人懷裡,擔憂地說:「娘,您病了嗎?哪裡不舒服?兒子給您揉揉?」
夏老爺把夏瑞熙拉到火籠邊坐下,一邊讓麗娘給她揉凍僵了的腿腳,一邊推開兒子,「去,別煩你娘。」伸手把住了妻子的脈搏,「感了風寒,吃幾服藥就好了。」夏夫人和他相視一笑,無限情意盡在其中。
夏瑞熙看得鼻子發酸,這就是家的感覺,溫暖而迷人,裡面有個寬容理解你的人守候著你,正是她人生所追求的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