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三零章失算
有了蘭陵的點提,對李敬玄的一舉一動越發上心了。大把的時間觀察別人的機會不能錯過。難得的清閒卻錯過了戶外運動的好季節,天氣越來越冷,護城河邊上颼颼的寒氣已經不適合垂釣了,每天搬了竹椅在試驗田里曬太陽成我唯一的休閒活動。
劉仁軌假裝看不見我,他的注意力也放在李敬玄身上。和以前不同,劉仁軌明顯在農學裡逗留的時間增加了,能看出來他內心裡擔憂,可李敬玄的工作態度的確比我端正許多,更讓老劉感到憂心。
農學裡的體制和管理模式對李敬玄的適應能力是個考驗,基層人員很快就能適應,可作為一個習慣於朝堂上金律玉言的人猛的出任農學少監這個職位肯定很不習慣。李敬玄從不掩飾這一點,他不但在劉仁軌面前表現出來,就連和我交流的時候也屢屢對農學的體制提出一些自己的看法。
「這樣不妥吧?」李敬玄覺得農學既然作為一個打了工部招牌的皇家學院,就應該遵照政府單位和皇家學院裡的規章辦事。以上兩個地方非常注重人與人之間的等級,上下級之間應有的禮節制度嚴格到苛刻,崇文館學士出身的李敬玄對農學裡上下級之間僅僅象徵性抱拳自稱在下的行為保留看法;對田間案頭上級帶領下級做學問(他認為學術討論是個做學問的過程)的時候,下級不經上級許可就隨意發話並出言不遜的駁斥上司觀點的行為及其可憎,應該給於取締並嚴懲這些目無尊長的狂夫。
能理解,對這些方式劉仁軌也曾經質疑過,都是從小接受等級制度教育的人,很難理解後世這種學院模式。這年頭的制度已經非常健全了,但有些觀念的確需要改進下。我說一加一等三,常貴明明心裡知道等於二卻嘴上附和我觀點地行為讓一千五百年後的人理解就是個笑話,可這年代求學卻真是這樣。
沒有能力改變其他學院的傳統,可農學裡決不允許有類似情況出現,鼓勵大家在學術研討中提出自己的觀點,力求真知真解,杜絕一呼百應。
「或者李兄說的對,農學裡的確有些和外界相悖的地方。但這只是一個模式而已,可以說是個試點。」我指了指試驗田里正忙碌的專家們,「他們擔負地不僅僅是這些,試驗田里多收成一成半成,就能讓國家多個把月的存糧,就能頂過一個災荒;多一種新作物就可能讓荒地變成良田,在貧瘠的土地上有一份收成。由小看大,農學的責任不光光是眼前報功領賞一時風光。即便沒有這些獎勵咱們也會兢兢業業的去把手頭工作幹好。能擔當這些憑的就是風氣,去偽存真的學風和一絲不苟的精神。容不得官僚做派,容不得一呼百應地官員,容不下唯唯諾諾的學吏,想想黎民百姓。想想我日益繁盛的大唐,將錯就錯在這裡行不通啊。」
李敬玄認為我在混淆概念,可道理上能說的過去,想拱手說受教了。卻一時放不下架子。畢竟作為崇文館出身的人如果承認農學地風氣就等於否定了崇文館的傳統,只好尷尬的笑了笑,「子豪兄果真大才,在下歎服。」
沒理會他,「其實這尊重不是擺在面子上的禮節,得讓人從心底裡敬重。就好比官職上有高低,大禮過後未必能得到別人地認可,遠遠比不上這一拱手、一抱拳之間的敬意來的實在。」
李敬玄點點頭。再沒發話。站起來叉腰看了地頭上忙碌的景象輕歎一聲,「劉大人總是這麼以身作則啊,七日前就在那個頂坡上繁勞從未間斷過。」
那是,站的高看的遠,好監督嘛,老傢伙賊的很呢,正好把偵測範圍擴到最大,要是條件許可他能站了草亭頂上去。心裡這麼想。話得說圓了。點點頭,「自打農學成立。學監一直親歷親為一馬當先,沒有間斷過。這是個由下至上的小供水系統,關中平原絕大部分地區用不上,可在坡嶺較多地州府的確是個寶貝。」
「哦,」李敬玄收了感歎,扭身問道:「農學裡大部分學士都有朝廷的品級,可除過朝廷俸祿外,從農學裡出的補貼是不是過高了?您看,就拿在下六品上俸祿看,若加上這麼多補貼後已經超過正三品上的大員了,是不是有點……」
笑了笑,「李兄是趕上好時候了,今年的補貼的確比往年高,同時有三個大項目取得可觀的成果,而且大白菜已經列入大面積推廣地農作物裡,這雜七雜八地獎勵算下來是多了一點,聚到一起而已。」
「同為國家效力,這麼做怕……」李敬玄不好比喻,只好拿劉仁軌比方,「劉大人如今的補貼來算可是超了品級,超地……」
超的有點不像話,很不像話。比我拿的多,多的多!李敬玄只是問問,我已經犯了紅眼病,努努嘴,「多勞多得,農學裡倡議這個,好年景上項目開發順利的話再多些也無所謂;若是不順利,拿不出讓人滿意的東西就干吃俸祿吧,讓大伙知道偷懶、無能就意味了破衣爛衫。」沒說錯,雖說唐帝國在公務員工資上並不小氣,可這幾年國家發展太快,公務員的收入水平已經顯得有點吃緊了,連當今聖上都覺得有必要提高下官員俸祿,許多無實權的小官吏的確活的很不自在。
說完得意,找把柄嘛,他要就給他,這些都是朝堂上攻擊農學的好措詞,憑借李敬玄起居郎的身份自然會把這些都當了歪理學說通報上去。這樣鬧起來出了簍子或上面強制讓農學修改就對了,亂起來不但耽誤各種項目的進程讓農學一團亂麻,劉仁軌也絕對不容他在自己一畝三分地上搞復古,老打手有辦法給李敬玄扣上個無事生非、平庸無能、擾亂民生、蓄意破壞、置家國利益而不顧一味鑽名奪利等等他常用的評語,再將其從農學裡攆出去。
可李敬玄彷彿想通了,沒再追問,懷裡取出個農學裡的制度又去鑽研。該請教時就請教。該質疑時就質疑,覺得不合理的地方就當了我的面用細筆勾勒出來,覺得有必要改進的地方就寫了批注拿來讓我過目,一切事情做地很坦蕩,沒有絲毫藏針捏線的舉動。
這點上我不得不佩服李同志的耐心,在擔負了大量公務的情況下努力適應農學裡的規章制度,一個月後就將制度通熟於胸,甚至一人一事。一草一木都摸的清清楚楚。偶爾和我提起某某新來的專家有什麼什麼特長如數家珍,連高老師在程家搞的荒坡治理項目都能說出所以然來,還問我有沒有必要將高老師地綜合開發成果用書面形式做一個完整的彙編加入到教材裡面。
引狼入室,我忽然有種不安。李敬玄的才幹的確讓我感受到壓力,不光我,連劉仁軌也有點不適應,這傢伙理解能力太強了。和劉仁軌的固執不同,李敬玄能隨時隨地的找尋出自己的錯誤。勇於認錯,勇於改正。甚至同農學裡職位最低的人交流時候都能拉下臉來反省自己,這點我自認辦不到,劉仁軌更沒有這份勇氣,有時候覺得自己真變成個多餘地人。老劉也很快完成了他在高坡上瞭望的項目。
很被動啊,戰略上的失誤,一失足成千古恨就現在我和蘭陵的樣子。本以為這傢伙來農學會按照傳統文化人的思路將一切弄地一團糟,格格不入的東西會整理出來胡亂通報告狀來給農學的進程製造障礙。我甚至連一些不合觀點的東西都說出來故意想讓李敬玄以為拿住把柄,一旦把事情鬧起來燒到朝堂上就隨心了,劉仁軌有辦法在朝堂上收拾他。
可李敬玄根本沒有這層舉動,大方向裡來了個蕭規曹隨,甚至一些不合理地細節還找我和老劉商量改進的措施,在提出自己的觀點同時還注重收集別人的意見,通宵達旦的擬定新的措施。
可以這麼說,我某些理念超前了。後世看似合理的地方放在唐朝就有點呆板,光聽起來新鮮,可實行起來就顯出弊病。但我的綜合水平一時還找不出合適地解決辦法,而劉仁軌則存了先行概念,認為我作為農學管理制度的創始人即便是有些弊端也是利大於弊,並不插手修改,也不提及,直到我拿出更好的方案為止。
李敬玄不同。他有能力將自己的想法和我超前的理念中和起來。然後在綜合眾人的意見讓制度合理化,不但吸收了超前理念的優點還貼切了這年代的習慣。顯地更完善。
小看李敬玄了,不光是我,連劉仁軌、蘭陵都感覺到小李地非常之處,這讓三個人都陷入了左右為難的境地。
人家不是來挑刺搗亂地,兢兢業業的工作態度和才華出眾的工作能力逐漸征服了農學所有成員,就讓我當時的話說對了,一拱手、一抱拳之間打由心底佩服。如今誰再敢說趕人李少監走?誰有臉起這個頭?劉仁軌開不了這口,我也挑不來人家毛病,蘭陵更沒辦法指責她嫂子的人跑來搶奪她手上的果實,就算李治在場都得讚歎小李是個人才。
看了小李就彷彿看到他身後的武mm,要不說人家能當了皇帝呢,打打殺殺篡權的多了,可無論怎麼去貶斥武則天,你不能不佩服人家的本事,光這識人、用人的手段就不是白給的,輕描淡寫一個李敬玄就讓劉仁軌七上八下,讓蘭陵坐臥不安,讓我和sb一樣。
「你就是太懶了,你若勤快點,那塊比不上那個該死的李敬玄?」蘭陵失算了,她覺得被自己嫂子擺了一道,作為上位者一般情況下就從不承認錯誤,把事情朝底下人推,顯得不是自己無能,是底下人太懶惰。
「睜眼說瞎話,我那點比人家該死的李敬玄強了?我除了沒把我婆娘休了另娶以外,別的地方能比上人家還真不多。」都有氣,都埋怨,挽開袖子就能打,指了鼻子就開罵,倆人習慣了。
「誰叫你一開始撂權的?過年都過不好。一場雪都不下,明年打饑荒去!」
「這你找老天爺,我不管下雪。」這婆娘開始無理取鬧了,先找個防身的傢伙放了跟前預備好,動起手我就吃虧,上去先掄她幾下打懵了我好跑,安全第一。
「你拿毛筆幹什麼?」
「防身!」大個的,掃床笤帚那麼長。輪起來有勁,「你再指手畫腳小心我先發制人。」
「長本事了,」蘭陵一把扯過毛筆扔了一旁,惱道:「你歪點子那麼多,我受委屈也不說幫幫,一點都不盡心。」
「大姐,歪點子對付歪人用的,李敬玄不出錯我拿什麼去指責人家?說這話虧不虧心。信不信。劉仁軌都乾瞪眼,老傢伙比你還著急。」這真地,劉仁軌也開始針對我無所事事的行為開始不忿,早就沒了一開始的從容。三人都蓄積力量準備收拾人家李敬玄的時候,忽然發現來了個實幹家。連大小便都找不出毛病的那種能幹人。一拳砸在棉花上的感覺就是現在這個樣子,火撒不到對手身上就只能朝自己人潑。
「他(她?)在考驗咱們的忍耐力,」蘭陵咬牙切齒的一臉憎恨,「沒短處咱們挑短處。有本事地人就有沒本事的地方,農學裡挑不出來毛病我就別的地方挑去。為名利能拋卻髮妻的人能是個什麼好東西!」
我覺得蘭陵不是生李敬玄的氣,是因為這個事情上被她嫂子佔了先手恨自己失算,可又沒辦法發洩變的歇斯底里起來。平時好端端,連和我鬧那麼大感情糾紛都知道最後給我留個台階下的人,到了這個時候已經開始朝歪處想了。「你省省啊,咱已經輸了人家一籌了,人家就等了你發飆無理取鬧呢。什麼把柄都不怕。就怕是你用了這身份幹不該幹的事,這短處讓拿住了別說農學,連內府能不能保住都兩可。」
敢走這步棋人家肯定有後手,就不怕你耍手段。武mm能把李敬玄放了農學裡實在高明,一旦農學在李敬玄接手少監後發揚光大,李治心裡也高興。爭權奪利馬上就變成知人善用,不但在才幹上壓了蘭陵一籌,更能讓李治覺得老婆和妹子都是自己倚重地好助手。一下就放在了同一個位置上。若這個時候蘭陵出了歪招或許暫時能扳回個局面。武mm損失個李敬玄而已,可在李治心裡就對這個妹妹產生權術心重的看法。讓君王起了這觀念就算把一輩子毀了。
「照舊,」我拉了蘭陵哄了幾句好話,安慰道:「其實挺好的,農學是劉仁軌的學監,李敬玄不過是個少監而已,多大的貢獻無非是給劉仁軌爭了名聲。他要掌控農學除非起了頂替劉仁軌地心思,只要他敢這麼去幹,那就別怪咱見招拆招了,到時候爭權奪利的帽子給他頭上一扣,朝堂上劉仁軌那活閻王能給他活剝了去。」
「嗯,」蘭陵委屈的點點頭,「剛給你發火別氣啊,心裡憋屈就沒地方出,也就你跟前耍個脾氣,往後不許拿那麼硬的東西打我。」
「沒打,就是準備打,」一腳給毛筆踢地遠遠,柔聲道:「看,這不能怪我。你比我厲害,我指的是拳腳上的功夫,要尋常女人打過來我就招架幾下,你打過來我得保命才是。你今天還宴客?」
蘭陵點點頭,「事情起來了,不留個後手可不行,總得拿住些口舌才好把場面鋪開了。」
「笨,」朝蘭陵腦門彈了下,「不用你說話他們也知道方向,這會厲兵秣馬的不是找人議論麼?都停了,滿處走走轉轉,進宮裡去帶了你航海的圖紙和你哥哥講講域外的風情笑話,讓他覺得再冷清的皇宮裡還有你這麼個懂得人情的妹妹。還有那麼許多希罕玩意拿一些去郡主、格格家顯擺顯擺,多開幾次股東大會胡亂擬定點投資計劃吸引那幫財迷眼球,這都是你地優勢,至於權謀留了心裡暗地裡用就成。」
「你是個壞人,」蘭陵撲懷裡笑了,捏了我的肋子威脅道:「你是不是也這麼對我的?」
「是啊,可你很高興啊,大家都很開心。就算我做錯了事你也逼迫自己原諒我,就像我記掛你的時候從來沒想過你是個公主。」抱了懷裡的蘭陵,輕輕在她眼睫上撫弄,「我是局外人,跳在外面看你的一舉一動,你蒙了心的時候我能提醒。不需要讓對手感覺到你的壓力,甚至讓她覺得你根本就不防備她,針鋒相對只能兩敗俱傷,兵不刃血地時候都是從背後出手地,頸子上輕輕一劃就把大事辦了。」
「我想想。高手可沒那麼容易讓你摸到頸子上,」蘭陵在我懷裡露出了獨有的壞笑,「你給我提了個醒。」
「什麼醒?」
「你總幹些見不得人地事。」
「胡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