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一七章隨波逐流
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范仲淹大大《岳陽樓記》的名句,作為一個有覺悟的知識分子,心懷寒苦萬眾的同時為自勵、自勉作出傳世之銘言。讀之感慨,聽之歎服,在這麼崇高的思想境界下,芸芸眾生,白雲倉狗,滄海桑田……
略帶唏噓,或有滄桑之意,不必慷慨激昂,敘舊般的平和之聲徐徐而出,雖然少了句中應有的大氣,卻平添了幾分感懷,化做另一份情緒。讓聽眾覺得自己裡這個意境觸手可及,或又失之交臂,乎近乎遠縹緲而真實。
「為什麼不鏗鏘有力的誦讀出來?」蘭陵實在想不到從我這種胸無大志的市井之徒嘴裡說出這個話來,而表達方式卻和詞句中的意境格格不入,就好像萬馬奔騰中驍勇善戰的勇士嘴裡哼著甜蜜蜜馳騁在沙場上。
「排練,我在找一種最適合我的方式把這個意境表達出來,」老劉得了好綵頭,聖上的提勉掛了辦公室裡人五人六的樣子讓我看的身心憔悴。我沒有太多的爭強之心,滿大街比我強的人多了,可每每見劉仁軌這老傢伙就不順氣,坐農學第一把交椅耀武揚威就不說了,還正人君子模樣收攬民心,明明連自家莊戶都跟了他過的朝不保夕,什麼事還從我家偷師,憑啥就那麼好口碑?
沒別的意思,咱得有個更能拿出手的東西和他打擂台,他掛人強勝天,咱就掛范仲淹大大的名句,為了讓自己的風格更適合詞句中的意境,我打算花點時間排練下,好在人前弄一個低調、不張揚卻心懷民眾苦樂忠君愛國的飽滿形象。
蘭陵若有所思的沉吟一陣,得出個結論:「糟踐東西。」
「啥?」
「我是說硬把這麼個意境朝自己身上攀扯的話。你糟踐自己不說,還糟踐了這句話。雖然我不知道這話是從那來地,反正你也不承認是自己說的,對不?」蘭陵抿嘴一笑,「別動怒,捫心自問。你若真是這個樣子,看是我能受得了你呢,還是你家倆夫人能受得了你。只怕連你都受不了自己。就別裝蒜了,你達不到,我也達不到。帝王也僅僅以憂民之所憂,樂民之所樂來自勵,先不說能不能做到,就算想到也是一代明君了。你卻更上層樓,先憂而後樂說的堂皇,別到最後被人冠以偽君子名號得不償失。」
「對!」醍醐灌頂之言。我入相了,不合算。蘭陵的話說的明白,就拿劉仁軌來講,他已經活的夠失敗了,不認識他的人擁戴他。認識他的人沒有喜歡他,連包庇維護他地人也僅僅是存了目的去利用他那種軟硬不吃的性格而已,好比當今聖上就存了這心思。「看來我還是請產假得了,見他心煩。」
「呵呵……」蘭陵發笑。附和的點點頭,「你就這麼個人,劉仁軌怎麼你了?處處和人家過不去,他可沒存了和你針鋒相對的心思。」
「我怎麼覺得他老和我過不去?老傢伙處處下黑手。你別忘了,是誰攙和了把工部朝織造科裡拖的,本來棉紡業就王家、內府的天下,如今多了工部讓咱倆家蒙受多大損失?還有借了陳家二哥的官司上打壓政敵地的事,就算不是他主謀。肯定也脫離不了干係。」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笑嘻嘻的來我就笑嘻嘻的送,若存了笑裡藏刀的心思就別怪我心狠手辣。
老劉人品好壞不論,可我老覺得他地存在讓人有點不舒服的感覺。和大多數人不同,他不講利益,所以沒有朋友;不講交情,所以沒有知己。和這樣的人相處時間長了總是感覺日夜面對一把開刃的冷兵器。隨時隨地都有可能傷到自己。不做虧心事不怕鬼上門地話有一定道理。但有個小小的bug,應該改成不做虧心事也怕劉仁軌上門。
蘭陵瞇了眼睛朝我掃,笑問:「你害怕了?」
我不由自主的點點頭。「說不怕吧,總是有點不舒服。」
「不光你,其實我也怕。」蘭陵輕笑道:「說是宰相,卻不放到高處,這就總讓滿朝文武覺得後面不踏實。想幹壞事的得掂量掂量,干了壞事的夜不能寐。這就對了,說明聖上用人得當。」無奈的搖搖頭,「你沒有想通,我卻想明白了,就這次鬧白蟻的事後我就想明白了,劉仁軌敢當眾駁斥天罰之說,那不過是……」
蘭陵說到這裡頓住了,後面的話不必說,君臣之間地默契而已。抬頭看了看蘭陵,看不出什麼端倪,隨口問道:「這算什麼?」
「你不是笨人,看看李義府的變化,該明白的就明白了。」蘭陵長長出口氣,一副鬆快的表情道:「這樣也好,娘們有時候不如你們爺們打算的長遠。」
娘們有時候不如你們爺們打算的長遠?蘭陵這話讓我有點心虛,泛指也無所謂,若是針對某個娘們的話,這就有問題了。
李義府的變化很大,曾經作為天字一號寵臣地邪惡存在,可謂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從王皇后因為家族拖累逐漸失寵地時候,就是這個號稱人貓的中年帥哥力挺武mm接管後宮,張牙舞爪地羅列編織外戚罪名,夥同許敬宗一起將王皇后娘家和一干附庸家族一棍子輪死還意猶未盡的大肆株連,趁機扶植自己的黨羽滿遍朝野,氣焰盛極一時。
明裡是得李治青睞,暗裡卻是武mm大力栽培的外援,不但利用打壓外戚之便安插武姓權宦,甚至對李治歌功頌德的時候不忘吹捧武mm的功績,這麼露骨的吹捧成為清流詬病李義府一夥的因素之一,卻難以撼動李派的地位。
可如今老李只能勉力自保,從對劉仁軌的態度就能看個分曉。以前處處針鋒相對,可如今卻一反常態,在劉仁軌力戰群臣時候甚至還拋出橄欖枝奉迎,前後判若兩人。
有一段時間明顯的感覺到朝政頒布實施的背後總似有似無地晃動著一個婀娜的身影。我能感覺到,也不光是我一個人感覺到了。
所以我會混淆。若不是蘭陵今天刻意提到李義府這個名字,我甚至一度認為這個婀娜的身影就是蘭陵投影下的,常給蘭陵擔心,甚至還委婉的提醒過她,我怕有一天她陷入太深再難以自拔。
看來不是,從蘭陵的表情和口氣上得出肯定的結論。蘭陵是個頂頂的聰明人,知道什麼時候用什麼樣地掩飾來保護自己。仔細想想她從前到後的所作所為,從平滅高麗開始。借助杜風這個新上任的兵部尚書影響力讓皇帝哥哥認可一個毛頭小子的無知論調;尤其是吐蕃攻略,不管是收鳥嘴還是用奢侈品來換取吐蕃巨額錢糧,甚至利用內府日益龐大的經濟勢力拉攏吐蕃的南詔盟友,仔細想想這些計劃實施前我和蘭陵相互間討論細節的過程真的很有意思。蘭陵話裡話外總是透著第三人稱地口氣,就好像自己是個中間人,就連提出獨到的見解都是帶話的口吻。
當時雖然有這感覺,可沒有太多的想法,平時蘭陵和我開玩笑時候總是提到聖上說這。聖上說那,甚至聖上有問我出沒出什麼壞主意之類的話都讓她說地一派和氣……
會做人啊,苦笑著搖搖頭,撇了蘭陵一眼,「你還真是個乖妹妹。」
「我是乖妹妹。也是好婆娘。」蘭陵笑的很滑頭,「所以給你提個醒,劉仁軌就是有千般不是,也不要動了針鋒相對的心思。我一直勸你就是因為拿不穩劉仁軌是個什麼樣的人。幸好他比你大度,甚至敬佩你地才華,雖然對你的所作所為有那麼點小小的看法。」
「嘿嘿,」苦笑的搖搖頭,調笑的口吻自嘲道:「總還有人佩服我的才華,難得很啊。」
「這點劉仁軌毫不掩飾,在奏折上也從不吝嗇對你的讚譽。」蘭陵忽然開心起來,笑道:「不光我會做人。你雖然偶爾犯個小糊塗,可也是個人精。我有時候都奇怪,按你的歲數,你地出身,能把人活的滑不溜手真是罕見。」
「過獎,我就是個直人,魯莽之人,不與你這等無聊人士一般見識。回去練大字去!」起身拉過蘭陵抱了抱。鬆快的在她耳邊道:「一直擔心你,這下我放心了。」
李治兩口子的事而已。油鹽醬醋瓶瓶罐罐的,看來武mm面對健康的李治還是有點操之過急了,李、許集團和武家人的所作所為讓李鍋鍋有點不放心,於是將劉仁軌推到了台前舞刀弄劍大殺四方。
「別再去招惹劉仁軌,」蘭陵有點感動,收緊了環抱不放我離身,「你惹不起他,李義府這種人都知道避他鋒芒,你更要收斂收斂。你這次可是下了狠手害人呢,幸虧是劉仁軌,若擱了別人怕就萬劫不復。」
「我沒害他,我不過間接教了他治蟲災的辦法而已,他去朝堂裡顯擺和我沒半點關係。」
「嗯,」蘭陵撲哧一笑,「你也是算準了他肯定得去鬧騰吧?不過也好,人強勝天地理說了千百年卻不為人知,這次能透開了說於國於民都是件好事,聖上也高興,劉仁軌得了賞賜也高興,從蟲災裡過來地長安百姓更高興。呵呵……」說著把臉貼過來調笑道:「別往心裡去,你也有賞賜呢,沒人想對不住你,人劉仁軌還念你個好。」
「哦?」那不著急走了,得把賞賜問清才行,我這人一見發紅包就變了急性子。靠了軟榻坐下,給蘭陵放了腿上問道:「說說,他念我什麼好?」
「念你學識廣博,將治蟻之法傳授給他,長安才倖免於難。可惜了,偏偏有人力薦你入尚書省的事被劉仁軌一手攪黃,你該謝謝他。」
「靠!這麼壞,老傢伙壞透了!」
「不是應了你地心思嘛,尚書省呢,拿住就是實權,你不是不喜歡嗎?」
「我是不喜歡拿權,可老傢伙這麼干太不地道了,我鄙視他的行為!」
「好了。他認為你在散階上對國家的貢獻更大些,卻不便登堂入室。就你自己評價自己的話:上馬貽誤軍機,下馬擾民亂政。」蘭陵掛了我脖子上吹氣,膩聲道:「老劉可比妾身看的透呢,當年我可是存了讓你入朝的想法。你倆若不當對頭,或者能做個知己?」
「少噁心我,我只和異性知己,同性迴避。」
算了。暫時不和他計較,皇上跟前地紅人,清流也有當紅人的,看來比我失落的人多了。咱就混外圍,散階有啥不好,只要不跳了圈子裡就永遠是兩幫的拉攏對象。我現在犀利的很呢,先不論財勢,光看周圍交往的圈子就不是好惹的。如今誰敢不張眼開罪王家,不等我反擊就有人提了他腦袋過來攀關係,李義府今就來了。
交情。如今老李到王家來一不亮官階,二不遞拜貼,青衣小車如同探望老友般的模樣。也沒了當初大禮相贈地客氣勁,就拎兩包點心一掛茶葉,見面行文士禮,點心拆開。茶葉沏好,通今博古的一番亂侃,臨了還蹭頓便飯才滿意而歸。
再就是許敬宗,同為侯爵又長我一輩,來往間沒有李義府那麼灑脫,卻也能憑借了高超的外交手腕把這輩分拉近。每每碰到……很奇怪,我最近老碰見老許,就在平時農學外常用飯的小酒樓上。沒等我回神,就親熱的喊了過去。家常菜,看起來不值錢,吃起來卻感到暢快,長輩嘛,或關懷,或詢問,有時候一幅家中長輩那種讓人心裡暖和的教管口氣。總是讓人覺得這個奸猾的老傢伙是那麼和善。處處為我著想。
「說起來劉宰相是為了你好,年紀尚幼。資歷不足難以服眾啊,他對你一番苦心,萬不可起了微詞。」許敬宗提過酒壺,伸手朝我酒杯裡剛要倒,忽然收手笑了笑,「子豪下午還有公務,不能過量,還是少飲為好。」說著將酒壺撂置一旁,關切問道:「尊夫人產期臨近,年輕人外面跑跑瘋瘋的可不敢耽誤了大事。哎,老夫當年也和子豪一般地性情,夫人產期時爭強好勝領了外務三月未歸,不想卻累及夫人受虧,落了病根,如今悔之晚矣。前車之鑒啊,子豪要精心了。」
我當然精心,沒人比我更精心了。不過老許人長的不行,這說話,這表情的確到位,至於我怎麼要給劉仁軌起不滿之類,他沒說緣由,只說結果,一幅語重心長的樣子就讓我想抽他。
這許老伯資歷高出李義府,甚至高出劉仁軌,是個穩坐釣魚台的人物,穩拿輕放,一點點把我朝他陣容裡劃拉,就連一些我平時不聞不問地事情也從話裡話外把厲害關係從容分說,若不是蘭陵事先給我把劉仁軌反對我入朝的原委說清楚的話,我真有可能讓老許給鼓動了。
每每望了許敬宗那豪華大馬車的背影,感歎良多。終於明白蘭陵說我會做人是抬舉地話,在這各路人精並起的年代,我頂多算個小妖,還是一出場就被豬八戒耙子掏死的那種,孫悟空都不屑理我。
萬幸很,長見識的時候不能錯過,這邊忙了預備穎產期各種事項,那邊忙了應付各路人妖,看來李、許集團很不甘心就此把風頭拱手讓給以劉仁軌為代表的清流,私下裡運作的風風火火。
劉仁軌最近對我的成見好像過去了,逐漸的主動和我搭話,偶爾問問家裡地事情,認為王家三代單傳如今又是正妻頭胎,是大事,對王家來說是比農學還要重要的事情,「若少監覺得不便,還是以家務為重,農學裡就不必分心,老夫一力承擔。」
「還早,」老傢伙發善心了?若平時我想都不想就應承下來,放假誰不喜歡。這幾天怪怪的,誰的好意來了都得估量估量,在我眼力已經沒多少好人了。「盡力而為,謝學監掛懷。」
劉仁軌點點頭,展袖做了個請的動作,示意我去他辦公室。賓主落座,我臉沖了一邊,不理會頭頂那幾個李治親筆題詞。「少監怕是有所耳聞吧?」
「聞?」反應過來,滿不在乎笑道:「可是尚書省的事?」
劉仁軌朝我拱拱手,「以少監之能,大可以施為於朝堂之上。此次之事劉某人存了私心,不為朝堂多一能吏,只可惜農學失一良材。朝堂之上人人可為能吏,可農學裡獨缺一少監之位無人可替,非子豪不可。」
微笑著搖頭,「學監言重了,在下無德無才,蒙您如此青睞,慚愧,慚愧。呵呵……」
「你我二人或是有些誤會……」劉仁軌沒理我謙虛,「或觀點不同,或處世之道有歧而已。若在朝堂上劉某定然寸步不讓,但農學裡不然,你我可以坐下商議,以理相據。不求解,只求通。若方便,晚些時候可去小酌一杯,少監意下如何?」
老傢伙打算和我交流溝通?見招拆招,老子接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