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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一六五章 年關上 文 / 多一半

    第一六五章年關上

    寒冬,梅花,永徽五年的第一場雪,雨夾雪。

    是個暖冬,台階下的青苔還泛著綠意,細碎的雪珠子和著雨水摔落下來,迅速融入大地,來去匆匆。起風了,寒風夾裹著點點寒星飄打在臉上,不由一個寒戰,或許今晚會降溫吧。

    在我來看,還是寒冬來的痛快些,鵝毛大雪比這種半死不活的雨夾雪要來的爽快的多,至少感受不到那跗骨的濕冷潮氣。現在這個樣子,穿的再厚都沒點暖和勁,身上好像沾了露水般的難受,濕漉漉的感覺。

    年關將近,今年家裡錢財富裕,穎一早就和二女打著置辦年貨的旗號出門了,消費嘛,或許腮紅胭脂的也能列到年貨的清單裡,誰家的面料行今天能不小的發個利市。

    房簷下站的不爽,索性打了傘、披了貂皮大氅獨自出門走走。莊子裡的路已經借了前陣大動土木的東風,翻修一遍;大石碾子來回的滾了無數趟,瓷實稜整的拱形路面走起來很舒服,每天清閒下來我就喜歡莊前莊後的走上幾次,心情舒暢。

    冬季,農閒下來的莊戶們顯得有些懶散,窩在家裡極少出門,而倆作坊都沒到下班時間,四周不是光禿的樹幹就是粉白的牆面,連狗都不叫喚一聲,除了雨雪拍打的『沙沙』聲,莊子上冷清的荒涼,彷彿就我一人。

    讀書聲,忽然傳來的誦讀打破了沉寂,尋聲而去,低矮的院牆擋不住我的視線,院落裡的門廊下,學生打扮或許是年輕人正在為即將到來的省試做最後的準備。書生打扮而已,我覺得他地體型相貌更適合換了短衣。手裡隨便拿把兵器就是一個標準的職業響馬。尤其羨慕那傢伙的串臉大鬍子,因此不好斷定他的年齡。

    一副好相貌,唸書可惜了。若他是山賊的話,我興許還能上前結交一下,書生就免了。雖說這個年代的讀書人還沒有那麼死板,但終究得不到我這個老粗的好感,尤其和他們說起話來倍感吃力,我要有了兒子的話。敢學了文縐縐地模樣和老子說話,我會一巴掌抽死他,連改正的機會都不給。

    長安學術界已經將我歸為另類文士,從不混文人圈子的文化人。和我交往的武將有之,紈褲有之,鄉野莽夫有之,但沒一個正兒八經的學究,雖然李淳風不時的朝我這裡跑。但他絕對不能劃到學究裡,明明是個批了宗教人士外衣的無神論者,頂了個宗師頭銜的鑽營投機分子,處地時間一長,發現大家都同道中人。彼此惺惺相惜。

    唸書的人發現我正站在牆外觀察他,和氣的朝我擺了擺手打招呼,我也禮節式的揚了揚手中的雨傘應答,微微一笑。轉身便走。暗想:這人也是個三心二意地,我站外面一聲不吭都能發現了,就憑這,明年的成績一定很糟糕。

    說到考試,我不由想起謝寶來,秦鈺今早還專門過來拜見我,順便提了謝寶的事。尊師重教還是有好處的,秦鈺是個中典範。雖身份地位已經高我許多,但我這個授業師兄地意見他還是要選擇性的遵從。一年不見,秦鈺還是老樣子,沒有變成想像中的飽經風霜的模樣,依舊溫文爾雅,舉止斯文,看不出來是軍中下來的人,更不要提什麼邊塞上血與火的考驗之類的痕跡。

    怪不得女人都喜歡秦鈺這類人。沉穩有力。光是修養這一項,我這輩子都休想趕上他。不知道他殺人時候是個什麼模樣。若還是這麼個文雅的話……想地後背有點發涼,受害者還是碰個一臉橫肉的動手還好些,至少痛快。

    經歷了這次大清洗,秦鈺成熟了,從一個熱血青年蛻變成為識時務的俊傑,想達成自己的理想首先要保證自己屹立不倒,能意識到這點才有朝目標奮鬥的資格,在我看來,這才是真正的文武雙全。傳說中的什麼文武雙狀元之類二楞子,那不是本事,出門就讓人家當了槍使的傢伙,念再多書、武藝再高強,屁用不頂,歷史上這號人多了,有幾個成事地?

    想屹立不倒,談何容易?長孫無忌夠屹立地吧?這不是眼瞅著要倒了?就這一點問題上,我和秦鈺做了深入的交流。我認為秦鈺現在所站地隊伍是有前途的,是光明的。他身後是老奸巨猾的杜風;杜風身後站的人模糊不清,忽男忽女,但無論什麼性別,都是真正的實權人物,所以秦鈺的事業只能算是剛剛起步,往後就算達到程、蘇二位老帥的高度都有可能。在這一點上要學習程老爺子,居功自傲但能拿捏好分寸,不時的跳出來顯擺一下但決不過分,讓別人時刻的記住你的作用但不會對你產生客大欺主的感覺,這才是長久之計。

    長孫無忌就是犯了這個錯誤,功高蓋主的下場。功高蓋主有被動的,有主動的。按理說,程、蘇也功高,都有跳出來蓋一下主的資格,可人家寧願裝傻充楞去打群架都不跟著朝堂上那幫傢伙起哄,屬於『被動一派』,這樣的老功臣只會讓皇上寵愛,同他們在一起的時候沒有壓迫感。至於為禍鄉間,愛財搶功之類的毛病,別人看似是缺點,可在新元首眼裡,這是好的不能再好的優點,放心,沒威脅。

    至於長孫這類朝堂上亂竄,民間風評口碑絕佳『主動蓋主』的大功臣,那就是存了貳心,就是存了沒名堂的打算,就是故意去收攬人心,就是明打明的想和領導撂蹶子,就得除之而後快。

    臨了的時候,我和秦鈺作了一個概念性的總結,也算是師長對學生的忠告:大錯不犯,小錯不斷,做人不要太刻板,必要時候要故意的流露點小毛病小把柄出來讓別人瞧在眼裡、抓在手裡,人家和你打交道時候放心,你也不必提心吊膽的怕別人再挑你的刺。貪財好色都是好事,尤其是秦鈺。貪財不必了,他家夠有錢;但英武的外形加上儒雅的內涵,不去尋花問柳就可惜了上天恩賜地好條件,只要事先和婆娘作好溝通工作,盡可以在風月場上一展身手。

    秦鈺這出門一年多的顛簸流離後,對家庭的重要性有了深刻的認識,從話裡話外能看出他對夫人的歉疚,覺得這次回來有必要補償當年對婆娘的冷漠。縱橫風月場的事還要再斟酌。

    在這點上我有點自卑,文武雙缺之人,貪財就可以了,不必干能力之外的事情。往後別人談及我和秦鈺兩人,師兄貪財,師弟風流,也算一段佳話吧?我感覺我在教人學壞,將自己沒有能力辦成地事寄托在學生身上。秦鈺娘子若知道的話……生死兩難啊。

    看來我也成熟了,至少我能想到這些,滿意的點點頭,雖然不參政,但好像也有這方面的潛質嘛。不錯。蘭陵對我就讚譽很高,她認為我若踏入仕途,肯定是風雲老奸賊,千古流罵的那種。對這個評價我保留自己的看法。自認為自己是個善良人,至少以前我在公交車上從來不放過給孕婦、老人讓座的機會。

    再有倆月功夫,程老爺子就出征了,不由想起程初上躥下跳的模樣,為了同爺爺一道出塞,前後挨地打,嘿嘿,上次來看我還頂了個黑眼圈過來。看得出,老爺子下了重手。若不是程老爺子刻意打壓,憑借一身強橫的武藝,程初早就該在軍中站穩腳跟了,光憑軍中的各位大佬對程初的賞識就起碼能混到秦鈺的軍階,屈才了。

    腦子裡事情一活泛開,人就沒了指引,閒庭信步地撞在樹上。還好。幸虧有樹擋著。要不就掉河溝了。已經出了王家的地界,河渠蜿蜒到一處荒涼所在。順了河道再朝前走就到了雲家,這裡是亂石灘頭,平時沒人過來。繞了個彎子,發現小河灘上拐彎水緩的地方有幾個人拿了大抄網撈魚蝦,大冬天魚蝦都不愛動彈,要撈的話必須幾個人配合,一個人拿了長棍趕,其他幾個才能撈地有效率,我索性就蹲在對岸看熱鬧。

    「謝寶!你給我過來!」猛然發現趕魚蝦的傢伙竟然是謝寶,正咧個大嘴耍的高興,根本就沒注意到對岸有人過來。馬上就考試了,這傢伙還跑河邊玩耍,雖然能理解域外人對河流的渴望,但也不必要拿了自己的前途來開玩笑吧。雲家的雞吃魚蝦補鈣和你有屁關係。早上還和秦鈺想去看看謝寶,秦鈺覺得這時候正是考前用功的時候,怕打擾他。這可好,玩開了。

    謝寶看見是我,忙扔下棍子順流跑了好大一段才找了過河的獨木橋繞過來,老遠就「王兄,王兄」地叫喚。

    「還要不要考試了?」我變了臉色,劈頭喝道:「有你這樣的學生嗎?」

    「嘿嘿,」謝寶理屈的抓了抓頭髮,「莊戶家都操辦過年,小弟一亂就沒了唸書的心思,才隨了他們撈蝦米,嘿嘿。」

    「人家忙和你唸書有啥關係?」我也是參加過高考的人,考前兩個月是最緊張的時候,別說出去玩,就是上廁所都怕蹲的時間長了。「你今天就給我搬回來住……」說到這裡不由的笑了,和人家非親非顧地,擺了個長輩姿態有點過分,「算了,你自己看了辦,別辜負秦鈺對你地一片心意。」

    「王兄教訓的是,小弟受教了。」謝寶恭敬地行了一禮,略帶激動之色,「小弟父母早年失散,家中沒個管教,才養成這個性子。能得王兄如此管護,心中感激…」

    「感激個啥?」我拍拍謝寶肩膀,有點同命相聯的感慨,「我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要感激找秦鈺去。男人嘛,少來那麼多無聊的想法,往後的前途才是正經。」指了指對岸雲家的幾個雜役,「你要想那樣活一輩子也行,只要不嫌委屈了自己的才學就成。」

    「是啊,如果能那樣過一輩子……」謝寶無奈的搖搖頭,「小弟有時候也想過,能這樣過一輩子未嘗不是好事。才學並不重要,小弟也沒有想著去考什麼功名……」

    「就是想報仇也得有資格,」我知道他想說什麼,一個為仇恨活著的人。忽然領略到田園中的樂趣,難免有點茫然。謝寶的脾氣不適合報仇,他還沒有被仇恨屏蔽雙眼,只是耿直而已。「不囉嗦,趕緊回去抓緊功課,沒家沒業正是打拼的好時機。」擺了擺手,催促謝寶回去。

    看來我真地變了,竟然能說出這麼階級感分明的道理來。貴族生活讓我有了高高在上的感覺,竟然能指了勞苦大眾當反面教材,太可怕了。環境改變人啊,要不是運氣好弄了這麼個身份,說不定現在也是撈魚摸蝦中的一員,看著對岸幾個人樂呵呵的網來網去,也過的蠻快樂,我憑啥編排人家?

    雨雪有加大的趨勢。身嬌肉貴的我有點受不了,急忙往回趕,家門口迎面碰上二位夫人地採購團隊,看樣子收穫不小。

    「花錢花的爽吧?」穎和二女將戰利品擺了滿滿一炕,琳琅滿目的和抄了人家雜貨鋪一樣。我本來脫了鞋想上炕躺一會。隨後打消了這個念頭,被繡花針扎到肉裡可是很不舒服,危險處處存在。

    「沒花幾個錢,熟人家的店舖。」穎拿了個火狐皮的圍脖在我身上比劃著,又換了個什麼皮的帽子出來套我腦袋上,二女則脫了我的鞋朝裡面塞暖腳的毛氈子,我被前後地擺弄。「今天路過『福昌樓』,上去轉了轉,夫君猜猜發現了什麼東西?」

    「啥?」這事沒法猜,『福昌樓』是京城有名的高檔乾貨門面,發現啥都不希奇。「乾貨嘛。有啥希罕?」

    「才不是,」穎迷眼一笑,「變蛋啊,咱家的變蛋上了貨架,價錢標的沒譜,三十文一個。」

    「三十文?打劫吧。」三十文是個啥概念,普通人家夠用一個月的花銷,就買一個雞蛋?「有沒有人買?估計就擺那作個樣子。」

    「是不是樣子不知道。可眼見有人十來個地朝回買。扭過頭就沒了。」穎開心的拍拍手,將堆在炕上的小玩意朝裡面推了個空地出來。拉我坐下,「入了冬就缺雞蛋,如今老四已經收到四十文十一個的價錢,京城裡雞蛋價格被抬地厲害。」

    「老四不是將雲家和蘭陵莊子上的產量都包下來了嗎?」

    「不夠,根本就顧不過來。」穎撿起個牛角簪子插二女頭上,拍拍二女小臉,笑道:「雲家的雞一入冬就打了蔫,生蛋就不說,前後死了十來只了。照這個速度,估計開春也就剩不了幾隻下來。」

    「冬天是不容易過,叫人幫她家盤個火炕吧,畢竟人家和咱也算合作關係了。」雞最怕濕冷,容易鬧病,若不是一直吃蛆有了抵抗力,那就不是死十來個的事情了。穎入冬後分派人在養雞的房子裡盤了個大通炕,養雞養蛆兩不耽誤。雲家沒這項技術,燒木炭成本太高還不能有效的保暖,蛆蟲不繁殖只能找老四購買,現在雞還鬧了毛病,怪可憐的。

    「交給老四辦了,咱不搭手。」穎挑了個桃紅的胭脂在二女臉上抹了起來,二女乖巧地坐在對面一動不動,「按她的想法,火炕好盤,不過雲家得拿雞蛋換,一來一去咱家就賺的多了。」

    「鬼心思,」雲家小姐落了老四魔爪,比受穎前後計算更加凶險。穎還是一味的圖地產,老四則無利不圖,上下其手。雲丫頭能保住年關上不裸奔就是萬幸了,能和皇上做生意還不折本的本事,可不是白來的。同情道:「要說這雲家也可憐,落了你姊妹手裡,地產你霉著,好不容易養了倆雞又讓老四抓到手心,命咋就苦的沒個盼頭呢。」

    「可不是,」穎笑的歡實,二女臉上地腮紅也抹地不成樣子,「雲家祖上沒積德,欠咱家的太多了,活該現報。」

    「你就緩緩手,多少讓人家透一口氣。」

    「還說呢,年關人家來要債地都是妾身幫忙給打發的。」穎從懷裡取出雲家的債務契約眉飛色舞的端詳一遍,搬過首飾盒子小心的放在最底下,「現在不勒她脖子是讓她存個念想,指望她多養兩隻雞下蛋而已。小丫頭現在手上也有幾個小錢了,要不她才不敢讓妾身拿了債權下來,呵呵,看老四的手段了。」

    「老四才不和你一道人,她是賺錢的,對地產沒興趣。」老四鬼精鬼精,斷不會和穎串通了起哄,她明白留了母雞才能收蛋的道理,殺雞取卵不是經商之道。

    「年上該準備的禮物都差不多齊全了,明天就該一家家的送出去,這次該比去年的貴重些吧?」穎拉了禮單瀏覽起來,順手拿了算盤就在雜亂中開始撥拉。

    「你看了辦,不要太顯眼。還有,按崔家的規格多預備出來一份,我要送個沒名堂的人。」李世很奇怪,打聽了幾次都沒下落,但也屬於有交情的人,實在不行就托蘭陵轉送吧,多個朋友多條路,再說人家看起來身份也不低,以後可以常打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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