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一章忘年
自打天熱麥收後,這事情一件一件的接著,硬是守了個避暑山莊去不了,盡在家裡捂汗了。眼瞅謝寶的傷勢一天好過一天,正想了能過去逍遙一陣,可穎偏偏這個時候弄了大片的田產回來,又是規劃又是蓋房又遷徙佃農,全沒能離了人的時候,一天緊過一天。
一早,雲家人過來探望謝寶,見身體已無大礙,再一次提出將謝寶接走的要求。我沒法反對,謝寶最近被老四糾纏的狠了,也流露出想走的意思,穎為了老四的所謂清白,二話不說,放人。
反正該送的信也送到了,該說的話都招呼了,秦鈺的托付圓滿完成,至於謝寶想住哪,是人家的自由,沒我伸手的道理。送他的時候,我特意打了一包袱財物給他,十來貫錢的的樣子,夠吃喝玩樂一陣。
這年代送禮要看人的,看身份。與程初這些人往來,百十兩銀餅子的禮物常來常往,送的酣暢淋漓,收的也心安理得,但和謝寶之間不能這樣,不是小氣,是遵照本分。如果和平時與程家一樣的送法,謝寶首先就不敢接受,弄不好還會造成誤會,適得其反。
蘭陵帶來了好消息,王家豐河的田產正式被劃為棉花種植試驗基地,朝廷按季度撥款撥糧,還分發了些大牲口,給莊上留守的佃戶統一造冊登記,農戶們喜滋滋的端起了鐵飯碗,吃上了公家飯。
穎喜不自勝,賣力的招待蘭陵一次,什麼郡主、縣主的來了一大幫子,這是王家近年來第一次大規模宴客,花足了本錢,用足了力氣。全部按我的意思。親自在廚房傳授的廚藝,按照原來過年時候老媽那一套,光炸丸子、炸酥肉、炸麻花、炸麻葉的,就用了好幾十斤菜油,黃燜雞、條子肉、甜飯的整了一大堆,吃完喝完後,一股腦地打包贈送,反正天熱。就是放了地窖也會變質,宗旨就是吃光喝光拿光,肥瘦不留。
因為是穎宴客,我隨便露了個面就牽馬跑了護城河邊釣魚,直到傍晚才回家。賓客都散了,穎正坐了正廳裡喜眉笑眼的和管家賬房議事,「今天怎麼樣?客人都滿意吧?」
「滿意,滿意的不得了。」穎起身給我行了禮。拉我坐下,「別說是賓客,就是妾身都沒吃了那麼多的花樣,好些東西都頭一回見呢。」
「是,是。夫人說的是。這麼些做法,聞所未聞,要不說小侯爺的本事呢,老漢我這一把年紀都活了狗歲數。」錢管家今天估計沒少吃。大肚子圓溜溜的,長衫撐的緊巴,「下午一共送出四十一份,還是預備地少了,臨了還有客人鬧脾氣。」
「呵呵…」能想像來,和男賓不同,老大一群女人家擠一起,唧唧喳喳。如同河畔的野鴨群,又掐架又鼓噪,大場面。「那就再做一些給送去,得讓人家盡興才是。」
「正是。」穎笑瞇瞇的點點頭,滿意的拍拍手,「就是不送也得做些子出來,可比平日家裡飯菜好吃的多。委屈胡先生,和二女老四的回來晚了。就吃了些酸甜丸子(糖醋丸子)和幾碗肥膘肉(條子肉)。其他的雞了甜米的,全都沒了。」
「夫人可別這麼說。就那酸甜丸子,在下一口氣吃了兩盤,過足了癮。」胡先生站起來拱拱手,指了指錢管家大肚子笑道:「平日裡要是回來晚過了飯時,就先看錢兄地肚皮。如果鼓脹鼓脹的,家裡肯定是好伙食,在下定不甘人後;若要是平平癟癟,那就二話不說,直接村口稱了豬頭肉下酒。」
哈哈……胡賬房這話說的形象,錢管家豪不在意,笑的酣暢,「胡老哥取笑了。托小侯爺、夫人的福,這日子一好,人嘴就變地刁鑽,要說這不沾腥的飯菜,怎麼就吃的不痛快呢,都是小侯爺夫人往常裡照顧,慣了老漢這毛病出來,連我家婆娘都說伺候不起老漢了,呵呵……」
「正說呢,今天護城河裡鬧蝦子,釣了這一天,魚沒幾條,全都是蝦米。」今天家裡都女賓,慌忙出門沒太準備,隨手抓了幾塊豬骨頭用來打魚窩子,釣了一蔞蝦回來。「都放了窗台上,讓廚房燒了開水在裡面稍微的過一下,這個東西沾了醋水下酒可是極品。」
穎聽了我地話,不好意思的告了罪,跑去給我張羅晚飯了。
既然就剩我一個吃飯,後宅裡暢快,一大盤蝦子,一碟撒了薑末的醋汁,一壺老酒,天井裡一坐,悠然自得。
謝寶一走,老四沒了玩耍,成天同二女在後宅裡成精,嘻嘻哈哈,沒一點失戀的樣子。看來穎是走眼了,老四隻把謝寶當個解悶的對象,情了愛了的,沒有的事。至少從模樣上看不出來。見我吃喝的自在,跑來搭訕:「姐夫,我姐呢?」
「哦,趁了這會天還沒黑,去莊子上看看,後面正填地基呢。」我剝了蝦殼,蘸了蘸調料,「來一個不?」
老四聽穎一時回不來,來了勁,朝門外調教達萊地二女喊了聲,抓了只蝦學了我的樣子開吃。
二女跑來見老四吃我的飯,小臉拉了多長,胡亂洗了把手就七手八腳的上來剝蝦子,一個勁的朝我碗裡攢。老四沒二女手腳快,正吃著沒了,瞪了二女一眼,嘟囔道:「好心叫你來吃,盡幫了欺負我。」
二女嘻嘻一笑,擦了擦手,跑了。
「明天我再去釣點,想吃蝦還不容易,滿河裡都是。」將放蝦仁的碗推給老四:「你都吃了去,我吃飽了。」
老四在家裡從不客氣,端了碗就塞,滿嘴的食物還擋不住她說話:「姐夫,人家都和你這般年齡的,不是削尖了腦袋往朝廷裡鑽就是殺敵奪旗地建功立業;您這麼好出身,要身份,要地位。要人和地都全,隨手就是高官顯宦,光釣魚不嫌糟踐時間?」
「把當官想的簡單了,你姐夫沒那個本事。」小丫頭學了大人地模樣說教,有意思。「這麼一大家子都顧不過來,當官領兵才浪費時間,沒功夫。」
「也就您這個說法,我又不是瞎子。有沒有本事自己說了不算,得外人說。」老四掏了手帕擦嘴,「看眼裡才是真地,這次打高麗不是您的籌劃麼?連我姐都加了誥命,往後見皇上都不用下跪的。姐夫,您見過皇上沒?」
「沒,皇上那麼好見的?」我啞然失笑,這丫頭思維方式和常人不同。「皇上就一個,像我這樣的,京城裡一抓一把,都趕了面聖,還不得給皇上煩死。」
「皇上不見您。那是他的錯,放這麼個人才不用,多大的失誤。」老四不滿,武斷道:「花露水作坊裡。見了有才幹的我都知道提拔,他一個皇上,連我都不如麼?」
「呵呵,說瘋話,」對於老四地管理手段,我比較欣賞,可和人家高層領導沒可比性。「蝦要是覺得好吃,明天我再去釣些。哦。對了,記得上次那個吐蕃商人吧?人家下次來要通知我,好好款待。」這個吐蕃人得巴解好,不管是為國還是為錢,往後用他的時候還多。
「嗯,您放心。」老四回房拿了幾個瓶瓶出來,「姐夫,您內行。新出的花露水。給個說法。」
我將瓶子推了一邊,「不看。交給你和二女的,我不插手。是好是壞你倆看了辦,不用問我。」我對香水的鑒賞能力出奇的差,沒有資格評價。
「嘿嘿,還是姐夫說話聽了順心,比二女好多了。她天天防賊一樣防我,只怕我偷了你家秘方去,上次進了她配藥的房子,劈頭蓋臉的給我一頓臭罵,說翻臉就翻臉,可難伺候。」老四笑嘻嘻地把瓶子收起來,「二女這些天一回家就躲了我,故意不和我說話,想讓我沒意思,早早回家呢吧?」
「她調教高麗婢女忙,不是專門避人吧。她原本就是不太說話的人。」老四看著粗條神經,卻是個細發人,二女的用意被看破了,我得遮掩下,「作坊裡忙了一天,累的不說話時候也有,你沒來的時候她也這樣。」
「姐夫,你這話就護短了,反正你家裡都這個脾氣,從來不說自家人不對地。」老四嘿嘿一笑,「本來打算先回去住兩天的,偏就不走了,不能趁了二女的意。」
「那是,那是,想住多久得看你的意思,我沒意見。」這還是個滾刀肉,不好伺候,「明天我還給你們釣魚,這會回屋準備下漁具去,你和二女先玩,玩好。」她要是個男地,我或許得誇兩句,可女的這個脾氣的話,一定要躲遠。
蘭陵後天要在西苑回請穎與眾貴婦,請了假,要親自去安排。我樂意清閒幾天,一個人跑去釣魚是愜意的事。所有的漁具都是我親手做的,製作整理漁具同釣魚一樣的有趣。
不用挖蚯蚓當魚餌,家裡飼養的蛆比蚯蚓更有效,裝了木盒裡,撒一把麵粉上去,又乾淨,又不沾手。早上天不亮就起床,昨天去地晚,幾個好地點都被垂釣愛好者霸佔了,護城河有個連通外渠的入水口,今天一定要搶佔那個寶地,昨天一個老頭坐釣了一天,三四斤的大魚連上了幾條,看的我眼紅。
太好了,風水寶地沒人,我搬了幾塊斷磚壘了個坐處,趁了清早抓緊時間釣,天氣熱,過了午後就不太上魚了。
「哦,收穫不小啊。」昨天那老頭來了,提了提我水裡的魚蔞,裡面已經大大小小的十來條戰利品,「幾乎都鯽魚,小娃娃有水平,這魚老夫平日裡釣不來,滑頭的緊。」
「嘿嘿,老伯伯誇獎了。碰運氣,一撥一撥的,冒碰。」老頭慈眉善目,說話語氣柔和,人聽了心裡舒服。這老頭是個有錢地,穿著雖然樸素,但漁具絕對是上品,紅閃發亮筆直地套桿讓我看的嫉妒。連打漁窩都是用酒水泡過地上好小米,一撒就是一大碗,不是誘魚。是餵魚。只有長期佔一個地方垂釣的人才花這個本錢,而在這個年代屬於浪費行為。「伯伯把了這裡,小子另找地方去。」漁友不分年齡大小,見面不管認不認識都和氣,人家這麼大年齡,又下了長期漁窩。我沒理由厚了臉皮霸佔這裡搶奪勝利果實。
「不用,我站你邊上釣,魚多呢。釣的過來。」老頭上了河岸一手一個地挾了兩塊大青磚下來當板凳,看的我目瞪口呆。我盡量是找壘城牆弄斷的小磚塊,要讓我抱了一整塊下河堤,能累我個夠嗆,若一個胳膊挾一塊,我會死。
勁是大,腿腳也利落,不過這老頭釣魚是個棒槌。怪不得昨天老遠看他一氣的上大魚。今天又說鯽魚狡猾,他用的魚鉤也太大了,鯽魚最大也就半斤,小嘴小身材的,就是想咬鉤都難。魚具好是好。讓他一用就糟蹋了,人家拉桿子講究的是手腕功夫,魚漂沉下去的一剎那,手腕上下就一兩寸幅度地輕抖。即優雅又瀟灑,頗有兵不刃血的風範;他到好,直接用的是丹田勁,拉桿時候箭步,頂腰,雙臂輪圓了一較勁,魚竿魚線發出破空的尖嘯聲飛到半空,若手裡的魚桿換了鬼頭刀。活生生就是個劊子手。可恨的是,他發力的時候偶爾還大喝一聲,弄的我在一旁提心吊膽,只怕漫天飛舞地魚竿魚鉤劃拉到身上,太危險了。
「哎!又空一桿,魚越來越滑頭。」老頭滿心希望的拉了個空桿,搖頭不滿,回身又挖了一大碗小米撒到水裡。「怪了。咱倆一個地方,你怎麼一條接一條?是不是用了好魚餌啊?」說著蹲下來翻看我裝蛆的小盒子。
「伯伯。現在就是魚吃食的時間,魚餌好壞無所謂。」我手腕一抖,又是一條,老頭看的羨慕。「都是托您地福,每天打這麼多小米進去,這裡的魚都養成每日來這裡近食的習慣了。」
「那怎麼不吃我的鉤?老夫試試你這個。」說著掏了幾條蛆串在魚鉤上,擺了殺人地姿勢等待起來。只一會,破空之聲又起,「哎呀,還是你這餌厲害,下去就一條。」一條可憐的鯽魚被老頭提了起來,魚太可憐了,不是被鉤了嘴,是掛了肚皮硬拽上來的,慘!
「伯伯,你這魚鉤有問題,」我看的驚心,要是被他那大的魚鉤輪一下子,非死即傷,「來,換我這個試試。」昨天晚上沒事,我蠟燭底下精心造了幾枚魚鉤,挑了個合適的遞過去。
「嗯,怪不得,還是你這個看了細發,」老頭高興的接了魚鉤,苯手苯腳的綁,幾下沒弄到一起,魚鉤還給掉了河裡,看地我想打他。沒辦法,重新找了一枚,幫他繫在魚線上。為了安全期間,特意演示了幾下拉桿的標準動作,老頭學的蠻快,才幾下就有模有樣了。
「哈哈,不錯,要說什麼事情都得學呢,」老頭連續拉了幾條上來,喜的眉開眼笑,「多虧你了,四天來掉的鯽魚加一起都沒這一會多。」
四天,怪不得。能這麼說的都是新手,看來他是才入門的。「呵呵,伯伯過獎了,什麼學不學,相互切磋而已。要說您釣魚的氣勢啊,那可不是一般人能有地,光拉桿那一個動作就驚天動地了。」
「呵呵,聽出來了,你小子繞了彎子編排老漢。哈哈……」老頭笑地爽朗,一屁股坐了青磚上,胡亂抓了把野草擦擦手,從精緻的皮囊里拉了個食盒出來,「一大早跑來,沒吃早飯。你也來一起,帶地多。」
早上我也是沒吃,老頭爽快,我也就不推辭了。胡亂擦了擦手,坐了老頭對面,沒筷子,就手抓了吃。釣魚愛好者都這樣,只要玩的高興,衛不衛生的早就拋卻腦後了。老頭的飯不錯,我捻了個丸子放嘴裡,好吃,再來塊炸雞,不錯。雞炸的有水平,外面裹了雞蛋拌的麵糊炸的,又酥又香,要是才出鍋的更好吃。還有幾根麻花,我順手拿了根,端詳了下,面熟,見過。如果不猜錯的話……是陳老四的手筆,老四搓麻花是一絕,看我搓麻花有趣,非得湊熱鬧,我教了一下午,她都弄不到一起,三癟四不圓,如同被雷劈的歪脖樹。
「好吃不?」老頭吃的高興,麻花咬的嗑崩作響,「要說你還是個有口福的,這東西老夫也頭一次吃,味道好。」
「哦,的確好吃。」跑這麼老遠還能被別人邀請吃到自家的東西,簡直太幸福了,這老頭肯定就是昨天穎邀請的某女賓長輩,「伯伯的意思,平日裡不常吃嗎?」
「想常吃,哈哈。」老漢掏了個酒葫蘆出來,喝了口,嘖嘖有聲,「都是別人家送的。要說啊,送食盒的人是個有本事的,年紀估計就和你差不多大,是奇才。老夫有心去拜訪,嘿嘿,可惜了。」
「可惜?」這老漢說的是我,聽他話裡怪怪的,不知道我怎麼個可惜法,「怎麼說?」
「還說啥?和他不是一路人。快吃,吃了好釣魚。」老頭搖搖頭,一臉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