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女子
尼洛公國地處南方,南方雨水豐沛,地勢平坦,所以河流眾多。無數從西方山脈起源的河流奔騰不止的翻湧著白浪,順著地勢,一路激昂著流入東邊的大海。
而滄瀾河便是尼洛公國眾多河流中的一條,他從大雪山上流下,然後一直進入尼洛公國,山上咆哮的水流到這裡逐漸安靜下來,如同一位柔順多情的女子,在平原上蜿蜒纏綿,輕快的繞出一道道線條柔和的灣。
水面寬闊平靜,清晰的映照出青色綠樹,河道兩岸的森林裡鳥獸奔鳴,生機盎然。
這是一個很平凡的早晨。
迦南城西郊,一座孤立在河岸樹林邊的房屋在晨光中打開了房門,從破敗的木門裡走出一個滿臉倦色的年輕女子。她大概二十歲左右,看起來並不漂亮,甚至只能說他是個面容平庸的女性,她從木門中走出來,拿著洗漱用具和衣服放進盆裡面。之後,她打著哈欠,端著滿滿一盆衣服,一邊輕揉著乾澀的眼睛,一邊走向河邊。
腳下小路坎坷不平,她一路上都要牽起長裙,小心翼翼的躲避地上污濁的積水,身體轉來轉去,這讓她的腰看起來扭動的有些誇張,但從背影方向著眼,還是足以迷亂大多數男人。
踩上那塊一半沒入水下的大石,拿出衣服清洗,岸邊迴響起單調的搗衣聲。
一邊忙著手上的事,她一面抬頭四處張望,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一件長裙隨著水波漂出,被年輕女子眼角的餘光瞥見,她急忙伸手抓住,但長裙的下擺卻固執的墜在水下。
「怎麼這麼重?」女子皺起眉頭:「完了完了,這次不知道又被什麼東西掛上了。」
這東西很重,連年輕女子也被拖綴下了大石,順著岸跑了好幾步,還差點掉進河裡。但這條長裙對她而言很重要,她死都不肯鬆手。
終於,長裙不是那麼重了,被她漸漸拉起。
但露出渾黃水面的不止長裙,還有一條水柱湧起,中間包裹著一個隱約的黑影。
年輕女子張著一雙驚恐的大眼,癱坐在岸邊沙地上,嘴唇抖著,發不出一絲聲音。
水花落下,黑影顯露出真相,是一個人,或者是一個人形的惡魔。
縷縷長髮散亂的蓋在臉上,縫隙中只露出半隻眼睛,那眼神根本不似人類所能擁有,直射過來能刮得人皮膚生疼。而且,那眼睛是黑色的,只有魔鬼的眼睛才是黑色的,城裡神殿中高貴的牧師們都這樣說。
他搖搖晃晃的從水裡走出來,咳嗽著走了兩步,覺得那長裙有些礙腳,便一把扔掉。他一步、一步、再一步的向年輕女子走來。年輕女子瑟縮著抖成一團,眼角淚光閃閃,她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也無力逃避躲閃。
長裙被拋在地上,他左手抓住了她的領口,眸子裡閃過赤紅色的光芒。
「別……殺我。」女子閉上雙眼,嘴裡終於發出哀求的聲音:「求你……」
「噗」的一聲之後,女子感覺到有幾點溫熱的液體濺到自己臉上。急忙睜開眼睛,卻看見抓住她領口的人已經斜著倒下去,他的嘴邊、沙地還有自己的衣裙上,連著一片驚心的血跡。
逃吧!她腦中首先閃現的想法就是逃。可現在她雙腳發軟,沒有一絲力氣……喊叫救命嗎?這裡人煙稀少,最近的城鎮是在二十里之外。
她緊掩著嘴,眼角流著驚恐的淚,用慌亂的目光打量著這個身軀。
雖然是破爛的衣服,上面卻有精細的繡紋,她從未見過這種式樣的服裝,但無疑,這種華貴的衣服,不是平民能穿的起的。
他,他一定是個貴族,嗯,看他的臉,還帶著幾分稚嫩,看起來年紀才十五六歲。他的手很乾淨,也沒有繭子,看來,他一定是個貴族,只是不知道為什麼落難至此。
辨認出了對方大體的身份,這讓年輕女子心中的恐懼緩解不少。
考慮了很久,她還是伸出手來,輕輕撂開粘在他臉上的濕發,動作很謹慎,生怕驚動了他。眼前呈現出一張蒼白、英俊的臉……他雙眼緊閉,嘴唇烏黑,而且身體很燙,還一陣陣的發抖。而且,更重要的是,他的身上到處都是傷口,大大小小,佈滿全身。
「受傷了……好嚇人……」眼光掠過他身體上那一道道被河水泡得發白、翻轉的傷口,她驚呼著。應該報告上去。或許,自己還能得到點賞錢。
「受傷的……男人……」年輕女子抱著膝蓋,發起怔來。
一個鐘頭之後,這名昏迷中的「貴族」被年輕女子用一個木棍綁起的架子拖回小屋,小路上,多出幾條時斷時續的痕跡。
河岸,又恢復了平靜。
年輕女子忙裡忙外,為「貴族」清洗了傷口,換過了衣服,還順便包紮了一下。這才抱著一個包裹出了門,向二十里外的迦南城走去。她要開始一天的工作了,在這個大陸上,人人都要工作,這不奇怪。
漸漸的,路旁有了人煙,年輕女子已經走到城鎮邊緣。顧不得找個地方休息一下,她就直接來到一間無人問津的藥鋪。
「怎麼?你又犯病了?」藥鋪老闆抬眼看看她,有氣無力的丟過一包藥來:「記在誰的帳上?」
「不、不是這個藥。」年輕女子低著頭,顯得有些驚慌:「我想要些……傷藥。」
藥鋪老闆翻著眼皮,猥瑣的笑容掛在臉上:「傷藥?我的小寶貝,你傷到了哪裡?」
「請、請給我一些,我會付錢。」
老闆收了錢,放了幾包傷藥在女子手裡,順帶摸了女子的胸部。而女子在藥鋪老闆的幾聲輕笑***了門,低著頭,抱著包袱走向街道的另一頭。
一路上,看到任何一個男人或是女人,甚至是奔跑中的孩子,她都行禮避讓,不敢正視。
有小孩用石頭仍她,嘴裡叫喊:「妓女……髒妓女!」
她笑,她低頭,她走得更快,快步衝進自己工作的地方。
她是一個妓女,一個地位乃至人格都無比低賤的妓女。所以不能在城裡居住,見人行禮是她的本分,被客人粗暴的對待更是她的福分。
不一會,她就被人粗暴的扒光衣服壓在身下,臉上笑意盈盈。一個又一個男子跨越她的身體,有農夫、有獵人、也有鎮上的居民,他們大聲談笑,無拘無束。他們甚至把好幾個跟她差不多的女子擺放在一起,讓她們同時擺出各種姿態,再肆無忌憚的評頭論足……她笑臉盈盈,她們都笑臉盈盈。
男人,是財富與力量的代名詞。
一個將軍有多威武,要看他手下有多少武裝的男人;一個君主有多偉大,要看他統領著多少男人;就連衡量一個家庭,大家都會先想起這家有多少男性。
女性要依附男人而生存,而她,又是女性中地位最低微的一類。
這些道理她都明白,看過那些餓死在路邊的人,那些試圖反抗的人,早就讓她懂得了這一點。不就是做個妓女嗎?她甚至可以做得很好……人人都是這樣的,沒人可以掙扎出自己的命運,順著命運的河流,安於現狀吧!
挨過這段時間,拖著疲乏的身體,手中緊握著當天收穫的錢,她回到自己的家裡。
那名昏迷的「貴族」依然昏迷著,她小心翼翼的給貴族敷上傷藥,卻懊惱的發現傷口太多而藥太少。貴族身上雖然有一些東西,可是看起來並不是傷藥,不過,她很幸運的,在這人的衣服裡找到了幾顆寶石。
是晶瑩剔透的珍貴的寶石,可是她不敢拿出去賣,因為他們會搶走她的寶石,並且逼問她從哪裡得到的。因為她是個妓女,所以不配擁有寶石。不過好在除了寶石,還有一些其他的雜物。
第二天,拿著貴族衣服裡的一些「雜物」換了錢,去買了更多的傷藥,還有一個從流浪者那裡換來的治療魔法卷軸,有了這些東西,她好歹穩定了貴族身上的傷勢。只是,她並不知道這些雜物的真正價值。若是知道了,或許她就不會這麼輕易的賣掉了。
他不再發燒,呼吸也平穩下來,還能喝水了──這讓她很高興。
第四天,他睜開了眼睛,一雙和頭髮顏色一樣的,純黑色的,清亮無邪的眼睛。但他卻只是直直的盯著屋頂。他不說話。
身體上的傷痕逐漸收了口,但是他依舊不說話。很安靜,大多數時候,他都只是坐在院子裡,皺著眉頭看著遠處的河流和森林。
她想他應該不是平民,因為在吃自己做的飯的時候,他皺了眉,而且,他吃飯很安靜。於是更加堅信自己的選擇沒有錯,甚至還有點沾沾自喜。
但接下來的事,卻不那麼順利。
這位貴族像是受到了極大的打擊,整整兩天都沒說話,連眼珠都不轉動。第三天的時候,這個貴族乾脆發了瘋,嘴裡說著一些讓她不明白的話,雙手在空中亂抓,在他露出當日出現的那種可怕的眼神之後,驚慌失措的她順手抓起一根木棍,「努力」的讓他安靜下來。
再次醒過來,貴族的眼神又恢復清亮,但過不多久又要發瘋,於是又被打昏過去……反覆多次,直到有一天,他被打得叫痛為止。
「好痛哦……」貴族坐了起來,不滿的抱著腦袋嚷:「姐姐你為什麼要打我?我做錯事了嗎?」
她舉著木棍,驚訝的張著嘴,好半天沒有回答。她曾經在心裡很多次猜想過這貴族清醒過來的模樣,卻萬萬想不到會是這麼的天真的表情,這麼無邪的聲音。
她想辯解,想解釋,想問問題,卻又語無倫次,乾脆不再說什麼,去拿食物讓貴族吃。可當她回到床前時,卻發現貴族縮到了房間的角落裡,深埋著頭。
「過來吃東西。」
貴族無言的抬起頭來,她看見他臉上的迷惑和眼中的痛苦。
「你怎麼了?」
貴族緩緩的搖頭,依然是那雙清亮清澈的黑色眼睛,可眼中的痛苦更加濃郁,讓人目不忍睹。
是失去了什麼重要親人嗎?還是被自己的敵人打敗了?她彷彿明白他的感情,又彷彿不明白。她蹲下去,輕聲詢問,卻得不到答案。到最後,貴族的眼神飄忽起來,重新聚集到屋頂上。
這位貴族太奇怪了,可自己明天還要工作,她歎著氣,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