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洽卿剛剛吃完晚飯,正懶洋洋地靠在籐椅上休息,見顧竹軒他們進來,一擺手要他們在旁邊椅子上坐下,問道:「官司聽說打下來了,你們打算怎麼辦?」
顧竹軒把穆安素談話的內容大致和他講了一遍,最後說:「虞老,官司已打到這個地步,騎虎難下,我想和工部局奉陪到底。您看如何呢?」
虞洽卿睜開迷迷糊糊的睡眼,坐直了身子說道:「竹軒,這官司你只能打到底,如果一軟,恐怕連那幾百元地皮銀子都會拿不到了。破釜沉舟,這仗準能打贏。你這次敢把官司打到倫敦大理院,這是上海有租界以來,由普通中國人訴訟到倫敦的第一件案子。因為涉及國際視聽,英國人也許不能不重視。況且外國人司法獨立,不受行政干擾,會依法裁斷。我研究過,這事工部局是理虧的,不過你還得按層打上去,先訴北京的英國公使,當然我不會袖手旁觀,我是工部局華董,可以給你造些輿論,使工部局在這件事上有點理虧。這樣以後那些洋董就不那麼神氣了,我的話也可比以前講得更響亮些。
「對,這段時間,我派一些弟子四處放放風,就說工部局的人接受了永安公司的大量賄賂。」杜月笙也在一旁接口說道。
虞洽卿點了點頭:「這樣最好。」
第三天,顧竹軒和穆安素簽定了委託書,向北京英國公使上訴,理由為裁判不公,應賠償損失,不遷讓。
結果,北京英國公使接到這份訴狀,覺得十分棘手。這個公使是個老官僚,他覺出這事工部局理虧,雖然地皮原是工部局官產,卻已經賣斷立契,就屬於個人私產,不可侵犯,自然有權不讓。
可是,永安公司在香港政府註冊,而且工部局未曾與顧竹軒協商,就答應把地皮給他,還簽下合同,這明明是一個女兒許了兩家親的事情。於是,公使命令秘書通知總領事和姓顧的商量,給予一定代價遷讓。
這一天,顧竹軒正在家中休息,正思忖著他在等北京英國公使的批復,心想訴狀上去一個多星期了,為什麼沒有消息呢?他正在胡思亂想,忽然傭人來回稟說道:「有一個洋人,帶著翻譯來找你,說是工部局的。」
顧竹軒一怔,但馬上想到這可能是北京的狀子生效了。於是,他起身吩咐著道:「請客人到樓下小客廳見。」
洋人滿面笑容地進來了,一坐下,把顧竹軒吹捧了一番之後,慢慢轉入了正題:「顧先生,關於天蟾舞台事宜,公使已通知總領事,要工部局妥善解決。我是工部局英籍董事史密斯,工部局授權予我和您磋商,想聽聽您的意見。」
顧竹軒平常見了這些外國人都有三分恐懼,但是自從打官司以來,他已經和他們較量過了,覺得這些高鼻子、藍眼睛傢伙,吃硬不吃軟,你越怕他,他就越欺侮你,於是也對他們不怕了。
這時,他的嗓門也高了起來:「史密斯先生,我的要求、辦法總共有兩條,一是不動遷,我也不向你們索取任何賠償。二是如果一定要動遷也可以,地點一定要在市中心,給我蓋一座三層樓的大戲園。不然,我還要繼續打官司!」
史密斯臉上的笑容收斂了,他板起了臉,顯得非常嚴肅地說道:「顧先生,還有沒有第三條可以接受的辦法呢?」
顧竹軒想了一下說:「其他辦法我是不能接受的。」
史密斯悻悻然地站起來說道:「我很遺憾,不能給顧先生提出更好的解決辦法。不過,我要奉勸顧先生一句,恐怕將來的解決辦法未必能達到你的要求,那時你不要後悔!」
顧竹軒聽了洋人的要挾,火氣上來了,但他竭力放慢語氣說道:「我顧某官司打到這個地步,大不了全部家當弄光,成個癟三。但是,我不會退讓。請你轉告工部局的各位先生,這好意我無法接受。」
史密斯聞言,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史密斯走後不到一星期,穆安素打電話告訴顧竹軒,北京英公使的回文寄給他,表示這事不能由公使館解決,可以上訴到倫敦大理院作最後裁決。然後,他徵求顧竹軒意見,是不是按原來商定的步驟,向倫敦上訴。
在電話中,顧竹軒斬釘截鐵地說道:「穆大律師,就這麼辦!」
誰知訴狀到了倫敦,一連兩三個月,杳無音訊。
這時,有人勸顧竹軒說,算了,船幫船,水幫水,洋人總歸幫洋人,最後裁決如果仍和工部局、總領事一樣,更會弄得敬酒不吃吃罰酒,更加得不償失。
在這時,顧竹軒也有些後悔了,心想我顧四在上海混了多年,最後弄個兩手空空,回蘇北老家去吃山芋稀飯,大概也是命中注定的。不過,這戲園的資本一大半都是王月花的,兩人相好一場,把她也拖下去,怎麼說也不應該。他想著心裡就難過,於是,趁著月色皎潔,他往王月花家裡走去。
顧竹軒上街,看著行人都手提月餅盒,這才想到已是中秋佳節。於是,便買了點熟菜和一瓶洋河大曲走到王月花家。
自從打官司以來,顧竹軒的心情一直不好,好久沒到王月花家去了。一見面,王月花看他瘦了許多,心中不免有點酸楚,禁不住眼圈紅了。
顧竹軒也動了情,從口袋裡掏出手帕,輕輕給她拭去淚痕說道:「月花,我對不住你,把你也拖進來受苦,這輩子算完了,我下輩子做牛做馬還債吧!」
王月花聽得傷心,也深情地說道:「不要說這種掃興話。現在判決沒下來,誰也不知怎麼樣哩!就是官司打輸了,家當敗光,你到哪裡,我也到哪裡,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一根扁擔我抱著走,我寧願陪你做一輩子討飯婆,絕不分手!」
患難出真情,這話出自王月花的肺腑,顧竹軒一把緊緊握住王月花的雙手,說:「好月花,有你這句話,我死也瞑目了!」
兩人淚眼相對,無限感傷,又無限深情,最後還是王月花打破沉默說:「竹軒,咱們傷心也沒用,今天是中秋,是個團圓節,我們來喝上一杯,解解悶吧!」
她話語剛落,忽然響起一陣十分急促的敲門聲,王月花趕快跑下樓去開門,原來是顧竹軒的一個貼身親信,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氣喘吁吁地說:「四爺,四爺,杜先生找你!」
顧竹軒一個機靈,只當又出什麼大事了:「找我有什麼事?」
「他和穆大律師一起來找你,說倫敦大理院的判決下來了。」
「判決下來了?」顧竹軒的心提到了心口上,馬上接著問道:「結果呢?結果怎樣?」「你贏了,杜先生說你贏了。」
一聽贏了,顧竹軒欣喜若狂,激動地跳了起來,然後也不顧有手下在眼前,抱起王月花圍著屋繞了一個圈子,然後對王月花說道:「月花,我先。」
到了天蟾戲台的寫字間,杜月笙和穆安素正在那裡坐著。見顧竹軒來,他們馬上遞上一份文件。
顧竹軒一看,正是大理院判決書的中文副本。上面寫著:「顧竹軒先生,你的上訴經本院終審裁定,工部局違約拆遷不合法,應賠償損失費10萬元,由你擇新址,重新修建天蟾舞台。」
這時,一棟房子只幾百元,10萬元可是一筆相當可觀的數目。
顧竹軒的名氣一夜之間響徹上海灘,而杜月笙由於背後為他撐腰策劃,身上的光環更耀眼了。
王恆岳並沒有看錯人。
杜月笙的確是個流氓,但卻是個有良知的流氓。
他懂得「禮儀廉恥」這幾個字是什麼意思,懂得什麼是大是大非,也懂得在關鍵的時刻應該做出什麼樣的取捨!
在王恆岳的幫助下,杜月笙終於在最短的時間內成為了上海灘新的「大亨」,而這個大亨和黃金榮、嚴九齡這些人並不一樣,他是一個幫著國民政府做事的大亨。
在得知了上次這件和洋人打官司的事件後,此時已經身在南京的王恆岳給杜月笙拍來了電報,上面只有三個字:
「你很好!」
夠了,這就已經足夠了!
這是大總統對王恆岳的最高評價。
上海灘上老的「大亨」黃金榮和嚴九齡已經倒下或者正在倒下,新的大亨杜月笙成了上海無人不知道的聞人。
他和虞洽卿有一個共同點,就是在得到了王恆岳的召見之後,思想觀念完全發生了改變,兩個人聯手和外國人一起打贏的這場官司,勢必讓他們永遠的被上海人記住。
王恆岳要的就是這種效果:
以流氓對付流氓,以流氓對付外國人!
一些自己不能出面的事情,交給他們去做就可以了,對付上海的外國勢力,本來就沒有什麼道理可講。
無論是什麼樣的大亨,都只有一個目的存在:
為王恆岳效力,為國民政府效力,只有這樣,你才能在大上海生存下來,才能繼續當你的「大亨」,才能讓那些光環繼續在自己的頭上籠罩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