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鏖戰西北(十五)
黨項軍營空空蕩蕩,成排的帳篷一夜之間就消失了,往日戰馬馳騁所激起的灰塵,被突如其來的一陣野風吹得無影無蹤。十幾隻靈州特有的野狗在軍營內自由自在地嬉戲玩耍,間或有一隻野狗搜到一兩塊骨頭,就會惹來眾多野狗的圍追。
突然,這些野狗們停止了追逐,豎起了耳朵,警惕地盯著東邊,很快,幾個高高在上的馬頭出現在野狗們的視線裡,在一隻渾身黑點的大狗的帶領下,這一群野狗聚在一起,低沉地吼著,露出尖銳鋒利的牙齒,威脅著慢慢逼近的馬匹。那隻大狗是這群野狗的頭領,它極有靈氣,它懂得辨認什麼是野馬什麼是戰馬,野馬是可以圍攻的,而見到戰馬最後的辦法是逃跑。大狗敏銳地發現這不是幾匹野馬,而是一大群戰馬,戰馬群雖然行走得並不快,卻帶著陣陣殺氣。大狗驚懼地長長吼叫了一聲,夾著尾巴,低著頭,飛快地向西邊逃之夭夭。
靈州牙將王騰驤帶著五百騎兵,從靈州城出來,實地查看黨項軍的情況,到了黨項軍營地,迎接他們的就是那一群野狗,既然野狗已經成群地出現在黨項軍營,那麼,黨項軍離去至少已有數個時辰了。王騰驤壯實得就如一座小山,他在軍營裡巡視一圈後,在營地的西門處停了下來,然後跳下馬,仔細觀察著地面。
這時,塑方軍營方向也過來一隊人馬,領頭的是步軍都指揮使楊文浩,他遠遠地就看見了鐵塔一般的王騰驤,就快活地喊道:「王天王,你還沒有死啊。」
楊文浩和王騰驤是多年好友,因為王騰驤身體壯。所以楊文浩總是戲稱他為托塔天王,而楊文浩人又長得極為英俊,所用武器是一枝長槍,王騰驤就戲稱他為二郎神。
王騰驤哈哈大笑道:「原來是楊二郎,我還以為你被黨項人捉去當娃子了。」
楊文浩來到王騰驤身邊,跳下馬,兩人相互擂了一拳,楊文浩道:「昨天晚上黨項人派了五千人就來攻打軍寨。讓小弟給狠揍了一頓,不過,還是守堅城舒服,軍寨城牆太矮,隨隨便便找個梯子往上一架,就可以往上爬。」
「昨天還進攻了塑方軍營?只派了五千人?」王騰驤覺得黨項軍行動有點怪異,盯著馬蹄印遠的方向,又觀察了一會。帶著詢問的神情問道:「二郎神,你說黨項人為何突然就撒軍了,是否還有什麼花招?」
楊文浩收斂了笑容,也順著馬蹄印的方向看去,道:「我也極為納悶。正準備問你。」
王騰驤粗壯的眉毛擰成一團,道:「黨項人這次兵分兩路,一路打涇州,一路打靈州。如果我沒有猜錯,打涇州地那一路是幌子,主力是攻打靈州這一路,黨項人匆匆退兵,只能說明一件事情,就是援軍要到了。」王騰驤眉毛沒鬆開,繼續道:「黨項人打仗越來越精了,我們不能有絲毫大意。我馬上向西搜索一遍,就拜託你向南搜索,過小山谷要細心一點,那裡地勢險要,是打伏擊的好地方。」
王騰驤和楊文浩兩人相互又擂了一拳,各自帶兵向西、向南進行大面積的搜索,兩支人馬搜尋了近十里,王騰驤沿著黃河向西走。發現了大量馬糞、馬蹄印等痕跡。看來,黨項人確實是退兵了。
既然黨項軍已經退兵。節度使馮繼業就開始算舊帳,在這次靈州城攻防戰中,隱匿在城內的黨項奸細,殺死了守城門的一隊軍士,打開了城門,如果沒有那一道救命的懸門,現在靈州城牆上飄揚的已是黨項人的鷹旗了。
隨著節度使馮繼業地一聲令下,大隊靈州軍把黨項人聚居的東城區包圍得嚴嚴實實,一家一家的黨項人被軍士們從房屋內驅趕出來,直接被趕到城外,東城門外,已聚了老老少少數千人,一名靈州衙門的司法參軍事用黨項語大聲念著驅趕黨項人的公告。
靈州城內的絕大多數黨項人都是數代在靈州城內居住,靈州城已是他們的根,聽到驅逐令,大家愣征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這是怎麼一回事情,哭聲、罵聲、祈求聲,頓時在響成一片。
一名黨項青年紅著眼睛,大叫著就往城裡沖,一名靈州軍士想來阻攔他,被他使勁推到一邊,剛剛衝到城門,守在城門的一名隊正抬手就給了他一刀,這一刀勢大力沉,狠狠砍在黨項青年地胸口,黨項青年慘叫著倒在地上翻滾著,一名中年婦女哭著撲到他的身上,把他緊緊抱住,黨項青年渾身是血,看著抱住他的婦女,有些顫抖地道:「娘,我不想死,雲霞。」說完這幾個字,黨項青年大睜著的眼睛漸漸變得空洞無神。
在靈州城內,黨項人和中原人通婚並不少見,雲霞是中原人,也是這名黨項青年的未婚妻,他們已經訂了親,黨項青年衝進城,就是想到他地未婚妻那裡去。
那名黨項婦女抱著兒子的身體,對天嚎了幾聲,放下兒子,就如一頭發怒的獅子,衝向殺死兒子的靈州軍隊正,隊正見黨項婦女衝過來,冷哼了一聲,把長刀平伸,黨項婦女眼中只有那名軍士,根本沒有看見那把鋒利地長刀,她猛地撲上來,就如『自殺』一樣,胸口猛地撞向了刀尖。
守城隊正看著刀尖點點滴滴的鮮血,並沒有任何憐憫,他罵道:「殺不絕的黨項人。」這名隊正的哥哥是靈州軍的隊正,那天黨項人伏擊城門時,正好輪到他哥哥守衛東城門,他哥哥被黨項人的飛刀割開了脖子。這位守城隊正隔壁就是一家黨項人,兩家平素關係還不錯,他對黨項人沒有惡感,可是,哥哥的慘死,讓他對黨項人充滿了仇恨,所以。今天他出手狠毒,刀刀要命。
當城裡的黨項人全部被驅趕出來以後,靈州東城門慢慢就關上了,數千黨項人是被突然趕出來地,沒有作任何準備,除了穿在身上的衣服,沒有帶任何東西,他們坐在城外。失神地看著高大的城牆,他們大多數都在靈州出生、長大,此時,突然被這座城池所拋棄,讓他們感覺天崩地陷,惶惶不可終日。
一名黨項年輕女子抽泣得臉都變了形,她的丈夫是個中原人,她現在正懷著小孩子。已有近四個月了,她今天正好回娘家,如今也被趕出城來,她看到一個中年男子,猛地撲上去。使勁用指甲抓他地臉,哭著罵道:「我知道那些攻打城門的軍士都是藏在你家裡面的,你把我們都害了。」無數黨項人聽到此言,都憤怒地看著他。又有兩名女子撲上來打他。
這名男子臉上被抓得血淋淋的,他猛地打了那名年輕女子一拳,吼道:「我是黨項房當人,當然要幫著黨項人,你們幹什麼,大不了咱們回清水河。」
聽到他地吼叫聲,大家都不說話了,清水河早已成了他們遙遠地回憶。現在的清水河,能容得下這許多人嗎?眾多黨項人垂頭喪氣地坐在城門,抽泣聲此起彼落。
房當翰海和三名親衛仍然躲在密室裡,密室裡有個小孔,可向外窺視,他們看見幾名靈州軍士進屋,把屋裡地人全部趕了出去,一直到天黑以後。屋裡地人都沒有回來。
密室裡的幾個人只是在早上吃了幾張餅子。三更過後,四個人都餓得前心貼著後背。便偷偷從密室裡出來,四處翻找糧食,他們不敢點燈,只好憑記憶在黑暗中摸索,好不容易弄得一些雜糧,因為火光會讓他們暴露,他們也不敢生火,只好把糧食拿到密室裡,用冷水泡著,艱難地吃了下去。
第二天早上,房屋主人還沒有回來,巳時,進來了五個衙門小吏模樣的人,在屋裡翻天覆地的一陣搜尋,把所有值錢和東西全部拿出來堆在屋子裡,這五人把搜出來的幾貫錢私自分了,然後,一名小吏點數,一名小吏拿個本子記錄,把其它如糧食、衣物等物品全部細細地記錄下來,另外三個人還在不停地東翻西找,弄了一個時辰,五名小吏才笑逐顏開地出了門,出門時就把大門鎖上了。
房當翰海受的均是皮外傷,包紮過後,身體有些虛弱,卻沒有大礙,他一整天把眼睛湊在小孔上,弄得眼睛黑乎乎一圈,最後眼睛金花四濺,不過,事實已經很清楚了,這家主人遇到了什麼事情,被抄了家,而且看小吏們輕鬆的樣子,似乎戰事已經停止了。
晚上,房當翰海就帶著三名軍士出了密室,四處去看看,他們吃驚地發現,整個東城區都是人去房空,也沒有發現有巡邏的軍士,大片沒有人居住地空屋,黑黲黲的讓人覺得無比的淒涼。
房當翰海和三名軍士一家屋子一家屋子地搜索,想找一些糧食和衣物,結果大失所望,這些房屋如蝗蟲經過一樣,有價值的東西一樣不剩,在東城區以外的街道上,不時有軍士在巡邏,無奈之下,四人只好回到了密室。
四個人坐在平時常坐地木箱上,相對無言。房當翰海想著空蕩蕩的東城區,心裡一陣發抖,自言自語道:「靈州軍好狠,把這數千人殺得乾乾淨淨,都是我們害了他們。」他想著房屋主人一家老小的樣子,使勁用拳頭捶打著額頭。
三名軍士都有些沮喪,坐在地上低頭不語。
房當翰海比其它幾名軍士鎮定,他道:「活人不能被尿憋死,我們選好一家人,趁晚摸進去,搶些糧食出來。」說完,手重重地往木箱上一拍。木箱發出了「咚」地一聲響。房當翰海聽到這一聲響,低頭一看,才發現這只木箱,就道:「這木箱放在密室裡,裡面說不定有周元通寶,往利金中原話說得好,長得也像中原人,有了錢,就可以悄悄出去買些吃的,我們就不用去搶劫。」
密室裡這只木箱,用銅鎖緊鎖著,房當翰海幾人都把這個木箱當成椅子來坐,天天親密接觸。完全忽視這是一個用來裝財物地木箱,此時主人已沒有蹤影,一名軍士就用長刀把銅鎖從木箱去掉,打開木箱後驚喜地發現,木箱裡面有幾十貫周元通寶,還有一些衣物。
房當翰海把取回來的一大包衣物攤開,一件件衣服拿出來看,找出數件中原人的衣服。黨項人居住在青海湖之時。黨項人被稱為黨項羌,他們習慣於禿髮、耳垂重環,房當人遷到清水河畔已很久了,他們的髮型、衣物都盡拋舊俗,和中原人區別不大,藉著微弱的蠟光,四人脫下軍服,穿上了中原人地衣服。
往利金是那名扮做商販提前潛進靈州城的黨項軍士。因為他相貌最象中原人,而且中原人說得地道,他高興地說道:「明天我就可以穿著中原人的衣服,出去買東西。」
房當翰海看著幾名軍士道:「只要我們有食物有水,就可以在這裡躲上一陣。等到城裡放鬆了警惕,再找機會溜出城去。」
找到銅錢地第二天,往利金帶著周元通寶,穿著中原人的衣服。溜出東城區,到南城區買來了大餅、牛肉等熱食,房當翰海吃了兩三天生食,肚子全都吃出毛病了,現在吃上了這非常一般的食物,都覺得這是西方極樂世界才有的美食。
不過,飽餐一頓後,房當翰海等人又陷入了深深的失望之中。據往利金瞭解,靈州城吸取了混入奸細地教訓,城防特別嚴密,每天上午辰時開城門,下午申時就關城門,進出城都要進行盤查,沒有城內的人帶路、接應,房當翰海他們根本沒有從城門出城的可能性。而趁夜翻越城牆也不可行。一是他們帶地飛抓不過六米,而靈州城牆一般都在十二三米以上。二是城牆上守衛地軍士著實不少,不停地在城牆上走來走去,他們不可能爬上城牆的而不被發現。
房當翰海沒有想到,他們四人在密室裡一住就是十一天,這十天,不斷有靈州軍士和老百姓偷偷摸到屋子裡東翻西找,均一無所獲,還有兩名偷情地少男少女,每天都來到這個房間裡約會,說說情話,互相帶些好吃的,當然,親熱是免不了地。
在第十天的時候,外出打探消息的往利金喜滋滋地回來道:「機會來了,聽城裡人說,周軍的前鋒小隊已進了城,明天,大隊北上的周軍就要進城,城中老百姓肯定全部要出來迎接,這個時候最為混亂,我們可趁機出城。」
房當翰海聽到此消息,坐在木箱中沉默不語,並無半點笑容。經過幾天密室生活,往利金等人和房當翰海說話已較為隨便了,往利金看到房當翰海悶悶不樂,就問道:「這是好消息啊,為何不高興?」
房當翰海用腳後跟輕輕地碰著木箱,低聲道:「房當白歌率著大軍在涇州一帶作戰,目地就是纏住周軍主力,現在周軍主力能夠北上,這說明白歌他們形勢不妙,難怪城外大軍會突然退兵。不過,明天是個好機會,無論如何要想辦法出城。」
第二天巳時,房當翰海等人,悄悄地出了密室,這幾天,他們每天晚上都要在東城區走一圈,道路極為熟悉,幾個拐彎,就從小巷子鑽到中原人聚居的地方,此時,街道上全部是興高采烈的靈州百姓,就如過節一般,個個穿著新衣,他們守在街道上,焦急地等待著周軍主力進城。
房當翰海等四人盡量朝城門靠近,只要一有機會,幾個人就混出城去,沒過多久,靈州老百姓就發出了一陣歡呼。
數面黑雕大旗出現在城門處,隨後,出現了大隊騎兵,走到隊伍前面的是一些衣甲鮮明地將校,將校身後,緊跟著四人一排的騎兵隊。
房當翰海以一名騎兵部隊指揮官的專業眼光看著進城的騎兵隊,他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支騎兵部隊裝備極好,戰馬並不高大,卻身體勻稱,毛皮光滑,眼睛有神,肌肉發達有力,均是極好的戰馬,馬上軍士身穿山形甲,胸前都有護心鏡,每人配有長弓、弩和腰刀,戰馬左側掛著是一枝長槍,右側是一面小圓盾,走到後面的騎兵隊伍的戰馬左側則掛著一枝寒光閃閃的長刀,裝備之精良,是黨項騎兵難以相比地。
進城的騎手們一手持馬韁,一手放在刀柄上,上身挺直,隨著戰馬的腳步輕微地起伏。騎兵隊四人一排,每一排馬速基本一致,前後有一千多列,在眾人的歡呼雀躍中,居然沒有出現一絲混亂。
黨項騎兵戰鬥力的強悍天下聞名,可是,房當翰海看到這些騎兵後,想像著自己率領數千騎兵進城會是什麼情況,他邊想邊搖頭,心中道:「這些騎兵極為了得,是黨項騎兵的勁敵,周軍何時建有一支這麼強大的騎兵?」
不知誰在人群中喊了一嗓子:「黑雕軍,黑雕軍。」很快,靈州城裡老百姓都跟著喊道:「黑雕軍、黑雕軍。」人群中的少女看著這些威風凜凜地騎兵,早忘記了羞赧,也在人群中大聲喊著:「黑雕軍、黑雕軍。」
黑雕軍走過後,人群全部湧上街道,跟在黑雕軍後面,城門處不斷有老百姓湧過,城門處顯得很混亂,房當翰海等人趁機溜出了靈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