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鳳雲再起(九)
多年的軍旅生涯,讓侯大勇養成早起晨練的好習慣,兼之一個人睡覺也沒有戀床的理由,天邊剛露出一絲亮光,侯大勇就翻身起床了。
府上的下人們也都早早起了床,打掃衛生、外出買菜,揉面淘米,燒火洗鍋,個個都顯得忙忙碌碌,他們要為趕路的親衛們準備豐盛的早餐。五十多個親衛也在陳猛地帶領下,在院子裡做著虎臥撐、下蹲和跬跳,整個院子顯得熱熱鬧鬧。
主院裡花草樹木培育得頗為繁茂,並沒有因為侯大勇不在這裡常住而有絲毫馬虎。侯大勇在院子裡慢跑了一會,又揮拳弄棒練了一陣,身上也就大汗水淋漓了,經過改良的「何家刀法五式」早已練得熟透了,經過三年手不離刀的生活,兼之勤習天遁功,侯大勇對刀性深有體會,「速度和力量」就是軍人刀法的精髓,現在練習「何家刀法五式」,純粹是把這套刀法作為活動身體的套路。
一個乖巧的使女站在主院的一個角落裡,看到侯大勇停了下來,連忙送上一杯茶水,這個使女年齡不過十六七歲,長得乾乾淨淨,是管家叫來服侍侯大勇的。昨天晚上,就是這名使女給侯大勇端茶送水,按照規距,這名使女應該睡在侯大勇主房的外間,侯大勇並不反感這名小女子,只是覺得讓一名小女子睡在外間很有些曖昧,當年春蘭秋菊就曾經睡在他的外間,就讓這名女孩兒到另一個房間去睡。
侯大勇舒適地喝了一大口茶,順口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到府上幾年了。」那小女子略有些羞赧地答道:「我叫錦茵,前年底才到府上。我到府上不久,阿郎(唐及五代對男主人的稱呼,那時沒有老爺之稱)就走了。所以阿郎不認識我。」侯大勇見錦茵模樣甚是周正,說話時眼睛一眨一眨的,清亮靈活,心中一動,問道:「你為何要到府上來,家裡還有什麼人?」
錦茵面色略略暗淡,低聲道:「我是許州人,父親是讀書人。靠教蒙童為生,那年發瘟病,父親、母親都去了,為了安葬了父母,家中的薄財全部用盡了,走投無路之時,偶爾遇到秋娘子,秋娘子見我可憐。就把我買到府上。」
自古以來,買身做下人、當使女的,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侯大勇在滄州初掌劉三府弟之時,還是用現代人地倫理和思維方式來考慮問題,曾提出要把府中奴僕全部放走。可是一半以上的男僕和絕大部分使女都不願意離開,因為離開侯府後,雖然名義上改賤為良,可是他們一無所有。身無長計,連生計也無法維持。有了這個經歷,侯大勇對古代社會現實有了具體的認識,他本來認為買賣奴婢是極不道德之事,現在看法又有所不同,世界上有許多事存雖然不盡如人意,但是既然存在了,也就有存在的道理。
侯大勇問道:「你家中還有長輩嗎?」
錦茵想到父母雙亡時自己四處求助。那些所謂長輩冷漠的眼神和推三阻四的行為,竟讓她有些不寒而慄的感覺,她肯定地答道:「我沒有長輩了。」
侯大勇又問:「那你訂親了嗎?」
錦茵紅著臉搖搖頭。
「既然你父親教過蒙童,你也讀過書吧?」
錦茵點點頭,謙虛地道:「略略識得幾個字。」
侯大勇曾經承諾要為陳猛訂一門親事,看到這個皮膚白淨的乾淨女孩子,就想到了陳猛。侯大勇笑著說道:「既然你沒有訂親,家中又無長輩。那我就作主給你訂一門親事。好不好?」
錦茵沒有想到阿郎突然要給自己訂親,她不時不知如何是好。低著頭,看著自己地腳尖。
「黑雕軍有不少年輕的校尉都沒有成親,有一名校尉叫陳猛,常到府上來的,你應是認識的,願意嫁給他嗎?」
陳猛和杜剛是阿郎的兩個親衛,既然是侯大勇的貼身親衛,形象自然也差不到那裡去,眾使女都認得他們兩人。杜剛和小蓮子訂親後,眾使女羨慕得紅了眼,錦茵當然也不例外。此時,錦茵聽到阿郎問她是否願意嫁給陳猛,她頭腦嗡地響了一下,渾身酸軟,張著嘴說不出話。
侯大勇見錦茵漲紅著臉不說話,神情中有七分是願意的,但還是追問了一句:「願意嫁給陳猛嗎?」
錦茵這才從迷離狀態中清醒過來,小聲道:「但憑阿郎作主。」錦茵的羞態,也為她憑添了許多嫵媚。
陳猛此時還在院中和親衛們聊天,被叫到主院後,這個意外地好事讓他即高興又意外。錦茵是鄭州侯府中較為出色的,否則管家也不會讓錦茵到去服侍侯大勇。在陳猛的印象中,跟著節度使離開鄭州之時,錦茵不過十五歲,還是一個小女孩的模樣,一年多不見,錦茵變得亭亭玉立,看上去成熟了許多。陳猛對於節度使的安排,除了高興之外,當然沒有什麼意見,他沒有任何遲緩,一口就答應了下來,然後就偷偷地瞅著錦茵。
侯大勇叫來了管家,問道:「錦茵地身份文書在哪裡?」
「都由符娘子管著,小的不知在哪裡。」
「錦茵已和陳校尉定了親,從今天起,就不是使女了,你安排她單獨住一個院子,一切按照秋娘子和春娘子的規格對待,等到西北戰事打完,就為陳校尉和錦茵完婚。」
侯大勇閃電般地撮合了一段姻緣,他很有人情味地對陳猛道:「親衛們吃完飯,我們就要出發,給你們兩柱香的時間單獨在一起,相互聊聊,增加一些瞭解。」
管家笑得極為歡心,道:「這可是大喜事,要好好祝賀陳校尉和錦娘子。請兩位到南院去說話,那裡乾淨又沒有閒雜人,我讓人把早餐送過來。」
看著兩人高興而又羞羞答答地一前一後出了主院,侯大勇為無意中玉成此事而頗為高興。當早餐送來後,侯大勇一邊喝粥,一邊他哼起十分熟悉地老曲子《康定情歌》,這首歌在現代社會是百唱不衰的經典老歌,調子他非常熟悉。不過從來沒有完整地唱過,今天心情好,無意中竟把此曲調哼了出來。
侯大勇的高興是有原因的,從組建黑雕軍以來,有無數英氣勃勃的年輕軍士倒在了戰場上,儘管黑雕軍屢戰屢勝,威名遠插,可是。對於這些戰死地軍士,一切就隨著生命離開自己身體的時間結束了,所有的榮耀都只有活著地人才能擁有。戰場是如此殘酷無情,自已手下的這些年輕小伙子隨時都有可能丟掉性命,中國有句古話。叫:「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侯大勇不願意讓跟著奮不顧身作戰的將士抱著不孝之子的名聲而遺憾地離開這個世界,因此,為陳猛作了媒。他是發自內心的喜悅。
錢向南坐在侯大勇對面,看著邊喝粥邊啍曲地節度使,心裡納悶,就是給陳猛定了一門親事嗎,值得這麼高興嗎?不過,這小曲倒很有意思。
這時,一陣哨聲在空中響起,侯大勇抬頭向上一望。一群鴿子快速地從空中飛過,侯大勇看到空中飛翔的鴿子,把手中的碗一扔,跳了起來,有些激動地道:「我真是傻瓜,竟然沒有想到鴿子。」
錢向南見今天節度使情緒有些反常,一會兒哼曲,一會兒又說自己是傻瓜。他用狐疑地眼光看著侯大勇。
侯大勇看到錢向南一臉疑問。也沒有解釋,對著院門外站著地使女道:「把地下打掃了。再弄一碗粥來。」這才對錢向道道:「鴿子,錢郎喜歡鴿子嗎?」
自從西北狼煙再起,侯大勇對通訊困難有太深的感受,在現代社會,互聯網、衛星電話,各種先進通訊工具極大地縮短了空間距離,地球成為一個村莊,而在古代,交通、通訊極為不便,距離卻成為無法克服地障礙,去遠地來回一趟不容易,有些情況可能是一去不復返,所以,古人對於離別總是那麼傷感,也才有李白的長吁短歎:蜀道難,難於上青天。
看到高空中飛翔地鴿子,侯大勇知道,他總算為飛鷹堂和軍情營找到了遠程通信的辦法。侯大勇為了解決遠程通信,也算絞盡腦汁,利用富家商舖在全國的網絡為飛鷹堂建立了接力式的信息傳遞系統,但是,侯大勇壓根沒有想到用鴿子來傳遞信息。
侯大勇沒有想到用鴿子來通信有四個原因,一是在二十一世紀二十年代,通信極為發達,侯大勇所在陸軍,從來沒有使用鴿子來通信的經歷,鴿子在軍事上應用已經極為罕見了;二是不管在現代和古代,侯大勇都是生活在軍隊裡,根本沒有空餘時間養鴿子,而且他地家人、朋友沒有一個養鴿子的,當然,這並不是說養鴿子就不好;三是在這個時代,鴿子還沒有在軍事運用,雖然在南海邊上,漁民已經用鴿子來溝通海船和陸地,可在內陸,還極少用來通信;四是每個人都有一個思維空白區,或許這個空白區就如一層紙那樣薄,但是如果沒有合適的時機,這層紙卻很難捅破,用鴿子來進行通信也就是侯大勇思維上的一個空白區,今天,西部地戰事和鄭州天空上偶爾飛過的鴿群,一下子就把侯大勇的思維空白區打破了。
錢向南不知道節度使為何突然問起鴿子,道:「有些人閒來無呈事養鴿子,我不喜歡也沒有興趣玩這個。」
侯大勇解釋道:「鴿子有一個特殊本領,它認路的本領特別強,不管放多遠,它總能找到回家的路,這叫歸巢性,我們可以利用鴿子這個特點來傳送情報,鴿子是遠距離通信的最好工具。」
錢向南有些疑惑地問道:「真是能用鴿子來通信嗎,它能飛多遠,能認識路嗎?」
侯大勇肯定地道:「鴿子用來傳遞情報,安全、快速、準確,以前我在粟末靺鞨族的時候,就見過他們用鴿子來通信,我竟然沒有想到用鴿子。真是糊塗。」每當侯大勇遇到不能解釋之事,總是推到粟末靺鞨族頭上,反正白頭山到中原隔著萬水千山,沒有人能夠查證他所說的話。
侯大勇不容置疑地安排到:「錢郎,你馬上找人,到各地去尋找善養鴿子之人,同時尋找能長途飛行地鴿子品種。」侯大勇想了想,又道:「算了。這段時間軍情營還是集中力量做好黨項人的事情,鴿子的事情還是讓飛鷹堂來做,爭取在今年,最遲到明年,要把這件事情辦好,飛鷹堂以後養的鴿子就叫做信鴿吧。」
侯大勇快步走回書房,給孟殊寫了一封長信,詳細把訓養鴿子地事情交待給他。令他不惜一切代價,建立一個鴿營,最後,在後面加了「此事相當重要,務必辦好。」
寫完信。侯大勇一身輕鬆,「今天真是愉快的一天,辦了一件有意義的事情,還辦了一件極其重要的事情。真是一個美好地早晨。」
當侯大勇進屋換衣服地時候,錢向南看著天空中自由飛翔的鴿子,喃喃自語道:「這小小地鴿子,當真能飛翔千里,萬里傳信嗎?」
令侯大勇惋惜地是,鴿營現在還是一個設想,並不能馬上幫助瞭解西北軍情。就在侯大勇在路上急行的時候,西北前線打成了一鍋粥。形勢瞬時萬變,飛鷹堂千里迢迢送來的情報,都是舊聞了。
房當白歌在小倉關大敗鳳翔軍後,一直追到鳳翔府,王景彙集鳳翔軍殘部和留守部隊,在鳳翔府構築了數道防線,房當白歌見王景雖敗不亂,無機可趁。帶著黨項軍主力迅速回師喬家堡。到了喬家堡,房當白歌吃驚地發現黨項軍營只剩下一片灰燼。所幸輜重、糧草主要存放在吳留關,要不然失去了後勤保障,這仗就無法打下去了。而涇州城重被周軍奪去,數十面「慶」字大旗在城牆上飄揚,數千周軍在城上嚴陣以待,房當白歌只得率領黨項大軍退守吳留關。
大周各個節鎮的軍隊,陸續趕到了涇州一帶,慶州軍佔領了涇州,永興軍增援到了喬家堡,黑雕軍進駐義州,延州軍、同州軍等各節鎮軍隊還在增援的路途中。
大周軍和黨項軍第一階段的作戰也算告一段落。這一戰,黨項軍和大周軍各自暴露出自身的缺點:
大周軍最大的問題是沒有統一地指揮,各自為戰,白白錯失了戰機。房當白歌率領的黨項軍主力從鳳翔府回軍後,因軍營被毀、涇州城失守,糧草已經開始短缺,若周軍集中兵力,在喬家堡圍住黨項軍主力,則大局可定,十分可惜的是,數支節鎮軍隊聽到實力強勁的鳳翔軍幾乎被全殲的消息之後,各自固守一地,不敢主動進攻,沒有形成合圍,讓黨項軍主力從容撤回吳留關。
黨項軍最大地問題是無後方作戰,且攻堅能力不強。深入周境的黨項軍是支孤軍,沒有根據地,戰事初期,因其突然性和騎兵的機動性這兩個特點,屢次打敗周軍,但是,周軍援軍到來後,黨項軍就陷入了四面八方的圍追堵截,活動能力受到極大地限制,而且黨項軍的攻堅能力弱,只要周軍固守堅城,沒有大型攻城武器的黨項軍只有望城興歎,這也是渭州失守而不失的原因。
房當白歌回到吳留關後,見到逃回吳留關的師高金,才知道涇州之戰的詳情。
「打了敗仗,也沒有什麼好說的,願意接受處罰,只是真的可惜,我們已困住了頒州軍,若慶州軍不突然襲擊,頒州軍一定會被我們消滅。」投了敗仗,丟了軍營地師高金,面對著房當白歌,羞愧難當。
房當白歌心中隱隱發痛,從固原出兵以來,黨項軍前後折損了四千多人,房當族總人數不過六十多萬,這四千多人,個個都是房當族的英雄豪傑,現在,他們永遠躺在異族的土地上,再也不能到回清水河畔了。雖然中原軍隊損失更大,可是中原人口眾多,軍隊的損失很快就會得到補充,黨項軍卻是死一人就少一人,極難得到補充,人口,也是一個民族的實力。
房當白歌向著清水畔雙手合什,默默地祈禱了一會,這才恢復了內心的平靜,他對師高金道:「處罰就不用了,以三千人在喬家堡和周軍對峙,就如單人對付狼群,被咬傷也是正常之事,關鍵是下一步要打好。」
師高金臉上還帶著箭傷,這個箭傷是在逃跑的時候為流箭所傷,一說話,傷口就痛得歷害,師高金忍著疼痛,道:「我軍從固原進入周境,目的是吸引周軍南下,周軍靈州軍、延州軍均已南下,這個戰略目地基本上達到了,此時,涇州一帶周軍雲集,我軍已無迴旋餘地。如果再孤軍深入,則很難脫身。」
房當白歌穿著一身絲綢白衣,他在帳中走來走去,「我們在大倉關把鳳翔軍打殘了,周廷得到消息後,一定會給周軍施加壓力,喬家堡是險關,扼住了東進地通道,吳留關也是險關,扼住了大周軍西來的通咽喉,我們就利用吳留關地險要地勢和周軍對峙,讓周軍進退不得,只是,渭州還在周軍手裡,渭州在周軍手中,終是個後患。」
黨項軍從固原進入周境,第一座城池就是渭州,黨項軍攻了數次,沒有任何效果,白白在城下丟掉兩百多條性命,房當白歌聽取了師高金的建議,繞過渭州城,偷襲了吳留關,然後急襲涇州,深入周境數百里。
房當白歌想到渭州的高城,很有些頭痛,他道:「渭州守將頗難對付,他依靠堅城,死守不出,極難打下,我們若要硬攻,只怕會受到重大傷亡,而且還不一定攻得下來。渭州,就如中原人所說,是一塊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房當白歌對中原文化極有興趣,他不僅僅能說中原話,還能看漢字,《三國誌》是他和哥哥房當明最喜歡的一本書,《三國誌》裡面的故事他們爛熟於胸,兩兄弟很多用兵方法,都來自此書。
師高金獻計道:「不若我們在城外挖一條深壕,困住城內周軍,他們出不了城,自然對我們造不成威脅。」
「挖一條深壕需要不少人吧。」
「我願意帶五百軍士,到各個村莊去抓人,讓周人來挖壕溝。」師高金對於喬家堡戰鬥的失利,總有些耿耿於懷,主動提出做這件苦差事。
當天下午,師高金不顧臉上的箭傷,帶著五百人,到各個村莊抓人去了。令師高金大吃一驚的是,吳留關黨項軍副將房當赤虎這一段時間,如瘋狗一般四處亂咬,吳留關附近的三個村莊被他殺了個乾淨,男女老少,豬狗牛羊,都沒有逃過他的刀鋒。房當赤虎每每要屠村,總是突然派兵把村莊團團圍住,不讓一人跑掉,然後一戶一戶的砍殺,他要用這種殘殺,以報黑雕軍奪旗之恨、戲弄之辱。房當赤虎殺得太過凶狠,各個村莊死得如此乾淨,連收屍之人也無,屍體在炎熱的氣候之下很快腐爛,發出剌鼻的味道。
師高金不知此情,進入村莊後,吃驚地發現他們似乎走進了十八層地獄,許多黨項軍士掩面跑出村莊,趴在地上把腸胃中的所有東西全部吐了出來。師高金這個屢經不幸,心腸極硬的人見此情景,也動了側隱之心,他令人放火焚燒了村莊,用一把大火遮掩了這人間慘劇。
吳留關附近基本上沒有可用之人,害得師高金擴大了搜索範圍,好不容易才抓來一千多勞力,夜以繼日地在渭州城外挖壕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