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風雲再起(六)
師高金看房當白歌有些悲觀,笑道:「大周軍隊也沒有這麼歷害,這畢竟是兩場小規模的戰鬥,不能代表雙方的真實實力,決定勝負的殘酷大戰還沒有開始。」
房當支金左臂受了傷,血流如注,滴在地上,很快就凝結成暗紅色的一大塊,房當支金挺起胸脯,努力保持著尊嚴。
房當白歌沒有過多責怪房當支金,看他血流不止,道:「你下去包紮傷口吧,給你一個任務,好好回想黑雕軍是如何打仗的,有什麼弱點?」然後對帳中之人揮了揮手,道:「你們都出去吧。」
帳中之人全部退出去之後,房當白歌臉色肅然地對師高金道:「要讓延州軍和鄜州軍南下,甚至讓靈州軍也南下,我們就必須要把大周軍打痛,現在涇州附近的幾個節鎮的軍隊都朝涇州集中,來得最快的是鳳翔軍和黑雕軍,暫時不管黑雕軍,原計劃不變,我們還是要伏擊鳳翔軍。」
沒有了外人,和氣文雅的師高金目光變得凌歷起來,他翻來覆去地撫摸淡黃色的玉珮,半響,才道:「我們的實力還不足與大周抗衡,要想奪取靈州,必須出其不意,節度使的聲東擊西之計,符合我們房當族的實力。」
黨項拓跋部首領拓跋思恭在唐時被封為定難節度使,從那以來,拓跋部牢牢控制了銀、夏、綏、宥四州,現在拓跋部首領李彝殷名義上仍是定難節度使,實際上是以夏州為中心的地方政權。清水河畔的黨項房當族實力增強後,房當明自封為靖遠節度使,他最大的夢想是奪取靈州、延州、慶州這一片肥沃土地,建立類似拓跋部的地方政權,為黨項房當部爭取更大更好的生活環境。
師高金又道:「但是。從這兩次小規模的戰鬥來看,我們似乎低估了大周軍地戰鬥力,新近崛起的黑雕軍,對我們威脅極大,我們要趁黑雕軍未到之前,各個擊破。」
房當白歌在帳中不停地走動,最後,下定了決心。道:「再抽四千人,緊急前往小倉關,務必在小倉關殲滅增援的風翔軍。」
聽到這個決定,師高金有些吃驚地,他道:「我們這一路人馬總共才兩萬多,吳留關留有三千人,又抽調了一萬人去伏擊鳳翔軍,現在我們手中掌握的人馬實際上只有七千人。和喬家堡的頒州軍人數差不多,若再抽走四千人,涇州的兵力就太少了,這次在喬家堡吃了虧,主要原因還是兵力不足。才為敵所趁。」
房當白歌神情很是堅毅,道:「涇州西南有黑雕軍、頒州以東有永興軍和同州軍,北面有延州軍,都在朝涇州集中。但是,他們到達喬家堡都還需要一段時間,這段時間對於我們非常珍貴,我們只有集中兵力殲滅鳳翔軍,斬斷大周軍的一根手指,讓他捏不成拳頭,才有取勝的可能。這一仗打勝了,房當族也就有了百年基業。」
說到這。房當白歌向著西方伸出雙手,祈求道:「清水神永遠都會保佑我們房當族!」
師高金被房當白歌說服了,點頭道:「白歌地意見是對的,我們必須主動進攻,消滅一兩路大周軍,把西北的大周軍全部吸引到涇州,才能為節度使奪取靈州創造條件。」他十分豪氣在桌子上擂了一拳,道:「大倉關。是取勝的關鍵。我建議白歌去親自指揮,打好這一仗。我願意帶領三千黨項男兒,和頒州軍周旋到底。」
師高金在房當白歌帳前雖然只是一個謀士的身份,但是,他是黨項頗超族前首領的兒子,前首領被殺後,他就來到了房當族,改名師高金,房當白歌知道師高金在頗超族還有很多潛在的支持者,也沒有把他當作一般的謀士,從來都是以平等地姿態和他議事,而師高金經過挫折後,走南闖北,算得上見多識廣,他為了報答房當族的收留之恩,盡心盡力為房當族出謀劃策。
房當白歌聽了此語,臉露喜色,道:「兄弟坐鎮涇州,那最好不過,只是趕到涇州的周軍越來越多,三千人馬實在有些少,不過,只要能在涇州拖住大周軍,我擊破鳳翔軍以後,立刻回師涇州。」
師高金道:「從前一段時間看,頒州軍主帥是個老成持重之人,他摸不準我軍虛實,不會輕易涉險。」
房當白歌對著帳外喊道:「拿酒來。」
房當白歌和師高金連碰三碗之後,房當白歌把碗往地上一摔,道:「時間緊迫,我馬上帶領人馬趕去大倉關,元高部和仁多部留給你。」
師高金臉色微微有些發紅,他看著房當白歌從帳中離開,坐了一會,猛地起身,朝自己的營帳走去。
黨項軍在黑夜中緊急地調動著,為了不發出太大的聲音,悄悄出營地黨項軍小心地用布條包住馬蹄,牽著戰馬,向小倉關方向前進,緩慢走了五六里後,黨項軍才全部上馬,向西南方向飛奔。
就在黨項軍偷偷出營之時,喬家堡頒州軍牙將光紫駝帳中卻是酒香四溢,光紫駝為人豪爽,代表節度使宴請了黑雕軍,他作為主人,和黑雕軍獅營的校尉鐵川源和隊正武家強、劉黑狗等人輪番碰杯。
黑雕軍前鋒營的表現,頒州軍有目共睹,軍中之人最重英雄和實力,因此,進入喬家堡的黑雕軍,受到了頒州軍地熱情接待。李暉也著實喜歡朝氣蓬勃的黑雕軍校尉鐵川源,在他身上,李暉似乎也找到一絲自已年輕時代的影子,只是,鐵川源的官職和節度使相比,實在小得可憐,李暉大大地誇獎了鐵川源一番,卻沒有參加歡迎黑雕軍的宴會,而是讓牙將光紫駝和觀察判官邢培盛全權代表。
黑雕軍獅營隊正周青沒有參加宴會,他帶著五個獅營偵騎,隱藏在黑暗中。觀察著黨項軍軍營的動靜。前幾天,黨項軍每天都要到喬家堡前挑戰,周青敏稅地注意到黨項軍人數一直在減少,黑雕軍獅營就是根據周青的觀察,推測出黨項軍出兵規律,在喬家堡獅營成功地突襲了黨項軍。
「黨項軍人數如此多,為什麼到喬家堡挑戰的人馬並不多,這是什麼原因。黨項人有什麼目地嗎?」周青頭腦裡總是盤旋著這個問題,夜幕降臨的時候,他無心參加宴會,就帶著五名獅營軍士,從喬家堡地寨牆上滑了出去,潛入到黨項軍軍營附近的小山坡上,趴在草叢中,從高處觀察著獅營的動靜。
周青和五名獅營軍士潛伏的經驗十分豐富。藏身的位置、觀察的視野都很好,黨項軍地搜索小隊數次從他們身邊走過,一名黨項軍士還用腰刀往周青藏身地地方捅了一下,都沒有發現他們。周青忍受著各種山野小蟲地侵襲,死死盯著黨項軍營。他地努力沒有白費,半夜時分,一隊隊黨項軍無聲無息地從軍營出發,向著西南方向奔去。黨項軍從軍營的側門向外走,側門不寬,可以並排走四個牽馬的軍士,周青粗粗數了一下,側門走出了約有一千排左右的軍士。
「約有四千人軍士出了軍營,沒有聽到馬蹄聲,估計是向著西南方向去了。」周青鎮定地對著節度使李暉講道。
天色朦朦亮的時候,周青趴在觀察點上。仔細查看了黨項軍營的情況,黨項軍的帳篷一點沒有少,這就讓周青更加警惕,他覺得黨項軍地情況有些異常,趁著天色沒有大亮的時機,迅速回到了喬家堡,向鐵川源報告了黨項軍半夜的調動,鐵川源意識到這個情報的重要性。馬上帶著周青。向頒州軍報告了此事。
李暉看了看地圖,對著邢培盛道:「喬家堡西南方向。最近的是鳳翔府,稍遠一點地是鳳州,朝西是秦州,黨項軍為何要突然分兵,這樣一來,黨項軍的實力就要被削弱,況且,四千人去進攻鳳翔軍,絕對佔不了便宜,黨項軍如此用兵毫無道理啊。」
李暉又問周青:「黨項軍是否有四千人,是否是西南方向?」
周青很自信地道:「我看得很清楚,黨項軍從側門出來的,每列四到三人,走了約一千列左右,肯定有四千人。至於方向,沿西南方向偵察一下就清楚了,這麼多馬,沿途總會留下馬糞。」
李暉讚賞地說了一句:「周隊正倒是細心得很,真是一塊好料子。」
正在這時,一名軍士從外面跑了過來,報告道:「黨項軍有來了。」李暉、邢培盛、鐵川源、周青等人全部出營帳上了寨牆。
這一次前來表演的黨項軍比昨天明顯增加,有近二千人,他們就如平常一樣在堡壘前活動,只是不敢再靠近喬家堡地寨牆。
李暉看著在堡前縱橫馳騁的黨項騎兵,很有些猶豫,這一段時間,他也注意到在堡前挑釁的黨項騎兵人數在持續減少,昨夜,又有四千人離開了軍營,「黨項人到底要做什麼?」李暉還不能答出這個問題。
經過昨天的戰事,觀察判官邢培盛覺得黨項騎兵的戰鬥力也沒有傳說中那麼可怕,兩百名黑雕軍能在自己眼皮下乾淨利落地消滅三百黨項軍,頒州軍就算戰鬥力比不上黑雕軍,也應該著不了太多,以此推斷,在人數相等的情況下,頒州軍和黨項軍交手,誰勝誰負還真說不清楚。邢培盛有了這個想法,看著二千黨項軍在堡外活動,禁不住有些手癢,他對李暉建議道:「昨天黑雕軍和黨項軍戰了一場,我看黨項騎兵也不過如此,不若讓頒州軍出堡,將這股黨項軍吃掉。」
李暉斷然否定了邢培盛的提議,他搖頭道:「敵情不明,且莫貿然出擊,頒州軍只要能守住喬家堡,等到鳳翔軍、黑雕軍、永興軍和延州軍等諸軍齊聚涇州,黨項軍則不戰自敗,我現在就當司馬懿,死守喬家堡,看黨項人能玩什麼把戲。」
邢培盛不敢和李暉爭辯,只是用失望的眼光看著堡外地黨項軍。
李暉看著邢培盛滿臉失望,突然想起周青所說之事。對著邢培盛道:「剛才周青說起大隊騎兵經過總會留下馬糞,極有道理,你派出幾個斥侯去看看這幾千黨項軍到底去了何處。」
黨項軍還是和前幾天一樣,在堡外表演一番後,回到了軍營。
黑雕軍獅營在喬家堡補充了食物,灌滿皮囊,把幾名重傷員留在了喬家堡,然後連夜離開了喬家堡。獅營作為前鋒營,現在已經基本完成了偵察任務,鐵川源準備在涇州再轉一圈後,就掉頭朝西,回到涇州西面的涇河岸邊接應黑雕軍主力。
一條極窄的官道連接著鳳州和涇州,官道蜿蜒地經過重重疊疊山嶺。八千鳳州軍,沿著官道快速地朝涇州前進。
鳳翔節度使王景騎在戰馬上,走到隊伍中間。他有些著急地看著呈一字長蛇陣的隊伍,對身後的副將王環道:「你去前隊,讓軍士們走快些,若有敵軍埋伏在山上,我們只有挨揍地份。」
王環一提馬韁。越過快速行軍的步軍軍士,向前隊趕去。
柴榮稱帝后,針對邊境常受到胡騎侵擾的問題,數次下詔。嚴令邊境各節鎮在遇到胡騎侵邊時要互相支持,若坐視鄰近地節鎮被胡騎攻破而不出兵相救,則以通敵論處。有這個詔令,涇州軍被黨項軍打敗後,與涇州相近地節鎮不敢袖手旁觀,紛紛出兵救援。鳳翔軍以步軍為主,調兵、集中兼準備糧草,花費了約四天時間。當八千鳳翔軍上路的時候,黑雕軍獅營已經到達了吳留關,黑雕軍主力也在秦州集結完畢。
王景知道從鳳州到涇州這一段路極為險峻,中間有多處「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地險地,因此,為確保鳳翔軍的安全,王景極為小心地派出由五百名軍士組成地前鋒營,前鋒營全是騎兵。速度極快。他們始終在主力前方三十里處,每走三十里後。前鋒營就會停下來,同時派出聯絡員給大軍報信,大軍得到一切平安的消息之後,才往前開進。
鳳翔軍就這樣小心謹慎地向前推進,第四天,前鋒營才遠遠地看到了小倉關。小倉關名為關,卻並非吳留關那樣的軍事關口,而是兩座大山之間的一條通道,這條通道長有一里多,寬約十六七米,從地形來看,小倉關的兩座大山雖高,卻沒有樹木,只有一些矮小稀疏的灌木和野草,山上一層厚厚的黃土,深深地蓋住了山石,若敵軍埋伏在上面,即沒有東西往下砸,又由於山高坡陡,人馬無法往下衝,所以,從軍事上來說,小倉關並非鳳州到涇州最為險要的關口,可是,小倉關是從鳳州到涇州地必經之路,若不走小倉關,則大軍要繞道四百多里。
前鋒營校尉吳參帶著五百軍士停在了小倉關前,吳參多次從鳳州到涇州,他知道過了小倉關,前面就沒有險要的關口了。吳參騎著馬,站在關口,心裡總有些不好的預感,這種感覺很少出現,因此,吳參命令前鋒營停止前進。
「洪隊正,你帶五十人先過關,有什麼異常趕快撤回來。」
「李隊正,你帶五十人爬到山上去看看。」
兩個小隊搜索一遍後,沒有發現任何異常之處,吳參仍然不放心,又命令兩上小隊重新搜索一遍,仍然沒有發現異常情況。
此時吳參才略略放心,暗自思忖:「黨項軍在涇州和頒州軍對峙,那裡有實力到這裡來伏擊我們,我的膽子怎麼變得這麼小。」鳳翔軍前鋒營全部通過小倉關後,派出聯絡員給後方報信,吳參帶著前鋒營在小倉關北面出口約兩里的地方安營紮寨,等待著大軍地到來。
鳳翔軍前鋒營的一舉一動,被隱匿在山上的黨項軍四個斥侯看得一清二楚,他們準備了一些狼糞,只要鳳翔軍主力大部分進入小倉關,他們就在山上升起狼煙。
房當白歌帶著四千人馬在夜色中向小倉關進軍,四千黨項全是騎兵,從涇州到小倉關這一段路比較平緩,有利於騎兵的運動,房當白歌在第二天下午就趕到了小倉關。兩支黨項軍會師後,兵力達到一萬四千人,有了如此雄厚地兵力,房當白歌對於小倉關伏擊戰充滿了必勝的信心。
房當白歌仔細勘查了小倉關地形,他認為鳳翔軍一定會派出前鋒營探路,若黨項伏軍埋伏在小倉關關口,極有可被鳳翔軍前鋒營發現,於是他下令主力部隊一萬人撤到小倉關北面約五里的地方設伏,同時,在小倉關南面約四里的一個山坳裡,埋伏四千人馬,小倉關打起來後,這四千人馬就負責斷掉鳳翔軍的退路,房當白歌要以硬對硬,用雷霆萬鈞之勢全殲增援的鳳翔軍,把周軍的注意力集中到涇州來,為大哥房當明率領的黨項軍襲取靈州創造條件。
鳳翔軍主力部隊接到前鋒營平安無事地報信後,慢慢進入了房當白歌布下的大口袋。
王景位於鳳翔軍中部,他走出小倉關關口之時,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過了小倉關,前面就沒有險要之地了,不出意外,過了今夜,鳳翔軍就可以到達頒州的地界了。
忽然,前面的部隊出現了緊張的喊叫聲,緊接著,看見了山峰上隨風飄動的黑色煙霧。
王景看見黑色煙霧,頓時色變,這是狼煙,胡人用來報警之用,他雖慌不亂,下令道:「前軍變後軍,斷後,後軍變前軍,衝鋒。」身後的親衛馬上吹響了迎戰的號角,同時,數名傳令兵向前隊和後隊急奔而去。
鳳翔軍地前鋒營安營紮寨之後,軍士們在營地裡餵馬、燒水或睡覺,睡覺地軍士首先感到了大地的振動,他們就如被人猛抽了一皮鞭,從地上跳了起來,大叫:「騎兵,大隊騎兵。」吳參命令前鋒營數名軍士向後報信,然後命令前鋒營迎擊突然出現地大隊騎兵。前鋒營的軍士是鳳翔軍中的精銳,他們看著象山洪一樣洶湧而來的黨項騎兵,沒有一個人退縮,揮著閃亮的長刀,迎著黨項騎兵衝了過去。
前鋒軍的軍士勇敢的行動只是為黨項人製造了一點小麻煩,很快,前鋒營在黨項軍鐵蹄的衝擊下灰飛煙滅,校尉吳參砍殺一名黨項軍士後,被一根粗大的狼牙棒狠狠擊在頭上,當場腦漿迸裂,吳參落馬後,被蜂擁而來的鐵蹄踩成了肉泥。
前鋒營報信的軍士衝到鳳翔軍前隊時,前隊已聽到了馬蹄聲和喊殺聲。王景治軍極嚴,鳳翔軍前隊是兩千步軍,沒有得到命令,一個人都不敢後退。副將王環焦急地下令道:「用盾牌圍成左右兩個圓陣,弩弓手準備。」前隊步軍訓練有素,聽到命令後,兩千步軍分成兩個集團,每個集團前面是兩百名盾牌手,盾牌手持有面方形盾牌,方形盾牌有一米高,下面有兩塊尖刺,可以插到地上,後面依次是長槍兵和弩弓手。
此時,前隊已出了小倉關,較為開闊的地形對騎兵的突襲極為有利,黨項軍騎兵淹沒了前鋒營後,衝到了鳳翔軍前隊步軍面前,數百支鐵箭從盾牌後面密集地射出,黨項軍騎兵陣形密集,這一輪箭雨過後,上百名黨項騎手中箭落馬,他們同樣沒有逃脫被後面戰馬踏踩的命遠。
鳳翔軍前隊的兩個圓陣,就如滔滔洪水中的兩個孤島,任憑洪水如何猛烈,仍然堅持挺立在水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