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回鶻大軍(一)
馬軍指揮使楊勁勇率領的秦州五百馬軍,被回鶻騎兵一路追殺,逃到秦州城外的大山後,只剩下兩百多人。鳳翔節度使王景治軍崇尚一下字:殺。他的軍法極嚴,若這部人馬私自逃離秦州,按他的規距,全隊都要被處斬。於是,這兩百多秦州馬軍回不了秦州,又不敢到其它地方去,只好隱在大山中伺機而動。
在大山中,秦州馬軍日子過得挺艱難。
一是和回鶻軍一樣,敗陣之軍,倉惶進入大山,身上只帶著一頓的口糧,於是秦州馬軍不停地在大山中轉悠,幹著黑吃黑的勾當,所謂黑吃黑,意指回鶻人在各地村莊搶了糧食,他們就設伏搶劫回鶻人的糧食,秦州馬軍是地頭蛇,熟悉地形,成功搶了好幾隊回鶻運糧隊,在搶到糧食的時候,總算也為戰死地弟兄們報了仇。回鶻人吃了幾次虧後,搶糧隊增加了兵力,加強了防守,使秦州馬軍黑吃黑的營生也頗為困難。
二是秦州馬軍中有不少傷員,在大山中傷號得不到醫治,本來沒有生命危險的傷員已死掉好幾個了。
楊勁勇派人給鳳翔府送信之後,另派人潛伏在鳳翔軍和黑雕軍馳援的必經之路上,天天眼巴巴地等候著援軍。鳳翔府到秦州的距離和鳳州到秦州的距離基本一樣,鳳翔軍比黑雕軍先一天出發,但是,鳳翔軍大部分是步軍,黑雕軍主力部隊全是騎兵,行軍速度極快,且沒有任何耽誤,竟比鳳翔軍主力還先趕到秦州。
黑雕軍在野人嶺遇到了秦州馬軍接應之人,按照事先定下的方案,郭炯下令停止前進,在野人嶺構築防禦工事。
楊勁勇得到黑雕軍駐守野人嶺的消息後,立馬帶著全部馬軍趕到野人嶺,與黑雕軍會師。會師之後,韓淇馬上為秦州軍負傷人員治療,秦州軍上上下下繃得緊緊的心才鬆弛下來,全軍吃著黑雕軍準備的簡單乾糧,就如肥羊般美味。
楊勁勇打著飽嗝,詳細報告了他所知道的一切。
當聽到回鶻軍對秦州圍而不攻,而是派出隊伍四處搶糧之後,錢向南眼前一亮,道:「俗語說,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回鶻人困秦州不過兩三天,就四處尋糧,看來回鶻人準備得極不充分。回鶻大軍倉促圍攻秦州,和常理不符,如果在下估計得沒錯,回鶻應是發生了內亂,從地理位置來說,極有可能是蘭州別將吐少度的人馬。」
楊勁勇聽到此錢向南如此說,也道:「回鶻人全是騎兵,基本上沒有輜重,旗幟上飄著獅子圖案。」
此時,形勢進一步明確了,侯大勇道:「觀察判官講得很有道理,回鶻人不攻打秦州,只是四處搶糧,說明他們是無後方作戰,極度缺糧,糧食,糧食就是回鶻騎兵的軟肋,。」
「楊指揮使,回鶻人的搶糧隊伍最有可能走哪一條道路?」
「西邊的幾個村莊都被回鶻人搶過了,東南方向有兩三個村莊,按這幾天回鶻人的習慣,估計回鶻人今天上午就要到這兩個村莊去掃蕩。」
侯大勇指著地圖道:「你們看,斷崖嶺是到東南方向的必經之地,地勢險要,上次我們準備在此打蜀軍的伏擊,陰差陽錯沒有成功,這次要讓回鶻人在斷崖嶺付出代價。」
周青、武家強兩人作為前鋒,比黑雕軍主力先到野人嶺,稍稍休息一會,就接到去斷崖嶺偵察的命令。
傳令兵到達前鋒營地的時候,周青正在石頭後面愜意地給青草綠樹施肥,武家強接過命令,朝著石頭後面喊道:「有急令到了。」
周青蹲了好一陣了,腳很有些麻了,伸手朝懷裡一摸,卻空空蕩蕩,暗道:「糟糕。」原來自己忘記帶手紙了。周青喊道:「武二郎,給我拿點手紙過來。」
「就用樹枝吧。」
「沒有樹枝。」
「那用草葉子。」
「少囉嗦,快點遞給我一張。」
武家強和周青是老朋友,關係相當地親密。近半年來,武家強發現周青染上了一個壞習慣,就是方便過後非要用手紙,為此,武家強嘲笑過周青好多回。周青不厭其煩地講解手紙的妙處,勸武家強也改用手紙,盡快加入手紙一族。
武家強是個懷舊之人,有一根用了好多年的優秀廁籌,打磨得十分光滑,而且象匕首一樣,做了一個外殼,每次用完之後,總要用水洗淨廁籌,插在處殼裡,掛在腰上,有如此精良的入廁裝備,武家強當然不願意和周青一個水準,咬定青山不放鬆,堅持不用手紙。
武家強道:「你這人有毛病,從小到大,沒見你用過手紙,不也過得好好的,現在非得用手紙。哪一天出去執行任務,沒有手紙,你怎麼辦?」話雖如此說,武家強還是在一名和周青有同樣愛好的軍士那裡討了一張手紙,給周青送了過去。
周青從石頭後面走了出來,罵罵咧咧地道:「武二郎,我要找機會把你那根臭氣薰天的廁籌扔掉,讓你享受用手紙的美妙。」
兩人都沒有想到,武家強的廁籌,在關鍵時刻,救了武家強的性命,立了大功,此廁籌了因此改變了天天聞臭味的命運,一躍成為享受供品的神物,這事就要從此次偵察活動談起。
周青、武家強兩人率領獅營偵騎,很快到達了斷崖嶺,斷崖嶺是個險要之地,獅營軍士多次再次偵察,周青、武家強兩人都到過此地,還曾繪製過較為詳細的地形圖。
此次斷崖嶺之行,周青、武家強的職責就是在黑雕軍主力到達之前,再次查探有無異常情況。對於獅營來說,這是一個簡單任務,周青、武家強也是這樣認為,但是,獅營偵騎訓練有素,紀律嚴格,儘管面對的是一個簡單任務,還是小心翼翼進入了搜索區域。
斷崖嶺是打伏擊的好地方,左右兩座山夾住了一條寬不過五十米、長約一里的河谷,斷崖嶺並非交通要道,只有數個村莊的老百姓進秦州城要通過此地。
周青、武家強帶著獅營偵騎來到斷崖嶺之後,先在谷底轉了一圈,沒有什麼發現。周青和武家強比劃了幾個手勢,這是他們常玩的「大蟲、小蟲、公雞和木棒」遊戲,此遊戲是侯大勇教給親衛的,然後迅速在黑雕軍中流行。武家強出了木棒,周青出了小蟲,武家強輸了,跳下馬,帶著十人搜索山峰,周青則負責在谷底警戒。
山峰並不高,不過百米,武家強帶著十名獅營軍士們,手持腰刀,呈摸索隊形,先上了左峰,左峰一切正常,沒有任何可疑之處。
「真是個簡單任務,執行完任務後,回家要好好睡一覺。」武家強站在山頂上,山風過處,雖說把鼻子和臉頰吹得通紅,但是居高臨下、一覽谷底的感覺還是令武家強的心情相當不錯。
武家強下了左峰,又和周青比賽一盤,武家強運氣實在不佳,又輸給了周青。武家強認賭服輸,換上另一火軍士,準備搜索右峰。爬到半山腰,武家強一腳踏空,右腳被崴了一下,痛得坐在地上,身邊的一名軍士見武家強坐在地上,就過來查看情況。
武家強咧著嘴道:「今天早上給周郎遞了手紙,所以倒霉了,以後有任務的時候,千萬不要給別人遞手紙,這可是一個教訓啊。」
武家強正在和軍士嘀咕,忽然身旁傳來幾聲慘叫,隨後,響起了「乒乒乓乓」的搏鬥聲。
武家強汗毛倒豎,馬上意識到有敵情,腳也不痛了,立馬跳了起來,,剛立起身,一陣刀風就撲面而來。武家強反應極為敏捷,向左一閃,一把彎刀帶著殺氣從武家強的臉皮劃過,武家強只覺刀鋒已剃掉了自已的眉毛。
一個高大的胡人從山坡上跳了出來,刀刀向著武家強的要害招呼。幾刀過後,武家強大腿已鮮血直流。
偷襲的胡人是回鶻軍的偵騎,附近幾個村莊被回鶻軍搶劫一空之後,回鶻軍活動範圍漸漸擴大,今天,回鶻軍準備經過斷崖嶺到秦州東南方向的幾個村莊搶劫,為防備周軍埋伏,搶糧隊出發前,回鶻人也派出了偵騎。
回鶻偵騎有二十多人,他們到了谷底後,十人上山查看,留下十人守在山峰下警戒。這十名回鶻人剛上山,就望見黑雕軍騎兵到達谷口。山上的回鶻人已來不及下山了,他們用旗幟把敵人來襲的消息通知了山下的偵騎,山下回鶻偵騎見到旗語後,知敵兵勢大,迅速打馬馳離谷底。
山上的回鶻偵騎分散潛伏在岩石、樹叢等障礙物後面,密切注視著這一隊騎兵的動向。當武家強帶領獅營偵騎爬上山時,回鶻偵騎見無法躲避,於是便先下手為強,發動了突然襲擊。回鶻人和獅營偵騎人數相等,回鶻人偷襲之下,獅營軍士轉眼間就有兩人死亡,數人受傷,形勢相當不利。
武家強久經戰陣,遇襲後雖傷不亂,用腰刀和回鶻人對劈。回鶻人未料到來人如此勇悍,更是加緊攻擊,一刀猛似一刀。武家強不斷後退,突然踩在一塊鬆軟的石頭上,腳步一滑,向後倒去。回鶻人見有機可趁,高舉著彎刀,全力猛劈下來,意欲一刀將武家強斬於刀下,可天算不如人算,回鶻人沒有注意在前面有一棵樹椏伸在半空中,這一刀,舉得太高,砍得太猛,一下斬進樹椏之中,回鶻人試著從樹椏中抽出彎刀,刀卻似在樹上如生根一樣,絲毫不動。
武家強趁此良機,立穩腳跟,狠狠一刀向回鶻人砍去。回鶻人打鬥經驗極為豐富,鬆開砍在樹上的彎刀,不退反進,用最快的速度撲到武家強懷裡,緊緊抱住武家強,倆人扭打著摔在地上,武家強手中的腰刀也被摔脫手。
武家強腳上中刀後,血流不止,兼之經過一夜的長途奔襲,力氣漸漸不足,被回鶻人扼住了脖子,壓在了地上。回鶻人非常年輕,皮膚白淨,鼻樑高挺,瞪著褐色的雙眼,拚死要制武家強於死地。
雙方僵持了短短一會,可武家強覺得這一刻的時間好長,天空、回鶻人都在腦中旋轉。迷迷糊糊中,武家強右手無意中摸到了那根廁籌,當然,此時他已根本沒有想到這是一根廁籌,就像溺水之人抓住了稻草一樣,抽出廁籌,狠狠地朝回鶻人凶狠的褐色眼睛扎去。
經過千百次修練的廁籌,早已有了靈氣,準確地刺入了回鶻人的漂亮眼睛裡,只聽一聲慘叫,那名年輕的回鶻人捂著眼睛在地上翻滾。
此時,獅營增援軍士已上了山,救下了仍在浴血奮戰的四名軍士。回鶻人極為勇悍,除了眼睛被刺穿的那名回鶻人以外,其餘人等全部戰死。周青作為全隊的領導,並沒有跟著上山,而是帶著十多名騎手,快速地又在谷底搜索了一遍。一名騎手在一個不起眼的草叢中,發現了一點新鮮的馬糞,周青象看古董一樣,用一根小棍捅開馬糞,仔細觀察後,道:「這是回鶻騎兵留下的,看來,回鶻偵騎比我們先到一步。」
周青帶著騎兵在谷底搜索一遍之後,回到原地,山上的戰鬥已經結束了,武家強慘白著臉,脖子上還有一圈烏黑的痕跡。
周青、武家強很快回到了黑雕軍營地,詳細報告了遭遇回鶻偵騎的情況。
錢向南聽到發現馬糞之時,打斷周青,問道:「是新鮮馬糞嗎?」
「馬糞非常新鮮,估計不到一個時辰,但很少,估計回鶻人和我們一樣,只是偵騎。」
錢向南道:「這樣說來,山上的回鶻人和回鶻騎兵都是偵騎,他們就和你們一樣,留下一些人在谷底守著,而另一些人上山查看情況。」
周青想了想,點頭道:「我想應是這樣。」
郭炯道:「回鶻人肯定能判斷我們的意圖,看來不能在斷崖嶺設伏了。」
錢向南並不同意郭炯的說法,搖頭道:「回鶻人糧食不足,不耐久戰,即使回鶻人發現了我們的意圖,他們還是要去尋糧,否則回鶻大軍吃什麼?」
張家關大戰之後,郭炯對於堅守陣地就有一種天然的恐懼,他道:「黑雕軍長於野戰,防守斷崖嶺,還是讓黑蛟軍或伏虎軍來幹吧。」
錢向南笑道:「黑蛟軍和伏虎軍恐怕要明天才能來,今天必須把斷崖嶺堵住,否則,又有幾個村莊的老百姓要倒霉。」
侯大勇坐在營帳內,把玩著那把從趙武手中奪回的匕首,用匕首一刀刀削一根木棍,木棍在鋒利匕首下,就如豆腐一樣,被輕鬆削成薄片。當木棍被削得非常尖銳之時,侯大勇隨手用木棍在地下畫了幾筆,道:「回鶻人一反常態,兵圍秦州,顯然不是一個明智之舉。我們平日對回鶻的情況掌握太少,摸不清回鶻人的目的,不能準備判斷回鶻軍的行動。但是,從目前形勢分析,我最擔心的反而不是回鶻人攻打秦州,而是回鶻人突然竄入卓尼、若爾蓋一帶,那是渾末吐蕃人達娃貢的地盤,雖說達娃貢得到我們的支持,慢慢聚集了一些部眾,但是和回鶻軍相比,人員兵力都處於絕對下風,絕對不能抵禦回鶻人的進攻。」
侯大勇把木棍往地下一扔,道:「若回鶻人佔了卓尼等地,會給黑雕軍帶來無窮盡的麻煩。野人嶺是秦州到三州的必經之地,但是到卓尼可以不走此路,黑雕軍現在應移師到在渭水南岸,堵住回鶻人南下的路線。而防守斷崖嶺不必派太多的部隊,就讓獅營參加演練的那一個連隊和秦州馬軍去扼守斷崖嶺。」
錢向南沒有想到這一層,聽侯大勇這樣一說,仔細查看了地圖,越想越心驚,心悅誠服道:「節度使深謀遠慮,我等萬萬不及。」
黑雕軍到達秦州後,除了和回鶻人在斷崖嶺發生了偵騎之間的衝突之處,未打一仗,留下熊營守住野人嶺,獅營一部和秦州馬軍守住斷崖嶺,黑雕軍主力部隊迅速向西南移動,在渭水南岸集結,堵截回鶻人南下之路。
黑雕軍南移之時,鳳翔節度使王景親自率領馬步軍一萬人,也到達了秦州,駐防在秦州東面。節度使王景聽到黑雕軍南移的消息,只有苦笑,對掌書記王凌道:「雄勝軍節度使做事每每出人意表,在鳳州大戰之時,他還歸我節制,可他數次先斬後奏,雖說戰果都不錯,可是想起來仍讓人頭痛。現在他不歸我節制,我們更是無法判斷他天馬行空般的出招。」
王景帶兵極嚴,在他御下,手下眾將沒有多少發言權。掌書記王凌是節度使王景的親侄子,極得王景的喜愛,說話也就大膽一些,道:「黑雕軍反應還是極為迅速的,可說是後發先制,這說明侯將軍是誠心來救急,在渭水集結,我猜想侯將軍是不願回鶻人南下到三州,想堵住回鶻人,在秦州境內決戰。」
王景歎道:「大軍所至,生靈塗炭,黑雕軍守土有責,如此做也可以理解。王郎說得對,黑雕軍也算是仗義出手,無論如何,老夫也要感謝侯大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