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在家裡的幾個老人,正在門外翹首以盼。
軍車打門衛身邊駛過,接連拐了幾個彎,最後在一棟小樓前停了下來。
馬上有警衛員過來打開車門,兩個大人下了車,便見大山回身,牽起董潔的手,董潔抬頭衝他甜甜一笑,動作輕盈的鑽出車門。兄妹二人手牽手,隨著韓盼走近幾個老人。
大山一身休閒打扮,米色休閒褲,配件帶一點點咖啡色的條紋短袖襯衫,咖啡色的腰帶,與咖啡相近的皮鞋,一身清清爽爽的感覺。董潔白衣黑裙,長長的黑髮披在肩上,綁一根米色髮帶,相連處在頭頂一側巧手打了個蝴蝶結。
幾個老人眼裡都有明顯掩不住的吃驚,這、這是山裡的孩子?
唐媛朝電話裡只說,找對了人,孩子很出色,絕對不會讓他們失望。他們很好奇,援朝性子沉穩,輕易不誇人,能讓他讚好的孩子,那一定錯不了。
「這是外公外婆、這是爺爺和奶奶。」待韓盼介紹後,兩個小人很有禮貌的躬身行禮,向老人一一問好。
不同於唐援朝的父親一臉嚴肅,整個人透著武人的魁梧感,韓父戴一副黑邊眼鏡,更有股文人的書卷氣,伸?走,咱們進屋,先吃飯,然後讓咱們的小客人好好休息。」
飯菜早預備妥當,不多時便擺了滿滿一桌子。
韓母坐大山旁邊,對這個外孫越愛越歡喜。北方的孩子,不過十四歲,個子已經很高了,眉目依稀看得出同自己的女兒很相似,是個很俊秀的男孩子,一雙眼睛格外有神,行為舉止落落大方,「和外公外婆一起住,好不好?爺爺奶奶家就在隔壁不遠,你媽他們平時工作忙,連自己也照顧不好。」
「大山,住外公外婆這兒吧,媽媽和你韓叔也搬回來。」韓盼期盼的看著他。
「對對,大山,你媽他們當初可是不顧我們老人的反對,堅決要搬出去,嫌我們這兒離他們上班的地方太遠。還是我們大山面子大,沒張口呢,你媽他們已經主動張羅著往回搬。搬回來好,一家人就該住在一起,熱熱鬧鬧的。」唐母連聲附和。
大山沒回話,他轉頭問:「唐叔?」
唐援朝有些尷尬,「那個,我還沒來及跟你外公外婆他們說。」
韓父看看大山,又看看他,「援朝?」
「爸,事情它是這樣的,大山他們想要自己單住……」
「你答應了?」唐父眉頭鎖了起來,「他們是孩子,你也跟著胡鬧?大山,家裡這麼大地方,樓上樓下隨便你們挑自己喜歡的房間,放著自己的家不住,偏要住到外面去,這是哪家的道理?」
正有些冷場,唐媛朝的姐姐領著女兒回來了,
「怎麼才回來?」唐母迎過來,略有些抱怨道,「援朝他們回來多半天了。」
「媽,還不是璐璐這孩子,非得去上鋼琴課,怎麼勸都不聽,沒辦法,我只能先陪她上課去了。」唐春燕先探頭跟眾人打了個招呼,一邊換鞋,一邊低聲跟母親解釋。
「外公,你想我了沒?」
郝璐早一溜煙跑進客廳,逕直鑽進唐父懷裡。
「璐璐,你可有好幾天沒過來了,沒良心的丫頭,我看你是一點都不想外公。」唐父眉開眼笑,大掌慈愛的拍拍她的背,
「才不是呢。」她做個鬼臉道,「外公快過生日了,人家想在外公生日那天彈鋼琴給外公聽,這幾天正忙著跟老師學曲子呢。練的很辛苦哦,看,我手指都練紅了,很疼哪。」
「那,呆會要不要外公餵我們的小公主吃飯?」
「我當然這樣希望啦,不過璐璐長大了,不能像小時候那麼麻煩外公,要不,媽媽回家又要說我了。」
唐春燕走過來,自己拉張椅子坐下,「璐璐,自己坐好,吃飯的時候,別老纏著外公。」
郝璐翻了個白眼,「看,我沒說錯吧?」乖乖從唐父懷裡跳下,坐到唐母為她搬來的椅子上。
這一幕天倫之樂,看得董潔眉頭微皺,雖然韓父韓母也給兄妹二人挾菜,一再勸二人多吃些,韓盼和唐援朝更不斷的找話同大山說,她心裡還是有種感覺,他們二人,像是闖入了一個不屬於他們的世界。
「咦,你就是大山哥哥?旁邊這個就是你撿來的小妹妹嘍?」郝璐轉眼發現了他們的存在。
「璐璐,怎麼說話呢你?」唐春燕斥責她,隨即陪笑道:「真是的,大山,璐璐還小,她不懂事,胡亂講話,你可別在意啊。」
大山心裡實是不喜,只不好同小孩子多做計較,面上微笑不覺卻已淡了幾分。
董潔這邊卻親親熱熱捉住她的?你好,我叫董潔,你可以叫我小潔。」
郝璐一臉羨慕的瞅著她身上的衣服,「小潔,你的衣服好漂亮哦,比我所有的衣服都漂亮。比我爸爸從國外帶給我的還要漂亮。」
兩個可愛的小女孩坐的越發的近,竅竅私語咬耳朵。
從小備受寵愛的郝璐,像所有同齡的孩子一樣天真。她先前的話,董潔猜她一定有聽過大人們對自己二人的議論,這時候三言兩語就哄她講出了自己聽來的話。
待到大人察覺時已來不及阻止。
「璐璐,你又亂講話了。」
「我沒有,王阿姨她們就是這麼說的嘛,媽媽你也在,我沒有說謊!」郝璐不服的大叫。
「那個女孩子很有心計,咱們璐璐和人家一比,那就是天真不曉事的傻丫頭。」唐父低聲對唐母言道。小孩子就該像璐璐這樣,這兄妹二人都顯得過於早熟。
「果然是,大風吹倒梧桐樹,自有旁人論短長。」董潔一臉天真無害道:「北京是首都,我一直以為京城裡的人,一定和我們山裡人不一樣,生活在天子腳下,怎麼也得沾點王氣吧?原來真的不一樣噯,他們果然會講話。拖油瓶?我們山裡人可講不出這種話。我們山裡窮,很窮很窮,一起玩的小夥伴,也有打小沒父親,跟著母親去了一個新家的,鄉親們都只會送上祝福,希望他們以後生活的更好。拖油瓶?呵呵,真好笑。」
她發出笑聲,眼裡卻全無一絲笑意,「原來,北京城裡所謂的貴人,也不過是一群穿的光鮮亮麗點的市井俗婦,俗不可耐,哥,你說是不是?往上數八輩,祖上未必不是也打窮山溝裡出來,或者是要飯的出身,一朝得志便猖狂,不是偽君子,便是真小人!」
董潔生平最討厭的,就是高高在上,自以為高人一待斜著眼睛看人的所謂貴人,清清白白做人做事憑自己的本事吃飯,誰該看誰的臉色啊?小孩子的身份真好用,換做十年後的她這麼說,一定會被人詬病,同樣的話現在由她嘴裡說出,只會讓別人自慚,甚至可憐她自小無依無靠而養成刺蝟一樣的個性。
「璐璐,我剛剛的話你要找時間轉告給你王阿姨他們聽,好不好?」董潔可不管大人的尷尬,她附到郝璐耳邊悄聲叮囑道。「咱們現在是朋友了,朋友應該互相幫忙,對不對?你不是喜歡我的衣服嗎?過兩天我送你一套更漂亮的。不過,這是我們兩個人的小秘密,不要告訴別人哦。」
「璐璐,說什麼悄悄話呢?」唐春燕真有些怕了這個小女孩,明明和自己的女兒差不多大小,可兩個孩子差距咋就這麼大?
「小潔說要送我漂亮的衣服……糟糕,說了這是秘密的,小潔,對不起,我再也不跟別人說了。」郝璐吐吐舌,很不好意思的跟新交的朋友承認錯誤。
大山放下筷子。董潔有些暈車,每次長途趕路,對她的身體都是一種負擔,這時不過是強打精神坐在這裡。她自己沒有動手挾過菜,先前長輩們為表示親切挾給她碗裡的東西幾乎就沒少過,她只不過拿雙筷子撥來撥去。
大山知道她沒有食慾。每年夏天都有這麼一陣子,因為氣溫升高,她胃口下降不思飲食,身乏體倦並伴有低熱,楊善明爺爺說這叫「苦夏」,實是她這種先天體質較差的人最容易患上。如今楊爺爺不在近旁,也沒辦法做針灸。
也許身體的不適,導致她情緒比較惡劣,竟在第一次與人見面時說話如此尖銳。看她一張臉,與往日比更白上三分,他心中實在心疼。
「在坐的,除了這個小妹妹,都是我和小潔的長輩。媽媽和唐叔千里迢迢把我們接到北京,我知道,大家都準備接納我和小潔成為這個大家庭的一員,這裡,我謝謝各位長輩了。大山很感激,也很感謝大家,真的。知青返城後,孩子找來,父母因為種種原因沒辦法接納,這樣的事,我在瀋陽也見過,聽過的更多。」
「我們的到來,給各位長輩帶來了困擾,我很抱歉。山裡留下的孩子,還有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女孩兒--我能想像,知情人在背後會怎樣講這件事。當然,也會有更多的人,決定同情我和小潔。如果我們在這裡住下,出出進進的時候,看到的人不會當面說可憐,卻會用眉梢眼角告訴你,傳達他們的體恤和同情。」
大山揚起下巴,一字一字清清楚楚道:「而我,不接受這種憐憫!」
「這幾年,我和小潔,自食其力,我們過的很快樂也很幸福,媽媽把我們接到北京,本意是更好的照顧我們。可是,如果住在這裡,我不知道各位長輩感覺如何,我要說的是,我和小潔,我們都不會開心,我們會覺得很受拘束。」
董潔垂下眼,遮住眼裡的笑意,她驕傲的小哥哥啊,這般人前侃侃而言,不亢不卑,寬容中又透著銳氣,臉上還殘留一點少年的青澀,可心態上,他終於可以做到笑看人生的曠達和悠然。
大山臉上掛一抹笑,眼裡卻滿是堅持,「謝謝各位長輩的好意,我和小潔出身農家,實在住不慣這深宅大院,唐叔和媽媽一早答應了,我和小潔出去單過!」
唐父和韓父皺眉,相互看看,這兩個孩子,本性是極驕傲的,不是張揚無忌的那種驕傲,而是梅花香自苦寒來生就的傲骨。這樣的孩子,一旦拿定主意,很難打消。
兩個做母親的,已經拉住韓盼夫妻倆,低聲埋怨起來。
唐春燕還不清楚兄妹倆的實力,「出去單過?去哪兒?」
「偌大的北京城,難不成就沒有房子賣了嗎?小潔喜歡住四合院,我們一早商量好了,挑個清幽點的地方,買棟四合院。」
「買四合院?」唐春燕皺眉,轉頭問自家兄弟:「援朝,四合院可不便宜,你有那麼多錢?」她很懷疑,他們雖說算是收入較高的一群人,可大家擔任的都是公職,除掉開銷,每個月剩不多少餘錢,便是父母攢了一輩子,想買棟好點的四合院,估計都成問題。
「這錢,我們自己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