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三,小年,服裝廠在這一天正式休班放假。
趙傑和楊翠花定在年前結婚。做為飯館和服裝廠最重要的兩位管理人員,尤其是前者,對大山兄妹倆而言,那和自家的親兄長並無二致,這二位的婚禮,無論如何也得參加。
時間很緊,新朗新娘的結婚禮服,由董潔設計,大伙齊動手,完全是手工縫製,務求做到盡善盡美,餘者如求婚、送彩禮、張羅採購宴請之物、擺酒席諸事,都要在一個星期內完成。趙傑如今也算是孤身一人,大山和董潔做為娘家人,不,婆家人,肯定得全程陪同。於是,放假那天,沒有稍做耽擱,帶上早已準備妥當的彩禮,眾人一起回鄉了。
楊老村長對女兒女婿這幾月所做所為,斷斷續續也瞭解到一些,反對的心態慢慢有所緩和。眼下在農村裡,他這輩的人,哪家沒有三兒兩女?楊翠花的母親懷第二胎的時候,意外小產,此後一直不孕,使得楊翠花成為極少見的獨生子女。兩個老人自然把她當成眼珠子,而女兒也爭氣,心靈手巧漂亮能幹,三里五村那是出了名的。
「自打咱家翠花滿了十六歲,提親的人前腳碰後腳,好險沒把咱家門檻踩濫了。除了老趙家那孩子,你看咱翠花正眼瞅過哪個後生?老頭子,事到如今,你就鬆口了吧,你是沒看出來呀?女兒鐵了心非他不嫁。咱翠花晃眼也二十四了,不對,過了年可就二十五了,同她般大般的姑娘,生的孩子都會打醬油了。不讓她嫁趙傑,你還真想留她當一輩子老姑娘,啊?」
看了看苦心婆口勸自己的老伴,楊老村長吧嗒吧嗒緊抽了幾口老煙袋,末了,把煙鍋在鞋底磕了磕,長長歎了口氣,道:「老趙家那孩子,打小就在咱眼皮子底下長大,品性自然是沒得挑,要不,他參軍一走好幾年,翠花一心等他,咱們不也沒說什麼嗎?好容易等回來了,他腿又落下一輩子的殘疾。這是在戰場上受的傷,保家衛國,咱也能理解。可他千不該萬不該把組織上給他安排的好好的工作給辭了,咱農村,捧個鐵飯碗能吃上皇糧,那是祖宗積德,他也不跟我們商量一下,自已個兒說推就推了。老趙到死都不知道,否則,他能閉上眼睛嗎?你說,他拖著一條殘疾的腿,能幹啥?回家務農?地裡的活忙起來時,好漢子都得掂量掂量,到時候,還不是撂咱翠花身上?咱們老兩口可就翠花這一個閨女,能眼睜睜看她自個兒往火坑裡跳嗎?」
「那孩子現在在城裡和人開了個飯館,聽說生意可紅火著呢,一天掙的錢,能頂咱莊稼人一年的辛苦。後來又把翠花領進城,聽村裡人講,咱翠花在廠裡,現在大小也算是個領導,這次回來,光現錢就甩給你兩百,她才出去幾天呀?老頭子,我瞅老趙家那孩子行,不沖別的,就說他能找錢這本事,咱翠花跟了他,就不會過苦日子。」
楊老村長慢條斯禮重新裝了一鍋旱煙,點著火,重重抽了幾口,一張臉隱在煙霧裡,只不說話。
都一起生活大半輩子了,老伴瞭解他的脾氣,笑道:「我知道,你這是心裡同意,臉上抹不開面。真是,跟自己親閨女,有什麼大不了的呀?翠花幾個月沒回過家了,今天大老遠趕回來,啊,又是東西又是錢,滿滿擺了一桌,樣樣都是做女兒的孝心。你倒好,冷著張臉,連個笑模樣都沒有。不就是頭前瞞著你跟老趙家的孩子進城做工嗎?至於你氣到今天哪?咱閨女跟你講,說老趙家那孩子明天過來提親,你呀,硬邦邦扔破爛一樣扔出兩字『不行』,生生把女兒氣回了屋。」
說著說著,楊母忍不住埋怨了幾句,「我跟你講,老頭子,咱翠花的婚事,可不能再耽誤了。這事,不管你同不同意,女兒是我生的,我也做得了一半的主,明天老趙家那孩子來,你不出面,我指定得答應。」
楊老村長沖老伴瞪大了眼珠子。
「瞪什麼瞪?你瞪我也沒用。」復又勸道:「夜裡睡不著,我也尋思來著,要說咱翠花跟了他,也算是件好事。你想啊,人家養兒防老,有子送終,咱們命苦,沒生得小子,只有翠花這一個丫頭。老趙沒了,翠花嫁過去,首先就不用伺候公婆,咱老了靠誰?只能靠咱閨女,他趙傑只有一個人,品性又好,能不把咱們當成自家的老人一樣照看?老頭子,我可告訴你,明天老趙家那孩子上門求親,你要是不給人家好臉,死活不同意這門親事,我可跟你急!」
……
楊翠花躲在門後,偷聽到父母談話,在心裡沖母親豎了個大拇指:好樣的,老媽!
趙傑還在家等她的信兒呢。瞅了個空當,她趕了過去。
趙傑家,爐子已經生起來了,大炕燒得熱熱的,董潔棄了熱水袋,正伏在炕頭用筆畫畫打發時間,趙傑和大山圍著爐子,正有一句沒一句的聊天。
「怎麼樣,怎麼樣?你爸媽怎麼說?」
遠遠聽到楊翠花的腳步聲,趙傑立刻一個高跳起來,待她進屋,馬上緊張的追問道。
楊翠花笑容滿面,「成了!」
趙傑大喜,「你爸媽答應了?」
「他們雖然嘴上沒直接說同意,不過就是那意思了。你知道,我爸這個人吧,自打當了村長這些年,沒啥大缺點,就是好面子。明天你去我們家,態度誠懇一些,我爸說什麼,你只聽著就是,老人家一時放不下臉來,如果給你點氣受,忍忍就是了,啊?」
「這些我省得,老人家疼孩子,都是為了兒女好。尤其是你翠花,你父母可是把你當成命根子一樣捧在手心裡養大的,我這是要從你父母手裡搶走人家最心愛的寶貝,不受些刁難怎麼成?要說你爸的脾氣,同村這麼多年,我還不曉得?放心吧,跟領導保證,我明天那是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從頭到尾陪笑臉,您看成嗎?」
楊翠花羞惱的捶了他一下,「貧嘴,哪有你說得那麼嚴重?你幾時看過我爸動手。」
大山插口笑道:「聽說,在全天下的老丈人眼裡,這女婿都是搶走自己女兒的仇人,不難為難為做女婿的,怎生出得了胸口一口悶氣?趙哥,你可要保重啊。」
董潔擱下畫筆,也開口取笑道:「只陪陪笑臉,就可以娶走人家花朵兒一樣的閨女,這買賣合算,趙哥你便宜佔大了。」
大山摸摸熱乎乎的火炕,「趙哥,這熱炕頭是現成的,馬上就要娶老婆了,明年這時候,是不是就該添個大胖小子呀?哎,人都說,老婆孩子熱炕頭,趙哥,我好羨慕你呀。」
趙傑氣也不是笑也不是,偷眼瞧見女友臉羞成一塊大紅布,反駁道:「看不出,咱們未來的大老闆,敢情你的人生就這點追求呀?」
大山挺胸,理直氣壯的回道:「那是,所謂蕩氣迴腸、天昏地暗的感情,不過小說家寫出來賺人眼淚的東西。我老家鄰居二大爺從小就告訴我,什麼叫婚姻?婚姻就是夜裡摟著一個令你順眼的女人睡覺!冬天的時候,摟著老婆孩子靠在炕頭上美美的抽上兩袋煙。」
楊翠花再忍不住,低聲與趙傑道:「我走了,爸媽還在家呢,今天剛進門,出來太長時間不好。」
趁著趙傑送她出門的當口,董潔甜甜的笑著沖大山招手道:「哥,你過來。」
大山還以為她這半天坐在炕上覺得熱了,「什麼事?我跟你說,覺得熱也不能脫衣服,你身體比不得哥,小心受涼……哎!」
董潔小手一伸,他一隻耳朵便落到人家手裡,「哥,你剛剛說什麼?我沒聽清?,再說一遍好嗎?」
傻子也能聽出她話裡的不懷好意,大山辨解道:「我說什麼了?我沒說什麼呀!」
「什麼叫婚姻就是夜裡摟著一個令你順眼的女人睡覺?小潔很笨呢,想不明白。哦,在哥心裡,小潔原來就是一個你看著還覺得順眼的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