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後,舒展再一次重遊信義坊的時候,靠在拱橋上的銅像抽了一支煙,對身旁的人感慨說:「感情這個東西,有可能是摧毀劑,讓一個人從此墮落;也有可能是催熟劑,讓一個人突然的成熟起來。」說完輕巧的把煙頭彈入身旁的河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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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蘇在橋上頓住了腳步,舒展也跟著停了下來,他看不清煙頭暗紅色火光背後的面孔,只是看見阿蘇的肩膀微微的顫動著。夜裡的信義坊沒什麼人,安靜得只聽見橋下水流緩緩摩擦石礅的汩汩聲響。抽煙的那人從銅像上站直了身子,用手指輕巧的把煙頭一彈,慢慢的從影子裡走了出來。煙頭不停的翻滾,在夜空裡畫出一道暗紅色的曲線,一直沒入了河水之中,茲的一聲輕響,便了無影蹤了。舒展看著那個從影子裡走出來的人,心就如同翻滾的煙火,從火熱的空中一直浸入了冰冷的河水,心裡一些東西驀然的被澆熄了。
「阿蘇,我還是找到你了。」那人平靜的說著,彷彿在路上偶遇了朋友,淡定的打了個招呼。
那個人看上去高高瘦瘦的,一身衣服滿是風塵,身上斜背著一隻紅色的背包,也已經磨的泛白了。頭髮很長髒兮兮的,鬍子也沒有刮乾淨,不過他的那雙眼睛舒展永遠都記得,沉靜的像一潭池水,青城後山小谷的池水。舒展還記得那時候的翔哥身形挺富態,略有些胖,不是這樣邋遢的清瘦模樣。
「你……你,你怎麼這個樣子阿?」沉默了片刻,阿蘇還是先開口了。
翔哥微笑著說:「呵呵,到麗江轉了個把月,那裡風景不錯啊,不過要找個人真的是很難,還好李沉舟夠朋友,給我打了個電話,不然我還真就在那邊當野人了。」
阿蘇往前衝了一步,又站住了,聲音已經有些嗚咽了:「傻瓜!我只不過是賭氣的,跟你開玩笑說去麗江了,你還真的苯得要死去找我……你這個傻瓜……」
翔哥用手擼了一下掛落下來的頭髮,淡淡地說:「我怎麼知道我們家阿蘇小姐這麼調皮跟我開玩笑?呵呵,就當是旅遊嘛。」
「我和你生氣,跑到同學家去了,我只是想和你嘔會兒氣,過了兩天我就老是在家附近逛了。你也不來找我……」說著說著,阿蘇就抽泣起來,「都一個多月了,你都不來,我以為……我以為……你討厭死了!」
翔哥把身子很舒服的靠在石欄杆上,掏出一隻煙又點上,笑著說:「你電話關機,所有的朋友都不知道你在哪裡,把我急成螞蟻了,看到你留的言,當然要去試一試的了。我在那邊找了整整一個月,乖乖,除了麗江城裡,環境還真差啊,累,累死了,呵呵。」他依舊輕描淡寫的說著,彷彿那事情只是一個故事。
阿蘇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撲進了翔哥的懷裡,哽咽著說:「你討厭討厭!以後不許你說都不說就去找我,要找我要跟我說。那麼久沒你消息,我還以為你不要我了,我……我……我整天在南山路逛來逛去的,真想能碰到你,哼,碰到了我也不先理你!」
翔哥輕輕拍著阿蘇的背說:「傻丫頭,要能跟你說不就已經找到你了嘛,就是喜歡狡辯!回去打你屁股!你要是擔心我,怎麼不打我手機阿?」
阿蘇把臉在他懷裡蹭著說:「就不!偏不!萬一你不要我了,我打電話給你才沒意思呢!對了,你不會生我氣吧?我又發倔脾氣了,哎,你怎麼瘦得這麼厲害……都是我不好……」
「哈哈,你就是這樣的,也沒指望你能改了。小傻胚,我怎麼會不要你呢?真傻。瘦一點好,減肥了嘛,多好!你看,現在是不是帥一點了?」
阿蘇這才破涕為笑,說:「臭不要臉!哪點帥了阿?鬍子拉碴的,身上還有一股子酸臭味,太噁心了!哼,還抽煙,背著我就抽煙!快扔了!……對了,你真的不會不要我吧?」
翔哥狠狠的吸了一口,把半截煙也扔進了河裡說:「好嘛好嘛,扔了,行不?」
阿蘇笑著說:「這還差不多,好嘛好嘛,你還是挺好的。下次你不要偷偷去踢球了,你跟我說我就不生氣啦。」
有些事情舒展不明白,不過他還是懂得了一種叫心痛的滋味。呆呆的木立在橋下,舒展忽然覺得胸口空空的,彷彿什麼東西被抽空了。有的人戀愛,會甜蜜的微笑;有的人失戀,會痛苦的哭喊;可有些人還沒有戀愛,就已經失戀了,那種苦澀空虛又無從發洩,唯一能做的,就是站那裡,一動不動。
阿蘇緊緊摟著翔哥的腰從橋上走了下來,經過舒展身邊時,阿蘇彷彿有些心緒,張開嘴想說什麼,最終沒有說出話來,倒是翔哥意味深長的對舒展笑了笑,拍拍的他肩膀,就過去了。走到老遠的地方,阿蘇回過頭來,沖舒展招了招手,展顏一笑,彷彿夜空裡盛開了一朵幽蘭,美麗不可方物。同阿蘇一起這麼多天了,卻從來沒見過她如此開心的笑容,舒展明白了,有些東西,以前不是自己的,現在也不是,永遠也不會是。只不過,那個笑顏已經深深刻印在他心底,記憶,就定格在那一瞬間。
………………
寶善橋這裡有一家很特別的酒吧,如果它可以算是酒吧的話,叫做漢龍威爾。開在四叉路口的這個酒吧最大特色不是酒水,而是它招牌上飛速閃動的裝飾燈。那燈一溜兒閃過去,亮度極高,像極了路口拍違章照片的閃光燈,路過的司機都會被嚇一大跳,繼而罵娘。酒吧白天不賣酒,是個服裝店,櫥窗裡擺著些衣服,不過沒什麼生意。到了晚上黑燈瞎火的就開始弄酒吧,不過還是沒什麼生意。
漢龍威爾的老闆大概是阿倫的歌迷,門後面大屏幕上一直投射著阿倫的mv,一遍又一遍放著溫馨而古老的熟悉旋律。店裡面沒幾個客人,點了些酒,都自顧自聊天,吧檯裡幾個boy百無聊賴,只有趴在檯子上打磕沖。角落裡坐了個男人,蜷縮在陰影裡,一個人喝著酒。
小劉用胳膊肘碰碰身邊打瞌睡的阿富,努努嘴說:「那邊又要酒了,快去。」
阿富茫然的抬起頭,揉著眼睛說:「你怎麼不去?我正夢見和mm打奔兒呢,煩!」看見角落裡那男人把頭埋在桌上,無力的招著手,阿富厭煩的說,「媽的,又是這酒鬼!一連喝了十幾天了,每次都喝得爛醉,上次吐在沙發上,害得我……好好!別推我,我這不就去嘛!煩!
「先生,你要點什麼?」阿富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和善的說。不過那人好像睡過去了,手不停的招著,不說話。
「先生,先生!」阿富越叫越生氣,打算不管著酒鬼了,拾掇了一下桌子。阿富正想把桌上的空瓶子收走,一直手卻飛快的伸過來握住了酒瓶,那人抬起頭來,眼睛裡滿是血絲,一把把酒瓶摟在懷裡,警惕的問:「你幹嘛?」
阿富有些慌張的說:「我,我幫你收拾一下,你手裡那瓶已經空了……」
那人眼神很迷茫,拎起瓶子晃蕩了幾下,舉到嘴邊用力倒了倒,確實已經干了,這才把瓶子頓在桌上,含混的說:「拿去,在……在來一瓶……」話還沒說完,又栽倒在桌子上。
半夜2點多了,阿富用力晃著那位客人的肩膀說:「先生,先生,我們打烊了,先生……」好不容易搖醒那人,他茫然的四面看看,推開阿富的手,拎著剩下的半瓶啤酒晃晃悠悠的走了出去。外面的夜風很冷,剛一出門,那酒鬼就被風激得打了個哆嗦,只覺得胃裡一股潮水湧動,再也忍不住,扶著路旁的行道樹就狂吐起來。
一直吐到再沒有半點東西,只是乾嘔出黃綠色的膽汁,才好過一些,扶著護欄艱難的走了幾步,一屁股坐倒在馬路牙子上,搖著頭自言自語道:「哎,舒展阿舒展,你這到底是何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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