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無過不及,隨屈就伸。人剛我柔,我順人背。活似車輪偏沉則隨。粘即是走,走即是粘……」
張原心裡默誦王宗岳的太極拳論,他對王宗岳有十足的信心,步戰一對一,王宗岳無敵,驍勇的穆敬巖和精通少林武術的洪紀、洪信都領教過。
納巴泰左拳朝王宗岳猛擊,這納巴泰身子前衝之際,腦後的兩條金錢鼠尾辮甩了起來,可見勢頭甚猛,王宗岳並未急閃,只是右足輕輕一收,身子微側,右掌如蛇信般疾吐,在納巴泰的左腕一推,納巴泰這威猛一拳就偏了方向,拳風從王宗岳耳邊掠過——
納巴泰的右拳緊接著朝王宗岳胸腹橫擊而至,納巴泰不講究防守,他自信能在王宗岳擊中他之前把王宗岳擊倒,而且他皮粗肉糙,就算挨王宗岳這小老頭幾拳又何妨,八旗軍的長甲騎兵素來就是這種凶悍的戰術——
王宗岳搭在納巴泰左腕上的右掌陡然用力下壓,納巴泰自然奮力相抗,王宗岳左掌閃電般擊在納巴泰右肩,就是這一壓一擊,納巴泰整個身子頓時傾側扭曲,踉蹌了幾步,一跤倒在圈外。
昌慶宮別堂內外的觀戰者起先是一靜,隨即爆發出喝彩聲,文官們看不出奧妙-,只道是納巴泰魯莽跌倒,在場的朝鮮武將卻是知道這是王宗岳借力打力之妙-。
納巴泰雖然跌倒,卻未受傷,迅即爬起身,咧著大嘴,兩隻小眼惡狠狠盯著王宗岳,這回穩紮穩打,一步一步逼近王宗岳,他要讓王宗岳先出手,他要後發制人,他要把王宗岳打扁。
太極拳固然講究「四兩撥千斤」以柔克剛·但真正的太極拳高手,硬碰硬時也絕不示弱,「動急則急應,動緩則緩隨」·納巴泰剛踏入圈子,王宗岳右腳已先往右踏出半步,左拳朝納巴泰脅下擊來,納巴泰竟不閃避,也是一拳砸向王宗岳面門——
納巴泰的拳頭離王宗岳鼻樑還有一尺,王宗岳已一拳擊中納巴泰左脅,納巴泰痛叫一聲·身子向後跌出六、七尺,爬起來時半晌站不直身子,他怎麼也沒想到王宗岳拳頭這麼重,就好像一隻重錘掄起猛砸過來一般。
王宗岳笑著招手:「再來。」依舊是先前的手掌陰陽、一高一低的姿勢。
這時李已經和張原、阮大鋮離開座位,走到堂前,離王宗岳、納巴泰大約三丈多的距離,李笑道:「這個女真人只是有幾斤蠻力而已,在大明技擊高手面前簡直不堪一擊·被戲耍得團團轉啊。」
張原低聲道:「殿下小心一些,兩個建奴還想做困獸鬥——」
話音未落,那個躬著腰在喘息的納巴泰猛地向左前方一躍·那裡有一隊翊衛廳的軍士,翊衛廳屬於內禁衛軍,是朝鮮軍士中的精銳,見納巴泰衝來,兩把腰刀左右劈至,納巴泰狂吼,身子急閃,避開左邊一刀,右邊一刀則重重劈在他左肩上,這一刀深入肩胛骨·納巴泰悶哼一聲,身子疾衝,將執刀的翊衛撞翻,反手將斫在他肩胛骨上的腰刀拔出,轉手就砍倒了一個翊衛,旋風般轉身·向立在階陛上的李、張原幾人猛衝過去。
早有數名翊衛上前攔截,納巴泰奮不顧身,揮刀猛劈,幾名朝鮮翊衛竟抵擋不住,卻不敢退散,因為綾陽君就在他們身後。
納巴泰砍翻了兩個翊衛,自己也挨了好幾刀,血流如注,先前左脅挨了王宗岳一拳,受傷已然極重,而且這時身前身後已經圍滿了朝鮮翊衛,他已無法威脅到張原和李——
一刀橫削而至,削掉了納巴泰半邊腦殼,這凶悍的女真牛錄終於倒地,那些起先見納巴泰被王宗岳戲耍以為納巴泰不過爾爾的朝鮮官員這時才知這女真人的強悍,竟有六名翊衛被納巴泰殺傷,其中兩名傷勢甚重。
納蘭巴克什瘋狂大叫要求速死,用頭猛撞押執他的軍士,納巴泰身死,他絕望了。
張原命人把納蘭巴克什帶下去,對李道:「讓殿下受驚了,這建奴拚死一戰也很可怕啊。」
李沉默了一會,說道:「不德明白張大人的良苦用心。」當即對兩廡的文武官員大聲道:「眾卿都看到了,一個女真俘虜竟能在這裡奪刃殺傷我翊衛多人,這個納巴泰是奴爾哈赤麾下的猛將,固非易與之輩,但我**士也太讓不德失望了,北嶽山伏擊以多擊少,我方死傷甚多—」
李借此機會要求兵曹和各道都護府整頓軍隊,加強義州鴨綠江一線的邊備,嚴防建賊侵擾……
李對群臣訓話之時,張原悄然退出別堂,走到廊下向那個拄著竹杖■金處士作揖,叫了一聲:「金先生。」
金處士趕忙還禮,二人說了一會方才比武之事,而後張原問:「許醫官為貞明公主診治結果如何了?」
金處士搖頭道:「許醫官也是束手無策,自來啞疾都是因為耳聾,但貞明公主耳聰目明,只是不知為何不能出聲說話!」
張原道:「宋人有云『解鈴還須繫鈴人,心病還須心藥醫,貞明公主是受驚嚇而致失語,靠藥石是無法治癒的,這還要從別處想辦法。」
金處士雙眉一軒,臉現喜色,說道:「當年是鄭仁弘驚嚇了公主,如此說要治好公主還得落在鄭仁弘頭上?」
張原含笑道:「試試何。」
金處士道:「草民這就去稟知王大妃。」竹杖探路,很快就走了。
五月二十一日,綾陽君李在昌慶宮領仁穆王大妃詔旨正式署朝鮮國事,張原、阮大鋮兩位大明使臣參加了這一典禮,典禮散後,張原、阮大鋮向李辭行準備歸國,李竭力挽留大明使團多盤桓幾日,張原道:「不能多耽擱了,奴酋得知這邊的事定然狂怒,殿下也趕緊委派奏請使隨我們一道去北京吧,殿下早日得到大明的冊封才是要緊事。」
李道:「奏請使已經選定,由禮曹判書禹煙為正使,許筠作副使,書狀官依舊是金中清,張大人以為妥否?」
張原道:「甚好,那就三日後啟程吧。」
李躊躇了一下,說道:「張大人是不是去一趟慶熙宮向仁穆王大妃辭行,王大妃念天使恩德,幾番叮囑要多留天使一些時日。」
張原道:「我寫一封書信向王大妃辭行吧。」當即寫了一封辭行的表章,讓人送去慶熙宮,傍晚時仁穆王大妃命宮人送來了豐厚的禮物。
五月二十二日上午,張原和阮大鋮再次到宣武祠和宣聖廟祭拜,張原把光海君先前賄賂他們使團的一千兩黃金和八千兩白銀全部拿出來作為重修宣武祠和賑濟成均館貧困館生之用,大明使臣此舉贏得了王京士庶的極大好感,五月二十四日大明使團與朝鮮奏請使禹煙一行離開王京上路之時,漢城百姓拖兒攜女相送,不亞於當年楊鎬班師回國的盛況,署國事的李領文武百官在漢城北郊依山設帳、夾道拜餞,為天使送行,少不了要賦詩贈別。
午後未時初,大明使團和朝鮮奏請使禹煙一行離了宣武祠正式啟程,隨行的還有平山都護府的八百軍士,李擔心會有忠於光海君的兵將阻擊天使和奏請使,所以命李貴選了八百精兵要護送張原等人直到鴨綠江——
五月下旬,天氣炎熱,白晃晃的烈日灸烤著大地,乘車悶熱難耐,還不如戴著遮陽笠策馬而行,阮大鋮騎著一匹青色騸馬,一手執韁,一手搖著折扇,望著遠山蒸騰起的雲氣,大聲道:「終於踏上歸程了,盛夏酷暑,行路更難了。」
張原道:「從明日起,我們清晨卯時初就上路,未時便覓驛館歇息,以免在烈日下趕路中暑生病,免得欲速反而不達。」
阮大鋮並馬過來,小聲問:「介子,那位朝鮮公主沒來給你送行嗎?」
張原橫了阮大鋮一眼,阮大鋮朗聲笑著打馬跑到前邊去了。
張原回頭望,王京漢城已看不到,不遠處的北嶽山在晃眼的白日下顯得突兀枯瘦,山嶺上的草木都是蔫蔫的,似乎水分全被灸烤蒸發了,張原心想:「貞明公主的啞疾也不知治好了沒有,這個少女公主經歷了不少苦難,希望她以後過得安寧喜悅。」
張原當然知道貞明公主不便來送行,但想著從此不可能再見,心裡還是很有些惆悵,那次夜裡以筆交談的情景倏然浮現——
「張大人,張大人。」
一個錦衣衛校尉和一個平山都護府的軍士策馬奔回,那錦衣衛校尉叫道:「那位金處士在前面松亭等著為大人送行,大人要過去相見嗎?」
張原「哦」的一聲,在馬背上挺直腰桿向前方那片松樹林眺望,這片松林來時就曾經過,此地距離碧蹄館約二十里,有一處涼亭,所以此地就叫松亭,遠遠的只見那座長方形的涼亭外立著兩個人,都是寬笠白袍,左邊那人身量高一些,手裡執著細杖,那就是金處士了,右邊那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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