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平君李祗郊迎大明天使之時被「突發惡疾」的鄭仁弘甦醒過來了,但見四週一片昏暗,只有一處板壁縫隙透出一線亮光,一時也分不清是日光還是燈光,不知這暗室外是白天還是黑夜?他想坐起來,卻覺得全身每一根骨頭都在隱隱作痛,腦袋也痛,好半晌才記起昏迷前發生的事,驚叫一聲坐了起來,大叫:「來人,來人!快來人!」
無人應答。
鄭仁弘爬起身來跌跌撞撞衝到那漏光的板壁前,使勁拍門,一面大叫:「大明使臣張原勾結廢妃金氏,將對我王不利,趕快進城報信!趕快入宮報信!」又想起張原是在見安平君李祗之前將他囚禁的,改口大叫:「張原欲加害安平君殿下,事情緊急,來人啊,來人啊。」板壁被撞得「砰砰」響,叫得聲嘶力竭,卻始終無人應聲。
鄭仁弘頹然坐倒在地,揉著額頭思想此事的前因後果,越想越糊塗,張原不肯冊封安平君也就罷了,卻把他囚禁在此,他是朝鮮國堂堂左議政,張原有何權力拘禁他?張原究竟想幹什麼?
又不知過了多久,門突然開了,五月的陽光轟然湧入,熾烈的光芒使得鄭仁弘頭暈目眩,被兩個錦衣衛被人架著出了門,昏頭昏腦被塞入一輛囚車,車子轔轔駛了一陣,鄭仁弘才緩過神來,舉目一看,前方數里外正是巍峨的王京,囚車行駛在前往王京的大道上,在他這輛囚車前面還有兩輛木柵囚車,犯人光禿禿的後腦殼垂著兩條鼠尾辮——
「哪裡來的海西女真?」
鄭仁弘還沒意識到這前面囚車的犯人就是納蘭巴克什,因為前幾日納蘭巴克什與他會面時穿戴著大明漢人的冠服,沒有露出禿頭鼠辮——
——鄭仁弘還在納悶,驀然,一顆爛菜根砸來,正中他左頰,有人罵道:「鄭仁弘老賊勾結建奴。罪該萬死!」
又有人罵:「老賊唆使光海君廢母殺弟,這不忠不孝的老賊該千刀萬剮。」
忽有一人衝到囚車邊大罵:「老賊殺了我父親,我父樸諱應犀是忠臣,卻被老賊誣我父謀反、唆使光海對我父處以極刑,老賊今日惡貫滿盈,我要親手打殺——」,手執一根木棍,朝鄭仁弘就打。有押送囚車的軍士趕緊攔開。
三輛囚車緩緩行駛,沿路圍觀民眾越聚越多,罵聲載道,將到興仁門,一頭一臉污穢不堪的鄭仁弘終於從那些罵聲中瞭解到了自己的處境:他已經昏睡了兩日,在這兩天時間內。朝鮮政局天翻地覆,仁穆王大妃詔諭全國諸道,宣佈廢除光海君的王位,綾陽君李倧在慶雲宮被擁立為新主,大北派的李爾瞻和柳東溟、柳西崖諸位高官下獄問罪,而前面那兩輛囚車上押解的正是奴爾哈赤的使者納蘭巴克什及其手下——
鄭仁弘這時才知道大勢已去,再次暈厥。
……
在鄭仁弘和納蘭巴克什押往漢城之時,綾陽君李倧正在慕華館與張原密談,李倧道:「張大人。李都護的一萬兵馬已經到達漢城北郊,各都護府和諸道、郡、縣大抵平靜,大赦令已下達,除了首惡數人,其餘皆不予追究。」
張原道:「甚好,目下當以安定人心為首務。」
李倧道:「諸議政和六部官員上表勸不德早日即位為王,說這樣才是安定人心的要務,張大人以為如何?」
不德是帝王的謙稱,李倧已悄然改變了自稱。張原微微一笑。他與李倧有約定,要擁立李倧為朝鮮王。說道:「殿下暫不要即位為王,王需要大明冊封,殿下可先權署國事,然後由仁穆王大妃上表具奏大明皇帝,陳述光海君之惡,請求大明冊封殿下為王,這樣方不落他人口舌,殿下即位才名正言順,否則,擅行廢立、以下犯上、以臣纂君,總是後患無窮。」
李倧深知張原所言有理,朝鮮和大明一樣奉行儒學治國,三綱五常是儒學最看重的道德準則,是儒學之基,光海君是經過大明冊封的朝鮮王,他李倧是光海君之侄,以侄廢叔,自立為王,這犯了大忌,若處置不當,非但得不到大明的承認,甚至有可能招來明朝的聲罪討伐,而廢立之事若能由仁穆王大妃來承擔,那就好說得多,很多事情其實只要換個說法結果就可能迥異——
李倧點頭道:「張大人所言極是,但現在有一難題,仁穆王大妃恨光海入骨,不德一早入宮向王大妃問安,王大妃要求把光海父子二人的頭顱送到她面前,這是我不能答應的,光海當政十餘年,小恩小惠頗有,是以擁護者亦不少,若殺了光海,必致人心惶惶,國家不寧。」
仁穆王大妃在宣祖生前並未得到多少寵愛,宣祖死後,光海君即位,仁穆王大妃更是淒慘無比,愛子永昌大君先被流放後被秘密處死、父親和長兄被誣謀反處死、愛女貞明公主受驚失聲、她自己以王后之尊竟遭受杖刑,囚於深宮數年,對光海君的恨可謂銘心刻骨,一朝恢復了王大妃的尊榮,自然是要報復,要取光海君和安平君父子二人的性命,這種復仇心理張原完全能夠理解,但現在不是快意恩仇的時候,迅速穩定朝鮮政局才是張原要做的——
張原道:「殿下可耐心向王大妃解釋,貞明公主聰慧善良,殿下亦可請她從旁勸導。」
李倧苦笑道:「仁穆王大妃對光海君的仇恨不是三言兩語勸解得了的,而且有些事我不好說,我想請張大人代為勸導,只有張大人有這個威望,仁穆大妃和貞明姑母也都極為感激張大人。」說著,深深一揖。
張原沉吟道:「我覲見仁穆王大妃只怕不大妥當吧。」
李倧道:「仁穆王大妃現居慶熙宮,明日一早由不德陪同張大人前往,王大妃垂簾相見,當無不妥,王大妃感張大人之德,也想當面向張大人致謝,請張大人不要推卻。」
張原道:「也好,明日我與阮大人一起去慶熙宮拜見仁穆王后。」
李倧見張原答允了,甚喜,又親自去向阮大鋮說明情況,請阮大鋮同往,正說話間,錦衣衛來報,鄭仁弘和納蘭巴克什三人已押解到館。
李倧對張原道:「鄭仁弘助光海為惡,是仁穆王大妃痛恨的幾人之一,必處以極刑,此人我先帶走吧。」
張原道:「先下有司審問,再定罪處決,罪狀書抄錄一份,我好帶回北京。」
李倧讓人押解鄭仁弘去刑曹問罪,納蘭巴克什和另一個建州女真就關押在慕華館,見到張原時,那階下囚納蘭巴克什竟然冷笑道:「原來是南朝新科狀元,狀元郎妙計無雙,南朝與朝鮮聯手數百人圍攻我十三個女真人,真是好威風啊。」
一旁的甄紫丹勃然大怒,向張原請示道:「張大人,讓卑職給這個建奴動點刑,這等蠻夷,不狠狠教訓不知天朝禮儀。」
張原道:「甄千戶不必動怒,不必與階下囚一般見識。」
納蘭巴克什瞇縫著小眼睛冷冷看著張原,說道:「見識,南朝儒生就是一群只會空談儒學其實百無一能的廢物,何敢談見識。」
這下子連阮大鋮都動怒了,喝道:「大字不識的建奴也敢談見識!」
納蘭巴克什道:「我汗受命於天,不日將興兵殺盡汝等,這就是見識。」
張原擺擺手,示意阮大鋮不要動氣,說道:「這人是怕錦衣衛的酷刑,想激怒我等以求速死,豈能讓他如願。」目視納蘭巴克什,問:「你真認為小小建州能對抗大明?」
納蘭巴克什道:「沒看到前日之戰嗎,我建州勇士以一敵百不在話下,而南朝將官貪鄙怯懦,一旦開戰,我建州勇士將如虎驅羊,汝等一個個死無葬身之地。」
張原笑道:「納蘭巴克什,你是靠阿諛奉承、大言不慚獲得奴爾哈赤重用的嗎?」朝納蘭巴克什身邊那個傷了左臂的女真人一指:「他叫什麼名字,算得建奴中的勇士否?」
納蘭巴克什道:「告訴你們也無妨,這位建州勇士名叫納巴泰,乃額附揚古利麾下的牛錄額真,有萬夫不當之勇,不然又如何能從數百人的伏擊中突圍!」
甄紫丹冷笑道:「突圍到哪裡去了,嘿嘿——別把朝鮮軍士與我大明將士混為一談。」
納蘭巴克什輕蔑道:「在我看來,南朝與朝鮮軍隊都是土雞瓦狗,不堪一擊的,除了倚多為勝,數百人圍攻我十三人,傳揚出去必大振我建州聲威。」
張原道:「你口口聲聲倚多為勝,難道單打獨鬥你建奴就能勝?」
納蘭巴克什用女真語對身邊那個名叫納巴泰說了幾句,納巴泰鋼牙一咬,強健的咀嚼肌繃起,挑釁地看著張原,然後甕聲甕氣地說著女真話……
納蘭巴克什正待翻譯,張原道:「女真蠻語,淺薄可笑,有何難懂。」當即將納巴泰說的話翻譯出來,納巴泰是說縱然他左臂有傷,卻也不懼打獨鬥,不管是南朝人還是朝鮮人,來一個他打死一個——
立在張原身後的王宗岳這時悄然跨前一步,提醒張原注意他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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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抱歉,小道最近寫作狀態極差,坐在電腦前就不想碼字,投入不進去,簡直和厭食症一般,雅騷寫作時間真是太長了,以前都是一年多結束一本,可以休整幾個月,而這本才入中局,還有得寫,所以請書友們原諒,小道調整好後會加緊更新的。
補充一句,明天也會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