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10月10日~
張若曦聽小婢雲錦這麼說,柳眉輕揚,有驚喜之色,附耳低問:「澹然,你月事有多久沒來了?」聲音極輕—
商澹然彎著腰還在呃嘔,沒回話,但張若曦知道澹然聽見了,因為澹然的臉霎時就紅了,張若曦甚喜,當初她懷履純,妊娠反應很強烈,頭暈渴睡,聞到油膩味就噁心想吐,懷履潔時稍好一些,這時看澹然這樣子,很像是懷孕了,澹然與小原成親四個多月了,有身孕也很正常,當然,現在還不敢確定,她要仔細詢問——
待商澹然嘔吐稍定,取水漱了口,張若曦挽著她的手道:「澹然,與姐姐到樓上說話。」又對張原道:「小原,你在下面等著,哪裡也不許去,也別遊湖賞月了。」
商澹然忙道:「讓他去嘛,修微、真真她們都去。」
張若曦笑道:「豈有此理,你不去,她們倒好去——我們先上樓,遊湖之事也不急,等下再說。」挽著商澹然的手上到二樓,就急不可待地問:「澹然,告訴姐姐,你月事斷了多久了?」
商澹然臉紅到耳根,低聲道:「姐姐你小聲點啊——」
張若曦「嗤」的一笑,回頭看著跟上來的伊亭和幾個侍婢,道:「伊亭來,你們就在廊上等著。」拉著商澹然進到她的臥室,在窗前圈椅上坐定——
伊亭隨後進來,伊亭方才不在茶廳,聽婢女說商澹然身體不適,趕緊過來關切地問:「澹然怎麼了?」
「沒怎麼。」商澹然答道。
天還沒有完全黑下來,窗外還有昏蒙的亮色,坐在窗下的張若曦還能看到商澹然臉上的羞紅,伸手輕輕觸了一下澹然嬌羞的臉頰,輕笑道:「紅得發燙了——告訴姐姐,姐姐是過來人,可以幫你參謀參謀。」
商澹然含羞俯首好一會才出聲道:「本來是上月初十左右就應該來的,可是卻沒來,這個月——這個月又沒來——」
張若曦點點頭,問:「那你除了噁心嘔吐外還有沒有別的不適?」
商澹然道:「其他都還好就是覺得人變得慵懶了,早起都不想蹴——」
「不行不行。」張若曦忙道:「蹴可不行。」又問:「澹然,你有沒有想過自己是有身孕了?」
一邊的伊亭驚喜地睜大了眼睛——
商澹然不吭聲,顯然是想過的,她沒有母親,又不好意思回會稽問嫂嫂祁氏,事不確定也不想告訴婆婆呂氏所以她自己翻看《玉匣記》和《婦科秘書》——
張若曦拉著商澹然的手撫摸著,溫柔道:「傻孩子,這事你怎麼不和母親說呢,我張家只有小原這一棵獨苗,雙親大人若知道你有身孕了,這是和小原中舉一樣的大喜事啊,可知有多高興呢。」
伊亭道:「是啊,不知會有多快活呢。」
商澹然低聲道:「這個還不敢確定啊張郎又不在家,我也不好意思說—」
張若曦笑道:「那你就跑到這裡來和小原說——」
商澹然趕忙辯解道:「不是不是,我是真的想來看看西湖以前常聽張郎說西湖如何的美——」聲音轉低:「若真是有了身孕,我怕是不能和張郎一道進京了,張郎本來是說進京時順路陪我在杭州遊玩幾天的——」
張若曦點頭道:「你是不能進京了,這數千里舟車顛簸誰能放心得下,我母親就肯定不會讓你去。」說著,站起身道:「趕緊把這喜訊告訴小原——」
「姐姐不要。」商澹然站起來拉住張若曦的手,羞澀搖頭。
張若曦吃吃笑道:「你以為小原沒猜出來嗎,你方才低著頭沒注意,小原聽到我問你那句話時,眼睛一亮又驚又喜的樣子,他可是聞絃歌知雅意的,解元郎無書不讀無所不知啊,不然的話,他早已急著請醫生來給你看病了。」
伊亭笑。
商澹然大羞。
張若曦笑道:「也罷,待你們小夫妻夜裡枕上再細細說吧這閏中秋遊湖賞月你還能去嗎?」
商澹然道:「去呀,我又沒別的不適,就是方才吃的糕餅太甜太膩,所以反胃了。」
張若曦也沒覺得有了身孕就一定要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地養著,澹然都從山陰乘舟到這裡來了,遊湖又何妨,當即和伊亭一前一後護著澹然下樓——
樓下茶廳的張原自澹然跟著姐姐若曦上樓後就走到天井邊踱步,兩盆剪秋蘿在暮色中綻放如幽暗之火,那淡淡芬芳若有若無,這兩盆花是王微從花市買來的,身邊傳來王微輕柔的聲音:「相公,夫人可是有喜了?」
士紳人家的侍妾稱呼正妻為夫人或者女君或者大姊姊,女君不常用,大姊姊是北方人的叫法,張原現在是舉功名,澹然稱夫人也稱得了——
張原道:「還不清楚。」臉上卻是掩不住喜意,辛勤播種,生命延續,能不高興嗎,瞥眼看到王微手腕戴著的白玉鐲,茶廳中燈光透出,這白玉鐲映著肌膚膚瑩瑩生輝,問:「這是澹然賞你的鐲子?」
王微輕抖廣袖,袖口下褪,皓腕如雪,垂眸看著腕上的手鐲,含笑道:「是夫人所賜,今日王微始安心,相公真是有福氣,王微也有福氣——」側頭看著站在剪秋蘿邊上的穆真真,加了一句:「真真也有福氣。」
張原笑道:「是我有福氣,姐姐都說了,我有賢妻美妾啊。」
一個僕婦進來說酒菜俱已各好,問何時開席?
張原道:「稍等。」又等了一會,聽得樓梯響,張若曦扶著商澹然下來了,小心翼翼的樣子,張若曦口氣裡透著喜意,說道:「小原,遊船備好了嗎,可以出發了。」
張原上前問:「澹然,不要緊嗎?」
商澹然含羞道:「不要緊。」
張原可不像澹然這般遮遮掩掩,附耳問:「你是不是有——了?」
伊亭抿著嘴笑,張若曦已經笑出聲來,說道:「澹然,我說得沒錯吧,解元郎無所不知呢。」
商澹然羞道:「還未請醫師診視過。」
張原喜道:「那我現在就請杭城名醫來診斷——」
張若曦笑道:「不必這麼急嘛,人家醫生也是要慶中秋的。」
王微先就上來向商澹然道喜了,其餘婢女、僕婦也就紛紛道喜,商澹然比較謹慎,說道:「這還不確定呢—」
張若曦道:「基本確定了,賞喜錢,賞喜錢。」
張若曦做事爽快利落,當即給內院的婢女、僕婦,還有外院的僕人、夥計每人一錢銀子的喜錢,沒聽說主婦懷孕也要賞下人喜錢的,但若曦大小姐高興,愛賞,婢僕們誰還會不樂意呢?
商周德還在前院廳中與宗翼善喝茶,忽聽內院傳出這個喜訊,先是愕然,隨即大喜,迭聲道:「這真是雙喜臨門啊,這真是雙喜臨門啊。」
過了一會,內院又傳出話來要去遊湖了,酒菜都用食盒裝著,送到船上去。
遠山明月已經升起來了,盛美號布莊這這邊的馬車、小轎、婢僕二十餘人出湧金門,來到西湖邊,商周德和宗翼善及一眾男僕在一條稍小的船上,張若曦、張原姐弟還有伊亭、王微、穆真真及眾婢、僕婦,還有幾個小廝在大船上,兩條船一前一後往湖心島而去。
這閏中秋遠沒有上月中秋那麼熱鬮,張原就向澹然她們描述上回的盛況,大船小船,聲光相亂,名娃閨秀,笑啼相雜,又說那夜大兄他們在斷橋那邊撥阮彈箏、吹簫唱曲,這時想必也在那邊,可以過——
商澹然微笑道:「張郎描述當日盛景活靈活現,如在眼前,不過我卻覺得今夜西湖更美,秋舸月冷,恍若在廣寒宮飛行。」
張原道:「西湖是無時無刻不美。」輕輕握著澹然的手。
兩條船繞過湖心島,沿孤山東側緩緩航駛,張原又說起前年與景蘭、景徽小姐妹游西湖的趣事,姐妹二人搶著背誦西湖詩詞,那些詩詞都是澹然教她們的,這轉眼就兩年半過去了,小姐妹二人都長大許多了吧?
商澹然道:「小徽今年九歲了,她生日比我晚一天——」這樣一想就有些不快活起來,她有了身孕就不能隨張原進京,就見不到長兄一家了,她比小徽大十歲,小徽明年十歲她就是二十,她生日時張原就不能在她身邊陪伴了——
船過孤山,月色下一線堤痕,那是白堤,白堤之右,水光浩渺,素月分輝,明湖共影,對此良辰幽景,讓人俗念全消,商澹然的心也恬靜下來。
忽聽不遠處傳來簫聲一縷,悠悠嗚鳴,盤旋繚繞,在月色下如夢如幻,張原心知這是周墨農的簫,說道:「這簫適宜遠遠的聽——」
靜聽片刻,忽有宏大聲音在高唱「錦帆開,澄湖萬頃——」聲如潮湧,湖水如沸,那幽幽的簫聲早不知被擠到哪裡去了。
張原他們的兩條船移近斷橋,只見橋上、堤上,席地鱗次而坐者數百人,月光潑地如水,那些人都彷彿水中仙,就是覺得那齊聲合唱稍微鬮了一些,但放眼看、靜心聽,湖廣,天高,月圓,波渺,就會感到這宏大的歌聲又是如此溫暖。
這便是西湖閏中秋。
進京前的悠閒,疾風驟雨將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