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八章張原出監
「嗖」的一聲,一支硬木箭向箭靶射出,這支箭大約飛出十來丈,就掉落在雜草叢中,離箭靶還有三、四丈距離——
弓臂在手,張原還能感覺到弓弦「嗡嗡」的顫響,卻聽身後「嗤」的一笑,回頭看時,尚豐、蔡啟祥、林兆慶三人都是嘴巴緊閉,不知是誰在譏笑他?
阮大鋮卻是讚道:「介子兄臂力頗佳,第一次射箭就能射這麼遠!」
張原搖頭笑道:「慚愧,弓也拉不滿弦,連靶都沒摸著邊。」
張萼上前道:「看我的。」從張原手裡接過小梢弓,彎弓搭箭,也是一箭射出,還沒張原射得遠。
張萼走近些,離靶十丈,又是一箭射出,還是沒碰到箭靶,張岱也擎著麻背弓來射,那姓周的老軍正挑糞灌園,見這幾個不會射箭的監生亂射,生怕不慎射到他,挑著糞桶疾行,桶裡糞汁搖晃,濺了一地,臭氣熏天——
張萼掩鼻道:「你這老軍好不曉事,我們在這裡射箭,你挑糞灌園,這不是存心噁心我們嗎!」
老軍陪笑道:「幾位相公,小人就靠這幾畦菜園餬口,不澆園沒法過日子啊。」
張萼道:「這些菜我全買下了,你給我鏟掉去,多少銀子,我給。」紈褲豪爽勁十足啊。
這姓周的老軍卻道:「這位相公,這菜可是種一茬又一茬的——」
張原道:「老人家,以後我們每日早間都要來射箭,可這糞臭實在受不了,這樣吧,我們每月給你一兩銀子,你就挑水澆菜好了,雖然收成會差點,但也不會太差,如何?」
這姓周的老軍大喜,連聲道謝。
張萼道:「我可警告你,不許偷偷澆糞,不然我嗅到臭味,銀子一分不給。」
那老軍連稱「不敢不敢」,趕忙挑著糞桶退出射圃。
阮大鋮、張岱哈哈大笑。
張原向尚豐三人道:「尚兄,你們三人射,我等觀摩。」
琉球王子尚豐和蔡、林兩個侍讀常來這裡練習射箭,他們都是自帶的弓箭,今日一早來射圃時,卻發現張原三兄已經先在這裡,相見甚喜——
尚豐略一謙讓,便退後幾步,距離箭靶大約二十丈,張弓搭箭,「嗖」的一聲,一箭正中靶心。
張原大聲喝彩,即向尚豐請教箭術,尚豐見張原是真心想學,自是不吝賜教,先說射箭姿勢,身子要站直,不要縮頸,不要彎腰,不要挺胸,不要前仰後合,這是基本要領,至於手臂力量,那不能一蹴而就,需要長年累月的訓練——
張原按照尚豐所說的姿勢射了幾箭,果然易於發力和瞄準,張岱、張萼、阮大鋮也紛紛嘗試,覺得有些進步,都是歡喜,張萼道:「介子,我要與你賭勝,每日一賭,每人射十箭,射中箭靶多者為勝。」
初學,不敢說箭中紅心,只求射在那大塊的箭靶上就行——
賭這個不錯,張原道:「好,綵頭為白銀一兩。」
阮大鋮笑道:「小聲點,莫讓監丞大人聽到,不然就把我們以聚眾賭博論處了。」
這練習射箭與其他遊戲一樣,有人領頭,有相互比拚競爭,興趣自然就上來了,張岱本不喜歡這種力氣活,被張原、張萼帶動,也興致勃勃,從七月初二起,每日一早就來射圃學習射箭,不但張岱、阮大鋮來參加射箭,廣業堂壬字班的好幾個年輕監生也加入進來,還有張萼帶來的幾個正義堂納粟監生,射圃庫房十來張弓經過修理之後全部派上用場了——
那毛監丞一直盯著張原,見張原每日很招搖地在射圃玩射箭,他私下探知這是顧祭酒准許的,恨得牙癢癢,卻也無可奈何,只有緩圖之。
七月初八,旬試如期進行,上旬的考試很簡單,只是四書題一道,張原自然又是優秀,七月初九這日可得休息一天。
初九日一早,向魏大中領了「出恭入敬牌」出了三重門,在大門外與張萼會合,昨日在射圃說好的,兄弟二人一起申請出監,只是張岱與張原同班,一個班只有一塊「出恭入敬牌」,張岱、張原無法同時外出——
朝陽初升,進入七月後早晚涼爽了許多,張原入監半個多月,這是第一次領牌外出,心情也很輕鬆清爽,與三兄張萼說說笑笑到了聽禪居外,見福兒和茗煙這兩個小廝正在門前攤錢賭勝,張萼示意二人莫要聲張,與張原進了小院,小樓三楹,中間是張岱居所,東邊歸張萼,西邊歸張原,又分上下二層,下層住男僕,上層是張原三兄弟的臥室、書房,素芝、綠梅和穆真真這三個貼身侍婢自然也住在上層——
東樓的綠梅倚在樓欄上俯看院中的花草,正看到兩位少爺走進來,歡喜道:「三少爺回來了,介子少爺回來了——」
一下子就湧出好多人,能柱、馮虎,張岱的兩個健僕,還有來福和武陵,武陵道:「三少爺都出來好幾回了,少爺你怎麼今日才出來?」一面大叫:「真真姐,真真姐,少爺回來了——」
腳步輕捷如鹿,微風颯然,穆真真已經從後園跑了出來,立在張原面前,臉蛋紅撲撲,額頭有汗珠,手裡抓著小盤龍棍,裙角還掖在腰間,颯爽、矯捷,臉上的歡喜似要洋溢出來,叫了聲:「少爺——」
張原含笑道:「真真練武啊,沒偷懶嗎。」
穆真真這才想到把裙角放下,向兩位少爺萬福施禮。
張萼大笑道:「介子你看,穆真真眼波春水都要滴下來了,她想死你了。」
穆真真頓時羞臊得抬不起頭,扭身跑回西樓去了。
張萼推了張原一把:「介子,上啊,你也憋壞了吧。」
唉,這個三兄太粗俗了,怎麼就不能含蓄一些呢,張原笑著上西樓,見穆真真的房門閉著,便叫了一聲:「真真——」
穆真真在裡面應了一聲:「少爺,稍等。」聲音含著羞澀。
張原料想穆真真是在裡面洗浴抹身子,練武練得一身汗了嘛,他真沒有三兄張萼那般放得開,不可能剛從國子監回來就急不可耐地要與穆真真行房,縱然飢渴,也沒到這種地步,樓下還有一群人看著呢。
張原進到書房,窗明几淨,一塵不染,書案上有兩疊鉛山竹紙,一疊是白紙,另一疊寫滿了字,都是穆真真臨的漢隸。
張原剛要在書案邊坐下,卻聽樓下有人說話——
「張公子就是住的這裡,張公子是一早出的監——張公子——」
這是國子監那個姓蔣的執役的聲音,張原心道:「這蔣執役帶誰找到這裡來了?」起身走到樓廊上往下看,就見那蔣執役立在院門邊,一個身穿青紅兩色曳撒的瘦弱少年正跨進門來,張原眼神不大好,瞧不清這清瘦少年面目,就聽到武陵道:「啊,是小高公公——少爺,杭州織造署的小高公公來了。」
張原便在樓上應道:「小高公公,請上樓來坐。」
這清瘦少年便是鍾太監的乾兒子小高,什麼名字不知道,小高仰頭看到張原,趕忙叉手施禮:「張公子,鍾公公到了金陵了,在守備太監邢公公處,請張公子去相見。」
五月時張原在杭州見到鍾太監,鍾太監就說接替他總領杭州織造署的太監鄭之惠已經從京中啟程,他大約六月底會完成交接離開杭州,今日是七月初九,鍾太監就已經到了南京,行程頗快——
穆真真換了一身青色衣裙出來,張原便讓穆真真和武陵隨他去見鍾太監,三兄張萼不耐煩與太監交往,而且鍾太監也沒請他,留在聽禪居與綠梅、福兒嬉戲。
門外有帷轎候著,小高請張原上轎,張原本欲步行,想想還是坐上轎,瞥眼看到立在一邊的蔣執役,招手叫過來叮囑道:「在監裡莫要多嘴。」又讓來福賞他一錢銀子。
蔣執役連聲道:「小人明白,小人明白,絕不敢多嘴。」
看著張原乘轎而去,蔣執役這才直起腰來,心道:「這張公子到底什麼來路,連守備太監邢公公都要請他呀,張公子與守備太監有交情,那還怕什麼毛監丞!」
南京守備太監是司禮監的外差,權力之大可想而知,有守備太監在場,南京六部尚書都得靠邊站,宴席時都是守備太監首座——
張原坐在帷轎上,穆真真和武陵一左一右扶著轎沿,小高與武陵走在一邊,張原問小高:「鍾公公是哪一天離開杭州的,一路順利否?」
小高恭恭敬敬道:「鍾公公是上月二十三日離的杭州,昨日到的南京,鍾公公想在進京前再見張公子一面,又且與南京守備邢公公有舊,就特意繞路來了。」
張原又問:「那邢公公是個什麼樣的人,小高公公和我說說,免得我犯忌諱。」
小高道:「邢公公諱隆,原是為萬歲爺爺收礦稅的,因收稅有功,後來雖然撤了礦監,萬歲爺爺就讓邢公公留在南京當守備太監,都已經快十年了,邢公公信佛,喜歡造廟——小人只知道這些。」
「邢隆?」張原記起老師王思任曾和他說起過這個邢隆,王老師十多年前在當塗做知縣,邢隆那時奉旨來當塗開礦收稅,被王老師以當塗橫山是高皇帝鼎湖龍首,把邢隆騙走,當塗百姓至今感王老師之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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