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與張原去包涵所南園的路上…宗翼善心下忐忑.這些日子宗翼善都有點提心吊膽,他是董其昌的抄謄書記,知道董府不少隱秘,此番董祖常在杭州狼狽而歸,定會把他也恨上,雖有焦狀元、黃進士為他說情,但作為一個本華橫溢的家僕,曾為董其昌書法代筆、又為董祖常代考了生員,只怕董氏很難容他出籍南園大廳,黑臉闊口的黃汝亨和鬚髮皆白的焦宏端坐其上,焦宏白眉微皺,對宗翼善道:「「董公已有回復,說家中僮僕眾多,不嚴家法無以御下,不肯讓你出籍,奈何!,.
雖然早料到會是這個結果,但現在聽到確切答覆,宗翼善還是心一沉,剎那間有渾身無力之感,同時,心中的不屈、憤懣、不平之氣洶湧激盪,直yu仰天悲嘯,他的父母是董家奴僕,他就注定也只能是董家奴僕嗎,無論他如何努力都沒法改變嗎?
宗翼善雙拳緊握,身子微微頗抖,躬身道:「「兩位老師提攜的恩德,學生銘記,只是學生命該卑賤,雖有奮發之心,也,.宗翼善哽咽難言。
焦站與黃汝亨對視一眼,都覺惻然,宗翼善的好學敏悟他們心裡有數,的確是難得的人才,這樣的人才屈為奴僕、執賤役,真讓人扼腕痛惜。
宗翼善道:「「學生明日便歸松江,在此先拜別兩位先生。」就要下跪一張原扶住他道:「「翼善兄若回松江必遭董祖常辱罵甚至毆打,董祖常不學無術的名聲已傳遍杭州,其怨氣會發洩到你頭上」對焦法道:「「老師,那董翰林雖不肯給宗翼善脫籍,也就是阻了宗翼善參加科舉之路,但並不妨礙宗翼善求學問道,請老師留下宗翼善,莫讓他回去遭受屈辱。,.
焦宏沉吟不答,張原心知焦宏雖然愛惜宗翼善人才,但卻不會為了宗翼善而得罪董其昌學問再高也在人間,種種人際關係必須權衡利弊,焦宏可以幫助宗翼善,那是他的高人雅量,但若是代價太大,焦宏是沒有理由也沒有義務非要幫助宗翼善不可的,這也是人之常情一張原心思急轉,又道:「「老師,學生有個變通之計,老師在南京的澹園藏——號稱江南第一藏——不妨讓宗翼善幫助老師整理書目,這算是向董翰林商借,並非容留叛主之人,老師以為可行否?,.
黃汝亨微笑,心道:「「張原心智周密敏捷,這倒是個不錯的主意,焦太史愛書如命,早年家境清貧,焦太史就愛抄書、集書,中狀元為翰林院修撰更是以搜羅善本書籍為務,對澹園收藏到珍稀古本,焦太史都是親自校勘,並蓋上「澹園焦氏珍藏」「子子孫孫永保」「弱侯讀書記,這三枚印章,張原提出讓宗翼善幫助整理澹園藏——的書目,正是投焦太史所好,焦太史藏書十萬卷有意在有生之年編一本書目,宗生學識修養堪當此任。,.
果然,焦宏捻著白鬚點頭道:「「此言甚是,那老夫就腆顏再求董公一回,宗生暫留我處助我整理書籍也免得這時回去遭受折辱。」這應該是目下的最好的對策了,宗翼善對張原甚是感激難以言表,良朋佳惠,無以為報張原呢,他起先並不知道宗翼善是董氏家僕,兩次晤談佩服宗翼善之才,淨慈寺山門痛毆董祖常之後,他決心助宗翼善脫籍,一是出於友情和惜才二是為了打擊董氏,而更重要的一點是他要借此事試探晚明江南縉紳蓄奴惡習是否難解,江南士紳多收容賣身投靠的民戶為家奴,以至於國家無納稅之民,就連富民,為了躲避徭役,也把田產寄存大官紳之家,那些大官紳當然不會平白無故做好事,要從中收取一定份額的田租,但比官府征的賦稅要輕得多,這樣,國家的賦稅大量流失,肥了一部分江南縉紳一張原既匡扶亂世之志,這一重大弊端他當然要考慮到,現在,他只是小小的試探。
焦站在杭州已經待了近兩個月,十月十六這日帶著兒子焦潤生和弟子宗翼善回奄京澹園,杭州知名士紳都來送行,鍾太監自然也要來相送,知道焦狀元清廉,沒敢送錢物,只送了十冊宋版書,其中有蘇東坡《論語解》鈔本四卷,焦宏笑納了,鍾太監心道:「「咱家為購得這十冊宋版書也花費了幾百兩銀子,若送白花花的銀子焦狀元肯定板著臉拒絕,說不定還要呵責咱家,可送書就收了,同樣值那麼多銀子,一件大俗事變成了風雅之舉。,.
張原在運河碼頭看著焦宏的座船駛遠,心想:「「翼善兄的事情顯然不會就這麼善了,董其昌礙於焦狀元的面子或許會暫時答應讓宗翼善幫助焦狀元整理書籍.但絕對長不了.必另起風波.拭目以待吧。…
提學王編也來給焦太史送行,見到張原,說道:「張原,你為何不專心讀書,惹那董翰林的兒子做甚!」王提學收到了董其昌的信,同時也聽說了董祖常的笑柄,心想董玄宰才學傲世,怎麼生的兒子如此不堪?
張原恭恭敬敬道:「稟大宗師,學生就是在黃寓庸先生門下求學,與董翰林之子有些不快也是事出有因,學生不敢惹是生非。
王提學道:「凡事謙恭忍讓為先,不然於你前程不利。」
張原表面唯唯,心裡當然不以為然,一團和氣混日子誰不會呢,亂世將臨,怎可沒有敢為天下先的銳氣,如果連董祖常這種人我都要忍讓的話那我還能做得了什麼事?
王提學又詢問了張原的學業,王提學也是治《春秋》的名家.問了張原關於《春秋》的經義,對張原的回答很滿意,說道:「好生讀書,明年四月我來考你,莫要懈怠。」
張原在南屏山居然草堂求學直至十月二十五,鍾太監派去松江買米的兩艘官船也回來了,張原便向黃汝亨先生辭行,說了母親壽誕必須趕回去,黃汝亨道:「汝母壽誕你當然要回去,這是你的孝道,若覺得此間讀書還有進益,明年再來。」
張原道:「明年學生與大兄張宗子一起來聽先生教誨。」
拜別了寓庸先生,張原又與居然草堂的同學一一道別,邀請同學有暇去山yin作客,黃汝亨門下的諸生對張原印象極佳,張原才華過人,卻又毫無驕氣,待人熱情,從宗翼善之事來看張原也很樂於助人,這樣的人值得一交。
次日一早,張原、穆真真、武陵主僕三人乘那兩艘運米的織造署官船回山yin,秦民屏帶著兩個土兵一齊跟去,秦民屏是特意留在這裡等著為張原母親祝壽的,鍾太監也送了一份壽禮讓張原帶回去,鍾太監在杭州織造署前後五年,還從沒給哪位官員的父母祝過壽,可見張原在他心目中的份量,張原對上了他心思,他是真把張原當作信得過的朋友了一十月二十七日午後,兩艘船四千石米運到山yin縣西興運河碼頭,在碼頭雇了二十輛大車、五十個挑夫將米運到縣城北邊的陽和義倉,陽和義倉分甲、乙二倉,甲倉已於上月底建成,可儲糧七千石,在張原去杭州之前,陽和義倉已經募到了近五千石糧,但已借貸一空,現在有鍾太監捐助的四千石糧充實其中,陽和義倉算是能維持下去了,希望明年收成好一些,借出去的米糧能夠收回,義倉的借出去的米糧不計息,只收本,初步估計義倉每年得新增三千兩銀子才能維持正常運作,因為借出去的米糧肯定會有一部分由於種種原因收不回來,還有兩個社副柳秀才和魯雲谷以及看管義倉的倉丁要支付一定的錢糧,不然的話也不可能長年無償為義倉做事張原一回山yin,先領著秦民屏拜見了母親,便去西張北院見族叔祖張汝霜,有些事必須向族叔祖稟明,張汝霜對張原在杭州的事基本上都知曉,張原能得焦宏賞識當然是一件大好事,但與董玄宰結怨似不可化解了,張汝霜倒也沒責怪張原什麼,只是叮囑張原好好準備明年的道試,這段時間莫再外出,在家閉門讀書∼
說起義倉之事,張汝霜對張原能向鍾太監勸募四千石糧很驚奇,細問經過,喜道:「我原擔心你與鍾太監交往不利於你日後仕進,但你能引導鍾太監做善事,還讓焦狀元寫碑記,將不利影響暗暗化解,頗顯手段,這實在讓叔祖欣慰。」
張原在北院陪族叔祖用了晚飯,辭出時正遇大兄張岱,張岱臉有病容,時聞微咳,一問才知張岱上月痰疾復發,近日才好了一些,張岱自幼多病,十二歲以前都在外祖母家寄養。
聽張原說起焦宏在南屏山講學之事,張岱大呼可惜,對張原成了狀元門生極是羨慕。
張萼聽說張原回來了,趕來相見,聽張岱和張原說明年要一道去杭州、去南京求學,張萼便道:「你們都去了,我豈不悶死,我也納個監與你們一起去吧。」
張岱笑道:「納粟入監易遭人歧視譏諷,三弟不怕嗎?」
張萼道:「怕甚麼,作得兩篇歪八股就敢歧視我,我定教訓得他服服帖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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