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輪明月從月洞門牆頭升起,清輝瀉地,澄淨空明,但覺面目衣裳濯濯如洗。
張原用布巾擦了擦手,看了一眼那輪缺月,哂道:「小武,你是第一次看到月亮嗎,大驚小怪的。」
武陵道:「是第一次,第一次看到王老爺家的月亮。」
張原笑問:「是不是比咱們東張的月亮要明亮一些?」
武陵道:「好像是哎,少爺,你說會不會是嬰姿小姐在牆那邊先用抹布把這月亮擦拭乾淨了才放出來的?」
「阿耶!」張原驚歎了:「小武,你行啊,真能想,你以為人家王小姐是洗盤子的廚娘啊。」
武陵捂著嘴「咕咕」笑,像蛙。
正這時,忽聽月洞門那邊有人說道:「背後取笑人,可恥。」聲音不大,但頗具穿透xing,院牆有一丈高,而且木門緊閉,這聲音依舊清晰入耳,也許是因為月下安靜的緣故。
張原與武陵對視一眼,都是噤若寒蟬,這正是王嬰姿王二小姐的聲音,怎麼這麼巧,偏偏就被她給聽到了呢?
武陵顯然比張原激動,有月亮就是好啊,《西廂記》的好戲似乎真要上演了,可他是小廝,不是紅娘,理應迴避,不然嬰姿小姐怕是不肯開門過來,總有點害羞不是——
「少爺,我突然有些頭暈,我先睡覺去了。」
武陵幾步入房,鞋子一脫就上了榻,豎起耳朵聽外面的動靜,外面悄然無聲,沒聽到月洞門開啟的聲音,也沒聽到少爺和嬰姿小姐隔牆說話的聲音。
小奚奴武陵在心裡對自己說:「別急,別急,再聽聽,肯定有戲——」又想:「不知少爺和嬰姿小姐見面了會做些什麼,不會像戲裡咿咿呀呀只是唱吧?」
武陵雖然看過《西廂記》和《牡丹亭》的這些才子佳人的戲,但畢竟尚未成人,只知男女之事很有趣,究竟如何個有趣法則不甚瞭然,想起昨日在玉笥山翠微亭王可餐與潘小妃演的貂蟬和呂布,其中呂布亂mo貂蟬那一段似乎很來勁,少爺和嬰姿小姐會那樣嗎?
等了很久,外面一直悄然無聲,少爺似乎在月下睡著了,小奚奴武陵也等得睡著了,一覺睡到天濛濛亮,卻還沒忘昨晚的事,起來到裡間一看,少爺睡得正香,沒有任何異樣——
武陵撓頭納悶了:是他錯過了好戲還是戲根本就沒演?
此後兩日,武陵細心觀察,少爺只是聽講練字,因為王老爺一直待在府中,王嬰姿小姐也就沒有到前院來,夜裡月亮依舊,卻是什麼事也沒發生。
武陵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西廂記》裡的崔鶯鶯小姐是死了爹的,王老爺卻是健在,這活生生多出個角色,難怪格格不入,少爺這齣戲不好演——
……
專心學制藝的張原顯然不知身邊的小奚奴武陵還有這麼些心思,這三天裡他已把小題八股文的作法和技巧盡數牢記,十二日傍晚僕人石雙來接他時,王思任送他出門,說下次來便要出題讓他作完整的八股文,作滿三十篇小題八股然後開始教大題八股,十月中旬之前可把八股作法訣竅全部相授,能學得這麼快的也只有張原了。
張原回家的次日一早,張萼就來了,對於楊尚源沒被抄家收監,張萼很是不滿,說道:「那侯縣令定然也收受了姚訟棍和楊尚源的錢物,不然何以不去抄楊尚源的家,楊家肯定還有假銀,這si鑄假銀的大罪還不夠抄家嗎。」
張原道:「打賭之事鬧上公堂,侯縣尊還把銀子判給我,已經很給我們山yin張氏面子了,侯縣尊不可能因為這事就抄一個有功名的生員之家,這次只要能革去楊尚源的頭巾,那就是我們大勝。」
張萼道:「我是恨不得一下子就把姚訟棍、楊無賴兩個踩翻在地,踏上幾腳——對了介子,這都九月中旬了,你的錦囊妙計還沒影哪!」
張原點頭笑道:「該是施展妙計的時候了,這個還得三兄鼎力相助。」
張萼道:「這還用說,大父也吩咐過,盡力助你,可惜宗子大兄前日去武林訪黃寓庸先生了,不然也會助你,你說,要我幫什麼忙,八股文我可一竅不通。」
張原取出上回張萼給他的那本錄有姚復si惡醜事的小卷冊,說道:「三兄召集五名書寫流利的清客,讓他們每人將此書冊抄錄五遍,各自裝訂成冊,三日後交給我。」
「就這些?」張萼問。
張原道:「錦囊妙計有多個,這是第一個,三日後才開第二個。」
張萼笑道:「我明白了,你這是以其人之道還施其人之身,當年姚訟棍捏造yin詞誣蔑魯雲谷的叔母,咱們也用這招對付他,這叫惡有惡報。」
張萼說話總是不大中聽,張原道:「咱們這個可不是捏造誣蔑,這都是三兄你派人察訪出來的。」
「是是是。」張萼笑道:「咱們這是證據確鑿,姚訟棍想賴都賴不掉,可抄錄二十五份是不是太少了,不夠分發啊,乾脆去雕版印刷,印個上千冊到處發,本縣士紳人手一冊。」
張原道:「二十五份足夠了,也不用到處發,三日後我再告訴你用途。」
這倒不是張原要故弄玄虛,對族兄張萼賣什麼關子,而是張萼實在是口風不嚴,性情太急躁,上次在大禹陵與楊尚源鬥氣,當時張萼要是知道將用什麼計策對付姚復的話,氣急之下很可能就會說出來,只想著立即打擊楊尚源的氣焰,而不考慮妙計洩漏姚復就會預先防範——
張萼道:「行,下次你從會稽回來,二十五冊姚訟棍丑史就會擺放在你的書案上——我先回去了,那個蓮夏的老爹病重,我得讓人送五兩銀子去,以前答應過她的,蓮夏你知道吧?」張萼擠眉弄眼。
張原月初就知道那美婢蓮夏的爹爹病了,便道:「三兄知道行善了,很好,我也助五兩銀子吧,從楊尚源那裡贏來的銀子我母親全讓我自己管了。」
張萼笑道:「那好,銀子拿來——論起來你出五兩銀子也是應該,你摸了的。」
張原知道他指的是什麼,瞪眼道:「你與婢女聯手捉弄我,還敢向我要銀子,不給了。」
張萼大笑,說道:「別裝模作樣了,你當時那是mo得個不亦樂乎,又捏又揉,蓮夏都被你mo得嗯嗯叫喚了,我可是看得清楚、聽得分明——」
「三兄,說話小聲一些。」
張原無奈,母親正在天井邊裁衣,這要是聽到了問起豈不尷尬。
張萼壓低聲音道:「當時我是許了她五兩銀子她才肯解衣的,想必是她爹有病,急著用錢吧。」
張原翻白眼道:「你這不是趁人之危嗎!」
張萼無賴道:「不是我,是你,我可沒動手,好了好了,廢話少說,給銀子,咱們這也算是雪中送炭了,她一個婢女被摸了幾下能得十兩銀子,美死她了,南京秦淮河的名妓也沒這個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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