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停在了七樓,銀色的門緩緩自兩旁梭開,白熾的光透了出來,打在慕容楓完美無瑕的容顏上,像落進了雪地,反射出奪目的光。
男子注意著懷中的妻子,慕容楓低頭看著腳上的鞋子,一瞬的氣息碰撞,在空氣裡激盪起一種怪異的潮湧,二人均察覺到了異樣,不約而同地朝對方望去。
就在二人視線即將交匯之際,病房裡傳來了孩子的啼哭,慕容楓的眸光一顫,疾步轉身走向了病房。
男子眨了眨眼,只捕捉到一道暗影,倒是沈玲溪一直盯著電梯門的方向,瞧見了與他們「擦肩而過」的慕容楓,沈玲溪眉心一跳,睜大了眸子。
男子看向水玲溪,問:「有你認識的朋友嗎?有的話去打個招呼吧。」
沈玲溪垂下眸子,訕訕地笑:「哦,沒有,我就是奇怪怎麼電梯停了又沒人上來。」
男子不再多言。
沈玲溪握緊手提包,眼底閃過了一絲晦暗難辨的光。
管家掛了號,又叫了專家來腎病科的特護病房看診,診療完畢,專家建議住院觀察一晚,並做些相關檢查,待到一切正常再出院。
沈玲溪打開行李包,將男子的換洗衣裳取出,並笑了笑,柔聲說:「爸,你去洗個澡,我看著媽媽。」
男子點了點頭,放下皮包和手機,拿了衣裳便走入了浴室。
沈玲溪望了望緊閉的浴室大門,探究的眸光自茶几上一掃而過,最終落在管家的臉上:「華叔叔,我有些口渴,想吃西瓜,你能不能幫我在樓下的水果超市買一下?」
管家和藹地笑開:「好,夫人這邊就拜託少奶奶照看了。」
沈玲溪乖巧地點頭,待到管家一走,她便躡手躡腳地行至茶几旁,打開男子的手機翻起了小鈺的信息,一邊翻一邊瞄著浴室的方向,生怕男子突然洗完澡就奔出來了。
緊張地翻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終於在男子推開浴室門的前一刻翻到了自己想要的訊息,她瞄了一眼,熟記於心,爾後將手機放回了原處!
管家買了西瓜回來,男子和沈玲溪各自用了一些,男子讓管家送沈玲溪回去。
回到家裡,沈玲溪立刻撥通了陳芳儀的手機:「媽,沈玲瓏和程禮在哪兒?什麼時候回來呀?」
「在美國呀!你問這個做什麼?」
「什麼時候回?」
「那得看你姐姐什麼時候治完病吧!她呀,一天到晚跟個冤死鬼投胎似的,除了掉眼淚還是掉眼淚,請了不知多少心理醫生與她溝通,她都拒絕與他們交流,可把程董給急的!也幸虧程董不介意她是個二婚,還生過孩子,否則就她那樣,不如死在美國算了!」
死?她若真死了,小鈺這輩子都會把她裝在心裡,自己要的可不是這樣的結果!沈玲溪嘲諷一笑:「媽,把沈玲瓏在美國的電話給我!」
五天後,小寶貝的情況得到了非常有效的治療,約莫明後天就能出院,慕容楓心情大好,拿著搖鈴逗起了床上「咿咿呀呀」叫個不停的兒子。小寶貝長得像玲瓏,水汪汪的大眼睛,紅嘟嘟的小嘴巴,白皙得彷彿可以掐出水來的肌膚,怎麼看都像個縮小版的芭比娃娃。
「啊——啊——」小寶貝手舞足蹈,時而咧唇一笑,慕容楓本意是逗他,結果被他逗得滿心歡喜。
「呵呵,姐夫,什麼事兒笑得這麼開心呢?」父子倆享受天倫之樂的時刻,沈玲溪煞風景地出現在了病房。
慕容楓的笑容一收,打心底不喜這位小姨子,卻還是忍住不悅指向沙發說:「坐吧。」
沈玲溪優雅地坐下,並把果籃放在了茶几上,這才笑瞇瞇地說:「我來,是想幫姐夫一個忙的。」
慕容楓不屑地「嗤」了一聲:「怎麼?你又有什麼內幕要透露給我嗎?那真是抱歉了,我對你那些辛苦搜集而來的內幕完全沒了興趣,你還是自己慢慢欣賞吧!」
這是氣話,也未嘗不是心裡話,沈玲瓏不要他和孩子,他就肚子把孩子撫養長大,那個可惡的女人,他是再也不想見到了!
沈玲溪一聽這話便知慕容楓心裡仍舊氣著沈玲瓏,呵呵,這可真是……妙極了!沈玲溪摸了摸栗色的卷髮,把洋洋自得的神色一點一點斂起,微皺著眉頭歎息:「唉!姐夫,你難道真的不原諒姐姐了嗎?怎麼說,姐姐也是寶寶的媽媽,如果她願意改過自新的話,你……要不要考慮給她一個機會?」
慕容楓握著搖鈴的手臂一僵,沒有立刻表態!
沈玲溪嘲諷地牽了牽唇角,敢情心裡還惦記著沈玲瓏呢,男人啊,怎麼生得這樣賤?!沈玲溪狀似憂心忡忡地說:「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姐姐和小鈺從高中就在一起了,十多年的感情不是說斷就斷得了的。我都能想通,你又有什麼想不明白的?依我看,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好了,咱們呀,哪怕不為自己也得為孩子考慮,單親家庭終歸是不利於孩子健康成長的,你說呢?」
慕容楓抱起床上不知為何撇了撇嘴兒便放聲大哭的兒子,陷入了沉默。
沈玲溪從包裡取出一個信奉,輕輕地放在茶几上,並意味深長地看著他說:「新身份、新房子,你原先的房子歸我,相當於資產互換,想見我大姐,並和她開啟一段新的生活,就自此擺脫慕容楓的身份!要知道,程禮可是不好惹的,你呆在本市一日,做慕容楓一日,就危險一日。」
慕容楓的唇角抽了抽,冷冷地問:「你怎麼突然這麼好心了?」
沈玲溪稍稍一愣,誰說他是傻得單純,只是個書獃子來著?這不,已經學會懷疑人了!沈玲溪很誠實地說:「不是好心,我幫你其實就是幫自己,玲瓏是你妻子,小鈺是我丈夫,你我想要捍衛各自的婚姻已達到雙贏的局面,就必須聯起手來!」
她真的沒說謊話,只是也沒講出全部的真話,但以慕容楓的腦子,又怎麼聯想得到?
一個月後,慕容楓住進了g市的一個花園小區。新家與舊家一樣,六十多平米,兩室一廳。
而誠如沈玲溪所言,換了身份之後,程禮對他構建的經濟制裁瞬間失去了效力,他不費吹灰之力便找到了幾個薪資頗豐的職位,再三思量了自己和兒子的處境,他選擇了一種能在家裡操作的工作——設計博弈遊戲。
日子平平淡淡地過了三天,第四天慕容楓帶著兒子買完奶粉回來,一開門就聽到悉悉索索的響動,他第一反應是屋子裡遭了小偷!
他將嬰兒車推到放到玄關處,自己換了鞋便朝聲源處走去,是在臥室!
他隨手拿起棒球棍,慢慢地走到門邊,隨即小心翼翼推門,然,較之他更快一步,門從裡邊打開了,他幾乎是想也沒想就掄起了棍子!誰料,棍子尚未落下,他便聽得一聲尖叫,同一時刻,他看清了對方模樣,高高舉起的手僵在了半空……
是的,沈玲瓏回來了!狼狽不堪地回來了,若非那張芭比娃娃一般美麗的臉,慕容楓覺得自己根本認不出她來。
彭!
卻是慕容楓抱著兒子關上了臥房的門。
沈玲瓏用手拍著房門,急得淚流滿面:「你開門啦!你讓我見見兒子!你這是在做什麼?我好不容易才回來,好不容易才找到你們,你為什麼要這樣?」
好不容易?
慕容楓想起了她和小鈺在床上翻雲覆雨的旖旎畫面,怒火中燒,就負氣地坐在床頭,巨大的拍門聲和叫嚷驚醒了孩子,孩子「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
孩子一哭,沈玲瓏的心揪成了一團,聲嘶力竭地喊著:「你開門!你把我兒子怎麼了?你給我出來呀!」
慕容楓輕拍著兒子的背,厲害呵斥:「你嚇到孩子了!」
沈玲瓏的呼吸一頓,吵嚷戛然而止,淚珠子吧嗒吧嗒掉下來,她卻不敢再發出一點兒聲響,就那麼貼著門一點點地癱坐在地上,用手摀住嘴,無聲地哭了起來。
她想兒子,每時每刻都想,當她昏迷了一夜,再睜眼已經和兒子生生分開,那種絕望,讓她連活下去的勇氣都沒了。這次是沈玲瓏說能讓她與兒子團聚,她才乖乖地接受醫生的醫療,努力裝得和正常人一樣,騙過了醫生,也騙過了程禮,程禮終於答應帶她回國舉行婚禮,半路,她藉著上廁所的機會逃離了加油站,身上沒有錢,連公交車都坐不了,她走了好遠的路才找到這個地方……他是不是以為她一聲不響地走掉是拋棄他們了?她沒有……
慕容楓哄了半天無果,沖了一瓶奶,孩子喝著喝著才止住了哭泣。
他和孩子躺在床上,心情無比複雜。
突然,廚房傳來盤子碎裂和刀具碰撞的聲音,他嚇得一把坐直身子,打開門跑了出去,就看見沈玲瓏按著耳朵,站在一片狼藉之間,左是碎盤子,右是菜刀和砧板,前方有幾個青椒、蘑菇……
「你想幹什麼?」
沈玲瓏的長睫微微顫動,面露難色地說:「我……我想做宵夜給你吃。」
慕容楓定定地看著她,眼底有狐疑、探究、陰鬱……各種複雜的情緒。
沈玲瓏抿唇,緩緩地蹲下身,開始認真地清理地上的狼藉:「我……我不是故意的,沈玲溪告訴我你找過我幾回,但我……我那時候精神有些不太正常,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一天到晚在做什麼……我……我不是故意的……」
「你還走不走了?」慕容楓打斷她的話,面無表情地問。
沈玲瓏的眉心一跳,搖了搖頭:「不走了。」
慕容楓想過無數種重逢後可能會出現的場景,氣她、惱她、冷落她、或者無論如何都不接納她,但他看著她瘦得不成人形的樣子,再想想她精神失常的毛病,忽然覺得她和小鈺……或許並非出於本意。他躬身,將她嬌小得好似沒有重量的身子抱了起來,逕自走向浴室,沈玲瓏靠在他懷裡,闔上了眼眸。
月光如梭,又似水銀瀉地。
沈玲瓏躺在慕容楓懷裡,兒子則躺在她懷裡,她親吻著兒子的臉蛋,一下一下又一下,總是親不夠。
慕容楓側身擁住她,如此親密、如此溫馨的相處,記憶中好像是頭一回。如果原諒那一次的背叛能夠換來一輩子的幸福安定,倒也沒什麼不值得。
「玲瓏。」
「嗯?」沈玲瓏微笑著問,「怎麼了?」
「以後,我們一家三口……都這樣,好不好?」用了一種半是試探半是哀求的口吻,這和以往的他大不相同,似乎有了一點兒不易察覺的強勢。
沈玲瓏注意到了,卻沒往心裡去,畢竟更強勢的人她也領教過了。她看著懷中睡得香甜的兒子,腦海裡閃過一張焦急萬分的臉,她猛得眨了眨眼,強行把那張臉從腦海裡移除,隨後她將兒子放在一邊,轉過身面向了慕容楓,並將手探入他睡衣,摸上了腰背處那道微微凸起的傷疤,慕容楓的身子一僵,就看見她眼底淌下淚來:「好。」
慕容楓將她摸著他傷口的手拿出來,會心一笑,低頭輕輕吻去了她眼角的淚:「我沒事,都好了。」
沈玲瓏含淚不語,自己實在是欠他太多了,他所有的不幸都因她而起,他卻為了給她和兒子治病做了那樣子的犧牲。
慕容楓緊緊地摟住了她:「玲瓏,我是不是在做夢?」太美好,而不真實。
沈玲瓏在他胳膊上咬了一口,他痛得倒吸一口涼氣:「你幹什麼?」
沈玲瓏破涕為笑:「還是不是做夢了?」
慕容楓也笑。
四目相對,一種異樣的氣氛在屋子裡緩緩瀰漫開來,沈玲瓏垂下眸子,說:「不早了,睡吧。」
慕容楓看著她一張一合的唇,抱著她曼妙有致的身軀,實在有些……考驗他的自制力,他清了清嗓子,顫聲道:「玲瓏,我……我……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