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令穆華萬分詫異的是,探子說玲兒的確是難產導致血崩而亡,並且一旁附贈了產婆畫押的證據。
怎麼會這樣?
如果玲兒是死於非人為的血崩,他頻頻出現的夢境又怎麼解釋?他和玲兒那麼恩愛,又怎麼會虛構出玲兒慘死的夢境?
或許,有人遮掩了最初的真相?
對!一定是這樣!
一定有人善後,做了嚴格的保密工作,就像曾經的上官燕買通府尹偽造他死亡的文書一樣,連他身在南越都不清楚自己的「死訊」傳到了大周,要不是郭焱千里迢迢尋到他府上,他可能至今仍被蒙在鼓裡,仍傻傻地在南越尋找失蹤已久的兒子。
不能就這麼算了!
他的妻子死於非命,他不僅沒能替她報仇,反而在大周錦衣玉食,這跟禽獸有什麼分別?
他一定要找出幕後真兇,替妻子報仇雪恨!
現在抽不開身,但等到天下第一街徹底走上正軌,他就立刻回南越調查事件真相,他不信天涯海角,他會找不到那害了他妻子的兇手!
打定了主意,穆華將信件收入床頭櫃中,將懷裡的鐲子也放入其中,看到鐲子,心裡思念更甚,總覺得人生缺少了什麼,他倍覺落寞。
從書架上拿起長笛,他輕輕地吹了一曲。
如月輝流瀉天際悠遠悠長,也似青松**山頂寂靜寂寥,徐徐地迴盪在王府上空。
「絲!」董佳琳正在縫製一個鴛鴦戲水的荷包,驟然聽到如泣如訴的笛聲,像有一股極強的哀思狠狠地撞在心口,她的手不由自主地一抖,扯斷了一根紅色的線,好端端的鴛鴦尾巴就這麼毀掉了,她負氣一歎!
杏兒一邊用抹布擦著多寶格上的玉器,一邊杏眼圓瞪地問:「誰在吹笛子呀?好像……蠻好聽的樣子。」
她不懂音律,只要不是斷斷續續的她都覺得好聽。
董佳琳起身走到門外,望了一眼浩渺星空,再循聲側目,發現聲音赫然來自楓林的方向。穆華喜靜,便選了一處可謂荒無人煙的院落,正是楓林後。
杏兒拿了一件披風追了出來,給董佳琳披上後說道:「姨娘,外邊兒風大,進去吧。」
董佳琳雙手緊了緊披風,惆悵一歎,道:「他在思念亡妻,這世上果真有至情至性之人。」
杏兒聽了這話本能地就是不喜,作為馮晏穎派來的丫鬟,她有她的職責所在,那就是不論董佳琳得寵無否她都會鞠躬盡瘁,是以,在為董佳琳鞍前馬後的同時也有必要起到一些點醒的作用。她看向董佳琳的側臉,一本正經道:「姨娘,想重新獲得郡王的垂憐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二少奶奶雖說與郡王鶼鰈情深,但一直無所出極不受二夫人器重,姨娘只要多往二夫人房中走走,承雨露的機會二夫人會給你安排的。」
董佳琳聞言卻是眸光一暗:「我累了,爭來爭去爭累了。」
杏兒恨鐵不成鋼地歎了口氣,當初執意要做高門妾的是你,如今打退堂鼓的也是你,不就是被丈夫冷落幾個月嗎?誰家的妾室不是這麼討生活的?
男人的責任心只爭對妻室,這是封建社會的教條,安郡王哪怕與董佳琳新婚燕爾、你儂我儂也不曾真的冷落喬慧,這就是最好的例子!
卻又不知想到了什麼?杏兒凝眸,語重心長道:「但願姨娘是真的……單純的累了。」
董佳琳的睫羽狠狠一顫,沒接杏兒的話,轉身進了屋。
笛聲依舊悠悠忽忽,飄蕩在樓舍間,徜徉於山水間。
甄氏翻了個身,用被子蒙住頭,氣得鼻子冒煙:「誰呀這是?大半夜的不睡覺,吹什麼破笛子!索魂還是索命呢?」
想叫流珠把那人趕了,可一想到那頓鞭笞又頓時沒了勇氣,只得死死地摀住耳朵,默念清心咒,睡覺!
情緒激動的不止甄氏一個,天安居內,老太君抱著枕頭哭得天昏地暗,萍兒拿玉米糖、桂花糖、麻糖等十多種糖果哄了一刻鐘也不見效,其實她覺得這笛聲很好聽啊,老太君幹嘛要哭呢?
「老太君,您不喜歡的話,奴婢去看看是誰在吹,叫他停掉。」
老太君吸了吸鼻子,淚汪汪地道:「不是,是我想二毛了……」
紫籐院內,姐兒和哥兒異常興奮,夜深了也沒瞌睡,小夏和秋三娘便抱了他們去找小秋雁玩。
水玲瓏聽到悠揚的笛聲,忽覺一股強悍的思念強行從心底裂帛,須臾便佔據了整個身軀,輕輕閉上眼,彷彿一睜開諸葛鈺就坐在對面,捧著奏折對她微笑。
「你以為誰都做得了本世子的劍下亡魂?本世子只殺漂亮的女人,顯然,你離那個標準還很遠。」
「世子爺,我不愛吃狗肉!所以,即便狗咬了我,我也懶得咬它!」
「知道你心裡苦,想哭就哭出聲來,在我面前你不用偽裝什麼。」
「不要對我這麼好……一旦我上癮了,就會戒不掉……那時……你要是不再屬於我,我也不會允許你屬於任何人的……」
諸葛鈺微微揚起唇角,抬手拭去她臉上的淚水,道:「我知道我娶的是什麼樣的人,也能預料到背叛她的下場,如果我哪天真的傷到她了,在她手裡『光榮』是我活該。」
「兒子隨你,笨笨的,姐兒隨我,頂聰明。」
「嫌棄我和兒子了,是吧?膽兒肥了呀你諸葛鈺!」
葛鈺!」
……
水玲瓏摸著皓腕上的手鐲,笑出了眼淚。
原來不知不覺間,情思已如跗骨之蛆,亦如瓊枝籐蔓,以為今生不可能再為誰跳動的心再次擂鼓了起來。
現在,水玲瓏萬分慶幸,慶幸自己沒有被仇恨擊垮了理智,而是給了自己一條可以通往幸福的道路,在得知荀楓對她的好感時,她可以選擇為了復仇墮入地獄,但她沒有。
對付荀楓不是為了前世的仇恨,而是想守護諸葛鈺和她的幸福小家。
許是今晚的笛聲勾起了思念無處宣洩,水玲瓏笑著取出古琴,也輕輕彈奏了一曲。
似幽幽清風拂過山河百川,似一縷晨曦穿透霧靄厚雲,穆華心底的落寞就在天籟般的琴聲裡悄無聲息地消散了許多。他放下長笛,靜靜聆聽,越聽越覺得……親切!
奇怪。
一曲作罷,水玲瓏才想起來白天新研究了一款甜點,她喚來枝繁:「把食譜給二姑爺送去,嗯,順便送份蟲草雞湯給他補補身子吧,他也夠累。」
枝繁拿過食譜,瞟了一眼牆壁上的沙漏,又一想剛才聽到的笛聲,覺得反正姑爺沒睡,晚不晚也沒關係。
枝繁轉身去了小廚房,與鍾媽媽講了水玲瓏的吩咐,鍾媽媽立刻熱了一盅蟲草雞湯裝入食盒。枝繁擰著食盒出了紫籐院。
明月高掛,夜風幽冷。
守門的楊婆子坐在板凳上剔牙,張婆子拿了紅線在編手工穗子。
楊婆子啐了一口,不屑地歎道:「我說你一天到晚做這個你累不累?累不累?」
張婆子睃了她一眼,哼哼,不以為然道:「累!但我累得心裡踏實!不像你呀整天游手好閒,都不知做了些什麼!」
楊婆子就笑了,隱約有那麼點兒清高:「你是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呢!想當年咱倆一同入府的吧,丈夫都死了,我一個人過,你非得改嫁,現在可好了?我逍遙自在,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你呢,份例銀子不夠還得做手工賺子,照我說,你家那殺千刀的賭棍一條,不是你年老色衰他都能把你給押上桌咯!」
張婆子被戳中痛腳,咬唇瞪了瞪楊婆子,爾後陰陽怪氣地笑道:「賭棍怎麼了?賭棍他也是男人!我回了屋總有人暖被窩,你才是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的那個!呵,想男人了吧!」
楊婆子的眼底閃過一絲尷尬,撇過臉嗤道:「老娘會羨慕你?得了吧!嫁給那種男人我寧願受活寡!」
張婆子聞言,手裡的動作停了停,目光盯著楊婆子,腦袋卻側了側,小聲問道:「誒,你說,二姑爺搬來大半年了吧!他好像……沒納妾也沒碰過哪個丫鬟。這……」
後面兒的話戛然而止。
楊婆子朝裡瞅了瞅,微傾過身子,含了一絲不明笑意地道:「院子裡的丫鬟個個兒都是貌美如花的,最先的一批姑爺看不上,王妃緊接著又送來新的,姑爺還是沒碰,依我看啊,這不正常!」
「嗯?怎麼不正常了?」張婆子故作疑惑。
楊婆子在心裡鄙視了她一番,明明什麼都清楚,卻非得借她的口講出來,偏她嘴賤,一撩撥便滔滔不絕了:「哪個男人沒那方面的需要?姑爺不碰,興許……」
比了個卡擦的手勢在下腹。
張婆子一噎,低下了頭。
如果真是那方面有毛病,問題可就大了。算了,還是別把女兒召進府。
二人談話間,一名身形削瘦的粗使僕婦擰了一壺酒走來:「兩位老姐姐,你們好!」
楊婆子和張婆子齊齊看向了來人,瞧著面生,沒見過!
婦人似是知道她們的疑惑,忙自告奮勇地道:「我姓高,單名梅,是府裡新來的下人,被分配來附近做灑掃,日後怕是得常打照面兒,兩位老姐姐多擔待些!」
言罷,從懷裡掏出兩個裝了銀裸子的錢袋,一人遞了一個。
倆人都是府裡的老人了,對於這項不成文的規矩見怪不怪,心安理得地收下,看著婦人的眼神已柔和了不少。
婦人打開食盒,端出裡邊兒的熏雞腿、醃臘肉、土豆燒牛腩和一壺酒,三個杯子,爾後笑盈盈地道:「一點小意思,不成敬意,還望老姐姐們笑納。」
張婆子開心一笑:「放心吧,日後有好處不能忘了你。」
言罷,和楊婆子一起,將宵夜吃得乾乾淨淨,酒也喝得乾乾淨淨,反正姑爺這麼晚了,姑爺不可能出門,她們也不怕當值時沒了形象。
婦人的眸子裡飄過一絲冷笑,眼睜睜看著她們倒下,唇角一勾,闊步走進了院子。
等枝繁擰著食盒來到穆華的院子時就看見兩名守門的婆子喝得東倒西歪,她狐疑地蹙了蹙眉,好歹當值呢,這倆人的膽子是否太大了些?萬一有人闖入院子,她們擔不擔得起這個責任?
搖了搖頭,枝繁邁步進了院子。
誰料,她剛踏上迴廊,就聽到有人在叫喚:「哎喲,窗子邊上怎麼沒有案桌?別的房間都有……哎喲喂……」
女人的聲音!
還年紀不小!
爬窗?
枝繁的眼神閃了閃,迅速踅步回了紫籐院。
天上一輪滿月,月輝卻照不進他所站的地方,黑漆漆的走廊,一路延伸,沒有光亮。
穆華再次來到了這個地方。
「不要……不要……你不要這樣……求求你……」
又是這個聲音,穆華就站在靜謐的走廊內,四下張望,但除了黑暗還是黑暗,他什麼也瞧不見。他抬頭望向天上的滿月,第無數次奇怪那麼亮的月輝為什麼照不到這塊邊角!
他轉身,打算回房,依然認為是自己的錯覺。
「救命……救命啊……你救救我……」
「救——命——救——命——啊,你——救——救——我——」
穆華霍然轉身,就見一名身著淺藍色衣裳的女子倒在血泊裡,月光終於照了進來,落在她滿是鮮血的身上,將衣衫上的豎條紋路映得清清楚楚,卻在離她臉蛋一寸時堪堪忍住,她容顏便隱在了暗沉的夜色中。
這是他的妻子!
但就在穆華打算救她時,聽到了一針嘹亮的啼哭,是嬰兒的聲音!
這是他的兒子!
今晚的月輝亮了許多,穆華揉了揉眼,定睛一看,怪異地發現自己早已離開了走廊,正身處於一間亮若白晝的房間。()
一張半人高的窄床,妻子躺在上面,她的心口處橫了一扇藍色布簾,她的臉隱在了後邊。
但兒子在哪兒呢?
為什麼只看到妻子,卻沒看到兒子?
「救——命——你——救——救——我——」
一道猙獰的笑聲悠悠自遠方傳來,尖銳、高亢、興奮、陰冷……
穆華的眼睛一閉一睜,妻子面前多了一道偉岸的身影。他穿著綠色的衣服,戴著綠色的帽子,背對著他,胳膊一動一動,不知在做些什麼。
「你走開……走開啊……不要……你這個魔鬼……你走開……」
穆華一怔,妻子叫那人走開!那人在對他妻子做什麼?妻子不是在生孩子嗎?他是男人,怎麼出現在妻子產房了?
「別逃了,你逃不掉的……」
這聲,帶著綿延無盡的邪肆和罪惡,像點墨般在空氣裡層層暈染開來,所過之處繁花敗盡、生機枯竭,五顏六色霎那間褪去,只剩單調的灰白,死灰一樣的白。
穆華打了個機靈,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想要逃離,因為這聲太能挖掘人內心深處的陰暗,他現在就有種拿起刀砍人的衝動!
他跌跌撞撞地倒退好幾步,卻又再次聽到妻子的求救聲:「救命啊……誰來救救我……」
不,他不能走!
妻子還在這個惡魔手中,他必須解救妻子!
他吞了吞口水,按耐住翻騰的驚懼,大踏上前,一把抓住那人的肩膀,狠狠一扳,那人轉過了臉……
這次,他終於看清了!
一個名字在腦海裡破封而出……
彭!
重物落地,穆華陡然被驚醒,他一骨碌坐了起來,警惕地挑開帳幔,就見一名身形纖瘦的婦人趴在了地上,婦人揉著腰小聲痛呼:「哎喲,窗子邊上怎麼沒有案桌?別的房間都有……哎喲喂……」
疼,是真疼,她這把年紀摔上一跤,簡直要去見閻王爺了!
穆華警戒心大起,頭腦超乎尋常活躍的他在一個眨眼的功夫便給眼前之人定了兩條嫌疑罪:一,剽竊,她衣著樸素、髮髻簡單,無首飾環珮,可見有備而來,而她摔得這樣慘應該不懂武功,想來是府裡的下人;二,採花,他英俊瀟湘又獨居數月,怕是早就成了這些慾求不滿的婦人的獵物。
哼!
無恥!
穆華隨後操起床頭櫃上的青銅燭台,又迅速摸出枕頭下防身的匕首。
「合作來自於報復能力,最好的辦法是向敵人展示,你能夠在一場打擊後還擊,而不是向他表明你能在打擊後倖存。」
這是誰講過的話穆華忘了,但穆華覺得非常適用,那名婦人乖乖逃走最好,如果她想硬搶或霸王硬上弓,他會用燭台砸她,即便她奪了他的燈柱子,他還有匕首!
不怕死的儘管過來!
婦人一瞧穆華的架勢便狠狠呆怔,卻不知想到了什麼又恍然大悟,定了定神,她站起身,一瞬的狼狽之色急速消失,她優雅地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優雅地對穆華行了一禮,又優雅地露出了喜極而泣的笑意:「屬下給世子爺請安!」
世子爺?
不僅穆華,就連聽了枝繁稟報尾隨而來躲在床邊的水玲瓏都深深地震驚了一把!
穆華……是世子?
哪裡的世子?
穆華高舉著燭台和匕首的手就是一僵,神色也跟著一僵:「你叫我什麼?」
「世子呀!」婦人欣喜地往前走了兩步,穆華厲聲一喝:「別過來!」
婦人忙停在了原地,眼底有愕然之色一閃而過,繼而喜滋滋地笑開:「世子,我知道您不記得我了,您丟失了很多記憶對不對?」
穆華一愣,沒錯,他的確丟失了很多記憶,可這事兒他誰也沒告訴,若非真與他相熟,又怎麼知曉他的秘密?
水玲瓏每多聽一句話,心底的駭然便多一分,她怎麼不知道穆華丟失了一部分記憶的事兒?穆華看起來非常正常,認得皓哥兒,也記得南越的過往,可就是這樣一個看似正常的人竟然失憶了?
還有,這名怪裡怪氣的婦人又是怎麼認得穆華的?別告訴她,她也是從南越千里迢迢尋來的!
穆華的喉頭滑動了一下,疑惑地問:「你叫我世子?如果你真與我相熟,應該知道我是南越穆城主的庶子,沒有世子頭銜。」
婦人見對方身上的排斥少了些,心頭微鬆,眸子卻倏然一緊,一字一頓道:「那是因為,你根本不是南越穆華!」
轟隆隆!
電光一閃,天際響起一聲春雷,不大,卻莫名突兀,莫名叫人心驚。
狂風利索地刮了起來,吹得窗欞子嗚嗚作響,也吹得水玲瓏青絲飛揚。
她忙用手抓住迎風亂舞的髮絲,努力將驚訝吞入腹中。
如果穆華不是穆華,他又能是誰?
穆華心底的驚詫不必水玲瓏的少,他手裡的燭台匡啷掉落在地,滾得老遠,一直到婦人腳邊,婦人躬身拾起,用帕子擦了它邊沿,想遞回去又怕他匕首不長眼,這才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身側的圓桌上。
穆華目光發顫,難掩驚詫道:「我怎麼可能不是穆華?你開什麼玩笑?我從小生活在南越穆家,我父親我母親都是南越人,我的兄弟姐妹也都是南越人,我認識他們,他們認識我,你卻突然來一句我不是穆華!我不是穆華,又會是誰?」
水玲瓏看了看穆華,再看了看婦人的背影,又想起穆華的各種曾經她沒往心裡去、眼下卻恍然警覺的天賦,瞳仁一縮,難道他們是……
「世子!你是世子啊!你的真名叫……」
「哪裡來的刁奴?竟然偷了我的金釵?還不快給我交出來!」水玲瓏繞到門口,啟聲打斷了婦人的話。
婦人的心口頓時一顫!
穆華的濃眉微微一蹙!
水玲瓏從容地走了進來,一道道閃電將屋子照得忽明忽暗,她的眼卻始終熠熠生輝,帶著一種洞悉一切虛偽的鋒芒緩緩掃過表情複雜的穆華和驚慌失措的婦人,最後,在和婦人擦肩而過時,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音量似嘲似譏地說道:「好久不見啊,金尚宮。」
這不正是余伯帶進來的粗使僕婦嗎?難怪當時她覺得厭惡,敢情是她喬裝打扮的!
向來鎮定自若的婦人在聽了水玲瓏這句話時也沒能抑制住心底的驚濤駭浪,她不受控制地身形一晃,水玲瓏知道自己猜對了!
原來,李靖是假的,是用來迷惑他們視線的,穆華才是真正的荀楓!
雖然她想不通荀楓到底對自己做了什麼導致性情變得連與他生活了十幾年的她都認不出來,但無法否認的是,能被金尚宮尊稱一聲「世子」的除了荀楓,再無他人!
荀楓一定是發現了她對他的習性和手段非常熟悉,無論他做什麼動作她都能察覺到他的動向,所以,才想了這麼一招,徹底粉碎自己的過往,並建造新的記憶,培養新的習性,這樣一來,知己知彼百戰百勝的原理就用不上了。
上官燕是一枚死棋,從踏入王府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會香消玉殞,她的作用只在於挑起諸葛家的紛爭,和引「穆華」入門!
上官燕所作的一切惡事除了報復之外,也是在引起她的懷疑,一旦她懷疑了,便會央人去南越勘察,而南越那邊,他們早就準備好了一個全新的「穆華」,只等著她的人將「穆華」帶來拆穿上官燕的陰謀!然後,「穆華」憑著與皓哥兒的關係順理成章地留在王府!
郭焱查穆華是花了心思的,不僅拜訪了穆華的父兄,也詢問了穆華的奴僕,但去年是穆華失去兒子的一年,穆華本就變得焦躁憂鬱、患得患失,又三天兩頭不在家,是以,大家並未發現什麼異常。
當然,最主要的原因是荀楓已經從心理上完完全全融入「穆華」這一角色了,他新增的記憶就是穆華人生的縮寫,善良的他和普通男子沒什麼不同,惦記自己的亡妻、深愛自己的兒子。這種從靈魂深處迸發出來的情感,任誰都瞧不出端倪。
後來,「穆華」表現出了各種各樣的數學天賦,這本身容易惹人懷疑,於是就有了李靖。李靖的到來,成功吸引力她的視線,李靖模仿著荀楓的一切習慣和手段,娶水玲溪、x虐水玲溪,經濟制裁鎮北王府……
一切的一切,就是為了讓她相信李靖才是荀楓,同時,也一步步將王府逼入絕境,這樣,商業天才「穆華」便能大展拳腳,逐步贏得諸葛家的信任和器重,比如現在,王府的印鑒不就落在了「穆華」的手上嗎?
只要「穆華」一紙文書,第二天王府名下的產業可以全部換成別人的名字!
金尚宮瞧著時機差不多成熟了,所以巴巴兒地趕來恢復「穆華」原有的記憶和品性!
沒想到啊沒想到,荀楓為了對付她、對付鎮北王府,竟是啟用了一套所有人都完全不會懷疑的策略!要不是金尚宮露出馬腳,她哪兒能逮住時機插一槓子?
「穆華」是他,李靖的手段是他設計好的,金尚宮的本領是他教的,他是去年三月脫的身,轉眼已到今年三月,也就是說,這個神級妖孽在那時就謀劃好了一整年的細節……甚至更久!
水玲瓏不敢想,如果邪惡的荀楓覺醒,王府到底還保不保得住。這已不是錢財房舍的問題,而是臉面尊嚴輸得一敗塗地,信譽和說服力就得大打折扣的道理。那些追隨諸葛家的王臣若是知道諸葛家連自己的產業都守不住,又怎麼相信諸葛家能守住他們的未來?
轟隆隆!
又是一聲驚天悶雷,水玲瓏陰冷的眼射出犀利的寒芒,直看得金尚宮的心裡一陣打鼓,她的手按在桌上,卻不小心拂落了剛剛擦拭乾淨的燭台。
燭台滾了滾,這次滾到了穆華腳邊。
穆華這才回神,趕緊拉下帳幔,自己在裡面穿戴整齊才惱羞成怒地下了床。他看向不請自來的水玲瓏,眸子裡閃過一絲複雜,這好歹是男人的房間,他又只穿著中衣,她就這麼毫不避諱地衝進來了?守門的婆子都……
算了,守門的婆子要是真敬業,也不至於讓這名婦人偷跑進來了。
穆華看向金尚宮,想聽她把話說完,這時,水玲瓏笑了笑,輕聲道:「現在打雷,也不曉得姐兒和哥兒有沒有被驚醒,我得早些回去,這名僕婦我帶走盤問了。」
穆華就想到了皓哥兒,他彷彿能看到他手舞足蹈扭脖子、扭屁股的可愛模樣,他怎麼可能不是他兒子?他確定他有過兒子,不是誰告訴他,而是他真的忘記什麼也忘記不了初為人父的喜悅。兒子出生時的畫面已不再清晰,可他抱著兒子小小軟軟的身子倍覺人生圓滿的感覺甚為濃烈。
它絕不可能是假的!
頓了頓,他盯著金尚宮,沒有避諱水玲瓏,直言道:「我想你誤會了,我真不是什麼世子。我不知道你是怎麼知道我丟失了一部分記憶的,我的確有很多事想不起來,可關於我自己,關於我家人,我都記得!你偷了東西我不能包庇你,你隨世子妃去吧!」
金尚宮勃然變色,世子明明已經流露出好奇和一分信任了,偏半路殺出個程咬金,生生切斷了她和世子的默契!這個水玲瓏,從在尚書府她就有所注意,聰明絕頂、心機深沉,的確不好對付!如若不然,世子也不至於想出這種迂迴曲折的法子!要知道,世子喪失記憶,也被封了武功,別說諸葛鈺了,就連水玲瓏都能輕輕鬆鬆捏死她,一個弄不好,那是要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的!
輔佐世子多年,她還從沒見過世子動用這種手段對付過任何敵手,水玲瓏是第一個!瞧啊,眼看著離成功只有一步,水玲瓏又煞風景地跑出來了!
陰魂不散!
金尚宮越想越氣,越氣面容越扭曲:「世子!你就不奇怪為什麼你關於自己、關於家人的記憶都是模模糊糊的嗎?你閉上眼睛想像昨天的事,再對比在南越的事,是不是前者清晰太多?」
不待穆華發問,她接著道,「那是因為你所有的記憶都是我用催眠之法,輔以動態圖冊導入你腦海的!包括你自認為失憶是一年多前的泥石流事故造成的,那也是我讓你這麼認為的!」
穆華呆怔了,她怎麼連泥石流毀了他部分記憶的事都知道?還有,她說的沒錯,他關於自己、關於家人的記憶確實是模模糊糊的,他記得自己和玲兒在黃昏下漫步,也記得玲兒衝她微笑,卻不……那麼生動!難道誠如她所言,這些都是他看圖冊看來的?可……世上怎麼會有這麼邪門的法術?
催眠術水玲瓏聽前世的荀楓提過,唐朝的唐明皇於開元中秋夜在宮中玩月,羅公遠取擲之,化為大橋,其色如銀。請唐明皇同登,行至大城闕,日:此月宮也。爾後唐明皇在月宮中看見了一塊廣寒請虛之府的金字匾額,也看到了宮中仙女演繹的《霓裳羽衣曲》。這其實是羅公遠使用了催眠術,在暗示下使唐明皇出現各種神奇的幻覺。另外,還有周穆王看到西極天國神仙下凡,能入烈火,能穿金石等神話故事,都是催眠後幻覺的表現。只是除了荀楓,好像她身邊的人都無法理解這些想像源自於催眠術。用荀楓的話解釋就是——迷信!
水玲瓏幽若明淵的眸子微瞇了一下,正是道:「妹夫,你可別她胡言亂語,你是穆華!是玲兒的丈夫!是穆承皓的父親!不是什麼世子!你仔細想想,你遭遇泥石流並喪失了部分記憶的事當真沒對任何人提起過?比如貼身丫鬟和長隨,又比如……大夫?」
大夫?穆華眼睛一亮:「對了,我是受著傷回來的,我請了大夫,也和大夫講了我的情況,大夫說泥石流對我的衝擊太大,所以我的記憶就受影響了。」
水玲瓏鬆了口氣,乖乖,真被她給蒙對了!斂起心中的竊喜,水玲瓏一本正經道:「保不齊是她從大夫口中得知了你的病情,爾後加以利用呢!想想上官燕都能去南越偷孩子,也或許她是許久以前上官燕埋下了一顆棋!」
穆華冷沉的目光「唰」的一下投向了金尚宮,金尚宮一口濁氣堵在胸腔,差點兒就要爆炸:狗屁的大夫!那也是虛假的記憶啊!世子動完臉部手術,即刻就去往了南越頂替穆華,哪裡請了大夫?世子自己就是大夫!
但現在……現在世子被水玲瓏唬得團團轉,根本聽不進她的話!也對,被封存了記憶和劣根的世子在某方面單純得跟個毛孩子似的,實在缺乏辨別是非的能力!
該怎麼辦?她到底要怎麼辦才能恢復世子的記憶?
金尚宮急得抓心撓肺!
她在抓心撓肺之際,水玲瓏的大腦也沒停止思考,身邊的人是手無縛雞之力的荀楓,是握有王府印鑒的荀楓,也是將來有可能推翻雲氏統治,把天下據為己有的荀楓。
她到底要不要直接一刀殺了他永絕後患?
以她的身手,幹掉兩個不會武功的人還是不在話下的。
猶豫間,金尚宮突然激動地開口:「世子!你聽我說,當初我用催眠術給你洗了腦,導致你性情大變,但你放心,我可以幫你恢復的!你只要給我一次機會,我就能向你證明,你是平南侯府的世子荀楓!」
水玲瓏聲若寒潭道:「胡鬧!平南侯府的世子已殤,你難道要拐騙我妹夫頂替他人的名號四處為非作歹嗎?」
不是……不是……你現在的身份才是頂替的呀!金尚宮的肺都要氣炸了,水玲瓏這個小煞星,哪裡是世子命中的貴人?這根本……根本是剋星啊!
荀楓的眉頭高高皺起!
水玲瓏冷冷地呵斥完金尚宮,又對穆華語重心長道,「她自己也說了會洗腦,保不齊她用那什麼妖邪的催眠術把你現在的記憶清空,給換上荀楓的,那時,你連皓哥兒是誰都認不出了。」
提起兒子,荀楓心頭一軟,眉頭舒展開來。
水玲瓏趁熱打鐵:「再說了,荀楓早不是什麼平南侯府的世子,他被逐出荀家了,又是朝廷欽犯,她呀,也不知是誰派來的,壓根兒就是希望給王府扣上一頂窩藏欽犯的罪名!」
看向金尚宮,疾言厲色道:「說!是不是李靖派你來的?李靖在生意上拼不過我妹夫,就想了這種下三濫的手段毀掉他?你回去告訴李靖,他要再敢使用這種不光明的法子進行惡意報復,我不介意以暴制暴,端看是他的護衛強悍,還是鎮北王府的暗衛厲害!反正,我絕不允許任何人傷我妹夫一根汗毛!」
很大義凜然!
很斬釘截鐵!
很豪情萬丈!
荀楓就看向不惜一切代價維護他的水玲瓏,心底淌過了一股涓涓暖流,但同時,也在心裡為諸葛鈺默哀了三秒鐘,好可憐,娶了個悍婦回家!
金尚宮凌亂了,這都什麼事兒啊?黑的變成白的,白的變成黑的了!
急得半死的金尚宮捶了捶拳頭,不知想到了什麼,眼神兒一亮,說道:「世子!我有證據!就在這個房間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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