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佳琳沐浴過後,杏兒拿著兩份禮物走了進來,一份是水玲瓏送的:一對孔雀步搖、一支翠羽金釵和一對藍寶石花鈿;另一份是甄氏送的:一幅足金綠寶石頭面。
杏兒仔細打量著自家小姐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道:「世子妃說她向你賠禮道歉,二夫人說四小姐年少不懂事請你海涵。」
字面意思差不多,態度卻截然不同。
董佳琳掃了一眼兩個人送的禮物,水玲瓏明顯是精挑細選的,花色和樣式都與她的氣質和穿著相得益彰,甄氏送的麼,華貴是華貴,她卻沒有合適的衣物匹配。
還是水玲瓏會做人!
董佳琳拿出兩個焚了淡淡清香的雙面繡團扇,其中一個用彩線繡了江南湖景,算是她最難得出手的物件兒了。按理說貴重一些的理應給甄氏才對,但想了想,她還是把有江南湖景的扇子遞到杏兒手上:「給世子妃送去,多謝她的首飾。」又拿了另一個錦鯉戲水的團扇淡淡地道,「給二夫人吧!」
小桃先是一愣,爾後福了福身子,道:「好,奴婢這就去。」
經水玲清一鬧,水玲瓏失了翻雲覆雨的心情,諸葛鈺倒也沒為難她,只是抱著她親了許久,她打了水玲清其實自己心裡也不好受,偏她又倔得很,始終聽不進他的勸告,她上回「嗯」了一聲,他還以為她採納了他的提議呢,沒想到只是一句敷衍。這女人什麼都好,就是太固執己見!
諸葛鈺一下一下輕撫著她光滑的脊背,水玲瓏像只慵懶的小貓趴在他旁側,靜靜地享受著他帶來的片刻溫情,這種不帶**色彩的撫觸她是挺喜歡的,總覺得這樣比較能感受到一個男人的真心。
只是苦了諸葛鈺,忍得額角都冒汗了。
「想什麼呢?」諸葛鈺發現她沒睡,於是輕聲問道。
水玲瓏沒睜眼,只慵懶地說:「我在想這江山到底會不會易主。」
如果易主,今生又是誰榮登九五?荀楓?還是鎮北王?如果她記得沒錯,鎮北王也在尋找《觀音佛蓮》,直覺告訴她,《觀音佛蓮》是藏了什麼玄機的,所以才讓皇帝和鎮北王如此上心。
諸葛鈺親了親她粉嫩的肩頭,舌尖掃過她肌膚,像品嚐著一塊軟糖,水玲瓏微癢,聳了聳肩,他抬起頭,輕笑:「易主哪兒那麼容易?當今聖上正值盛年,又勤政愛民,想推翻他的統治怕是不易。且太子也頗得百姓愛戴,別瞧三皇子蹦得歡,依我看,不過是徒勞罷了。」
這就是癥結所在,雲禮和皇帝都是極受百姓愛戴之人,除開他們父子倆,別的皇嗣宗親無一人出挑,乃至於雲禮一死,皇帝一死,百姓再沒了依附雲家的信念,皇帝防著別的兒子奪雲禮的儲君之位,只留一個幾乎沒有勝算的三皇子磨練雲禮,但他有沒有想過,雲禮一死,這江山真的後繼無人了呢?
前世,雲禮死在皇帝的前頭,雲禮一死,皇帝的嫡子只剩少不更事的七皇子,而四妃之中,賢妃和德妃(水沉香)無子,貴妃的三皇子和淑妃的五皇子又難當大任,只會在荀楓的挑撥下拚命互掐,最後弄得兩敗俱傷。
如果皇帝讓所有雲家的男兒艷絕天下、功勳無數,讓這個姓氏真真正正的激盪人心,荀楓陰謀詭計便會大打折扣。一個優秀的太子並不可怕,但如果荀楓面對的是一群優秀的皇嗣,他還能有謀朝篡位的勝算嗎?
水玲瓏這會兒真有些惱怒皇帝:「諸葛鈺啊,你說萬歲爺給皇子們的實權是不是太少了些?既不上他們掌控兵權,也不許他們拉幫結派。」
諸葛鈺依舊撫摸著她的美背,唇角淡淡的弧度不變:「怎麼突然這麼關心朝政了?」
水玲瓏訕訕地笑了笑:「你入朝為官了嘛!我夫唱婦隨!」
夫唱婦隨,這個說法他喜歡。諸葛鈺的眼神兒亮了幾分,手下的力度便也更柔和了:「萬歲爺是怕皇嗣們太優秀,有了競爭皇位的能力,那樣太子的地位便岌岌可危了,而一旦皇子奪嫡,手足相殘無可避免,他做父親的大概不樂意看到這種局面,所以,他乾脆把其他兒子的幻想都掐滅在搖籃裡。」
是個好父親,卻不是個好帝王!帝王該以國之大業為重,哪怕是親生兒子和國家存亡發生了衝突,帝王也該舉起屠刀砍了兒子的腦袋。水玲瓏緩緩睜眼,望進了他黑曜石般璀璨的眼眸:「諸葛鈺啊,你有沒有聽過木桶原理?」
諸葛鈺眨了眨黑曜石般璀璨的眼眸,疑惑地道:「什麼叫木桶原理?」
水玲瓏想了想,靠進他說道:「木桶原理是指一隻木桶想盛滿水,必須每塊木板都一樣平齊且無破損,如果這只桶的木板中有一塊不齊或者某塊木板下面有破洞,這只桶就無法盛滿水。
我們也可以這樣認為:一隻木桶能盛多少水,並不取決於最長的那塊木板,而是取決於最短的那塊木板。
所以,一個家族有多強大也不是取決於最光彩奪目的那一個,劣質的成員往往才反應了這個家族的真實水平。
皇帝覺得儲君厲害便是江山穩固、國泰民安,實則不然,如果一個宮女生的兒子都能馳騁沙場、奮勇殺敵,咱們的百姓才會真真正正把皇室當神靈一般信奉著!」
諸葛鈺狐疑地挑了挑眉:「這些稀奇古怪的言論是你娘教的?」聽起來很有道理!
水玲瓏垂眸掩住微顫的眸光:「嗯。」好吧,其實是荀楓教的……
諸葛鈺忍不住親了親她軟紅的唇,知道她沒心情,便沒深入。
水玲瓏再次閉上眼,由著他鬧了。腦海裡卻想著,增強雲家男兒的實力她是沒轍了,她不是皇帝也不是皇后,唯一能做的便是盡量改變雲禮的命運。
想要阻止雲禮喪命,就必須先改變郭焱戰死沙場的厄運,爾後阻止三公主遠嫁護國的巴圖世子,如此雲禮才不會踏上替三公主報仇的血路。
可是,想要郭焱性命的人……是鎮北王!和德妃!
水玲瓏抬手圈住了諸葛鈺的脖子,眼神一閃,訕訕地笑道:「父王……很疼你的哦?」
諸葛鈺就配合著,得瑟地哼了哼:「那還用說!」
水玲瓏笑得眉眼彎彎:「如果他想殺誰,你阻止的話,能有幾分勝算?」
諸葛鈺黑曜石般的眼眸裡掠過一絲狐疑,卻還是似笑非笑地道:「那得看誰,但至少六成以上吧。」
水玲瓏心情大好,至少六成以上,幾率很大!
就在諸葛鈺打算繼續追問時,門外響起了葉茂的通傳聲:「世子爺!姚大夫人求見!」
……
素淨的房間內沒有多餘的傢俱,一張嶄新的雕花大床,一個同色系衣櫃和床頭櫃,一扇繡了荷塘月色的屏風外加幾個六角繡凳,丫鬟們進進出出忙得焦頭爛額,記不清這是第幾盆血水,又是第幾盆熱水,一天一夜,她們已經從最初的驚嚇變成如今的麻木了。
產婆掰開產婦瘦得只剩皮包骨的雙腿,看著一會兒冒一下的血,心驚膽戰!羊水都破了十二個時辰了,宮口還是沒能打開,且出現了流血徵兆,要是今晚還生不下來,胎兒就得生生憋死在娘胎裡!
「參湯呢!在哪兒?快端過來!」產婆對著一旁的丫鬟厲喝!
丫鬟忙放下了盆子,有些沒會過意來,一天一夜不眠不休,她的腦子裡全是漿糊,她支支吾吾道:「哦……哦……參湯啊,好像在……小廚房熬著呢,我去拿,我去拿!」往日裡冷姨娘帶了斗笠她沒看清她模樣,眼下一看幾乎連魂兒都要嚇飛了!天底下怎麼會有長得這麼……這麼……的人!
錢媽媽跪在床前,哭暈了好幾回,此時剛從暈厥中醒來,就聽到產婆在要參湯的話,她忙擦了乾涸得已經流不出眼淚的眸子,哽咽道:「羅媽媽,我家小姐能母子平安嗎?」不平安,她要怎麼辦?
羅媽媽是這一帶很有經驗的產婆,便是皇后娘娘也是她接生的,她看了看冷薇的情況,哼道:「母子平安?能保一個就不錯了!」
馮晏穎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她雖討厭冷薇,也不喜歡她過門,但她從沒想過真的讓冷薇去死,尤其做了母親的人便會不由自主地同情天下所有生孩子的女人,更慌亂冷薇眼下的慘狀……真能用一個「慘」字來形容了……冷薇怎麼會變成這樣?!她按住胸口,驚魂未定地喃喃自語:「阿彌陀佛,母親啊,你可得快些把諸葛世子請來啊!」
只能保一個嗎?冷薇的眼皮子沉得要命,她勉力睜開,有氣無力地道:「保……保……」
錢媽媽附耳去聽,隨即神色大變,小姐……小姐怎麼可以……
錢媽媽吞了吞口水,把心一橫,道:「保大人!」
……
墨荷院門口,諸葛鈺一臉淡漠地看向姚大夫人:「冷薇生孩子關我什麼事?她破壞了我姐的家庭,還妄想我救她的命,恕我沒這份胸襟!」
姚大夫人雙手合十,對著諸葛鈺深深一福,抽泣道:「世子,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能治好姚成,也一定能治好冷薇的,我求你了!你救救她和她腹中的孩子吧!」
說實話,治病他在行,給女人接生他卻是沒有辦法啊!諸葛鈺正色道:「女人生孩子應該請產婆,我束手無策!」
若只是生孩子她怎麼會找上諸葛鈺?冷薇……冷薇那樣子分明是……
當姚老太君決定放棄冷薇時,她便即刻以冷薇身子不好需靜養為由將冷薇送去了姚府東面的一處與世隔絕的別院,並派了得力的丫鬟和婆子把守。起初她以為冷薇會鬧會叫,她甚至想好了搪塞冷薇和冷家的理由,但幾個月來,冷薇非但不哭不鬧,反而幫著她婉言拒絕了冷家的探視,且她送什麼補品和藥膳冷薇也照單全收……
她以為冷薇過得很好!
直到昨夜有丫鬟稟報說冷薇突然腹痛,她才跑去看了冷薇,這一看,整個人都呆住了……
姚成和諸葛汐聞訊趕來,正好聽見姚大夫人說:「我求你了,你就去給她診病吧!我給你跪下了!」言罷,姚大夫人屈膝一跪!
諸葛鈺連忙扶住她的胳膊不讓她真的跪在地上:「姚夫人!你這是做什麼?威脅我嗎?」
姚成的心猛烈一痛,他娘多清高的一個人,居然淪落到給人下跪求醫的地步!哪怕他和小汐住在一起了,王府的人也沒真把姚家當親家!他娘求得這樣低聲下氣,諸葛鈺仍不鬆口!他……夠絕情!
諸葛汐倒是能理解弟弟的做法,只是姚大夫人卑躬屈膝也的確可憐,這幾月她和姚成一直過著二人世界,幾乎要忘了冷薇的存在,但逃避解決不了問題,冷薇就是懷了姚成的孩子,而這個孩子即將來到世上,或許會成為姚成的長子!諸葛汐摸著已有六個月的肚子,行至姚大夫人身旁,放柔了聲音道:「冷薇到底怎麼了?她好像沒到產期。」
姚大夫人吸了吸鼻子,滿臉苦澀:「是沒到呢,才七個多月!肚子也不大,偏偏就……就發作了……」關於旁的,姚大夫人沒說。
早產?!諸葛汐按耐住心底的驚愕,看向諸葛鈺幽幽地道:「備車,你隨我一同去看看。」不容拒絕的語氣!
姚成和姚大夫人俱是不可思議地睜大了眼眸,他們沒聽錯吧?諸葛汐……要去看冷薇?
諸葛鈺濃眉一蹙:「你確定?」
諸葛汐淡淡地笑了:「嗯,去看看,好歹是我表妹。」不想再失去姚成了,也不想與他因為一些無法改變的事情而大動干戈了。她朝姚成伸出手,姚成驚喜地邁步而來,握住了她的,「小汐,謝謝你。」
諸葛汐微微一笑:「夫妻之間講這個做什麼?」
姚大夫人喜上眉梢,欣慰地笑了……
諸葛鈺轉身進了屋,水玲瓏已穿戴整齊,諸葛鈺走過去抱住她,親著她軟紅的唇,說道:「你不用起來的,我跟你說一聲就走,冷薇早產,情況不容樂觀,我打算和諸葛汐一起去看看,你早些睡,明天醒來我就在了。」真捨不得離開她!一刻都不願意!
水玲瓏莞爾一笑:「反正我睡不著,也算我一個!」
諸葛鈺黑曜石般璀璨的眸子裡閃過一絲促狹:「你該不會是……捨不得我吧?」
水玲瓏扶額:「那……就算是吧!」其實她只是很納悶冷薇才七個月怎麼就到了產期,怕是什麼陰謀詭計啊之類的。
諸葛鈺恨不得把她裝進兜裡到哪兒都帶著,她既然開了口,他自然求之不得了。
為了保險起見,水玲瓏把自己的手術刀和消毒水和一些手術必備品裝進了醫藥箱。
剛要出門,諸葛鈺看了看水玲瓏的裝扮,一件對襟透明紗衣、一條銀紋繡百蝶度花裙,簡潔大方、素淨清雅,頭髮斜斜地挽了個單髻,用一支白玉蘭花簪子固定,素來喜好戴耳環的她今晚卻什麼也沒戴……渾身上下瞧不出第三種顏色。
水玲瓏發現諸葛鈺在看她,不由地眨了眨眼:「我穿得不妥嗎?」
諸葛鈺淡淡笑開:「很好。」比他想像中的還要妥當。
一行人分兩輛馬車去往了姚府,夜路不好走,馬車不敢行進過快,大約需時三刻鐘,諸葛鈺把水玲瓏抱在腿上,圈住她柔軟的身子:「睡吧,到了我叫你。」
馬車晃啊晃啊,水玲瓏漸漸有些疲睏,打了幾個呵欠之後,在他懷裡睡了過去。
當他們抵達冷薇居住的院子時,冷薇剛服下一碗參湯,稍稍恢復了一些體力。
羅媽媽又給冷薇餵了一碗催產湯,幫助軟化和擴張宮頸。冷薇剛喝了一口便聽見丫鬟冒冒失失衝入房內嚷道:「大少爺回來了!大少奶奶也來了!還有諸葛世子和世子妃……」
冷薇一怔,眼底閃過一絲極強的慌亂,她忙拉過被子摀住臉,呵斥道:「不許大少爺進來!我不見他!我不想見諸葛汐!讓他們兩個走!」
羅媽媽鄙夷地看了她一眼,卻是寬慰道:「你放心,生孩子這等污濁之地,男人才不會進來!」至於諸葛汐,人家更是懶得進來!
錢媽媽惡狠狠地瞪了羅媽媽一眼,這都什麼時候了,她還有心情擠兌她家小姐?她怎麼不把這種努力的功夫放在接生上?興許她家小姐就生了也不一定呢!
其實錢媽媽真心誤會羅媽媽了,羅媽媽的生意做不好砸的是自個兒的招牌,她這回……是真束手無策了!
丫鬟如實稟報了冷薇的話,姚大夫人怕刺激到冷薇,對諸葛汐和姚成抱歉地笑了笑之後,只先帶著水玲瓏和諸葛鈺走入了房內。丫鬟先前得了姚大夫人的指示,已經放下了帳幔,只露出冷薇的一截手臂,且蓋了薄薄的絲綢。
濃郁的血腥味兒瀰漫了整個房間,諸葛鈺濃眉一蹙,行至床邊的椅子上坐下,並給冷薇診了脈,一診,他的臉色就變了!五臟六腑全部衰竭、筋脈毫無活力……這……若非姚大夫人告訴他這是冷薇,他大概以為帳幔裡邊兒的是一個遲暮老人!
「怎麼樣?」姚大夫人焦急地問!
諸葛鈺給姚大夫人使了個眼色,二人走到廊下,諸葛汐和姚成迎了上來,諸葛汐也問道:「冷薇的情況如何?孩子有沒有得救?」
諸葛鈺凝眸說道:「活不了了,姚家是考慮切腹留子,還是一屍兩命?」
此話一出,所有人包括姚成在內全都怔住了……
諸葛鈺和姚大夫人離開後,水玲瓏並未退出房間,她挑開帳幔想探視一番冷薇的狀況,諸葛鈺診脈的結果顯然並不樂觀,否則他不會避開冷薇去外邊兒跟姚大夫人訴諸病情。如此,倒是她多心了。
然,當水玲瓏看到那張蒼老得滿是皺紋和花斑的臉時,驚愕得目瞪口呆!
「冷……冷薇?」水玲瓏壓住心底的驚濤駭浪,不可置信地問向了床上的人兒,「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封了冷薇脊柱的命門穴不假,但那只是讓她雙腿暫時失去知覺,脈象上與癱瘓無異,臥床一個多月後便能下地行走了。她只是故弄玄虛讓姚家以為諸葛汐容不得冷薇而將冷薇囚禁了不讓其繼續作惡而已。她絕對沒用什麼旁門左道把冷薇變成如今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這簡直……太可怕了!
冷薇以為他們全都走了,沒想到水玲瓏留了下來,還將她的醜陋盡收眼底……
她惱羞成怒,用同樣滿是褶皺的手摀住臉,再用為數不多的力氣咆哮道:「滾!你給我……滾開!滾開啊,你聽到沒有?」
連嗓音都蒼老得像個老嫗!
她渾身都充滿了死亡的氣息,唯獨腹部偶爾一顫,鼓起一個大大的包,可見胎兒在動,十分健康……
羅媽媽歎道:「可憐見兒的,十二個時辰了,孩子憋得太久,再不生……怕是要……」
水玲瓏的瞳仁一縮,忽然對著門外啟聲道:「夜明珠!把所有的夜明珠都拿來!還有釘子!線!木板!麻醉湯!快!」
廊下的姚大夫人聞言頓時一愣:「這……玲瓏要做這些什麼?」
夜明珠……釘子……莫非她想……
諸葛鈺的眸光一凜:「想冷薇順利生下孩子,就照她說的做!我去弄麻醉湯!」
姚大夫人看向了姚成,姚成鄭重地點了點頭,二人忙奔入庫房把最大的一盒夜明珠以及最齊全的工具箱給搬了過來。
諸葛鈺端著熬好的麻醉湯走入房內,不等水玲瓏開口,便將麻醉湯遞給了羅媽媽,自己則踩著凳子,按照醫學盛會上看到的情形,麻利地將夜明珠串線釘在了木板上,並用繩子懸於房梁,一個簡易的無影燈便成形了。
水玲瓏微愣了一瞬,沒工夫計較諸葛鈺如何懂得製作無影燈,只命人在無影燈下放了一張軟榻:「好了,把麻醉湯餵她喝下,羅媽媽留下!錢媽媽在外邊兒門口守著!不許任何人打擾!尤其是姚成和諸葛汐!」手術過程中不能讓產婦激動,一激動血流速度便會加快,容易造成失血過多。
錢媽媽可不放心把自己小姐留給水玲瓏,誰不知道水玲瓏和諸葛汐是一夥兒的?萬一她趁機動什麼手腳,小姐……還活不活了?
水玲瓏冷聲道:「再耽誤時間一切都來不及了!」
錢媽媽吞了吞口水,最終決定賭一把!她走了出去!
水玲瓏從醫藥箱裡取出手套、口罩、消毒水、線和一排鋒利的手術刀……
諸葛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她的動作、眼神、拿刀的順序甚至在手術台前說話的口吻……都和荀楓當日的一模一樣!
荀楓不是說,這是他首創的麼?水玲瓏又是跟誰學的?
水玲瓏給羅媽媽使了個眼色,羅媽媽將帳幔挑開了一條細縫,只讓水玲瓏一人看到其中的情景,水玲瓏瞟了一眼幾乎無法睜開眸子的冷薇,淡淡地問向諸葛鈺:「你要觀摩麼?」趕人的語氣!
諸葛鈺轉身,離開了現場!
水玲瓏命丫鬟將冷薇抬到了軟榻上,正對頭頂的無影燈。
羅媽媽喂冷薇服下了滿滿一碗麻醉湯,大約一刻鐘後,水玲瓏按了按冷薇的雙腿:「剖腹產你聽過的吧?醫學盛會上荀世子的成名手術,我現在打算給你做剖腹產,取出孩子,當然我尊重你的選擇,如果你不信任我,我現在就離開。」
冷薇嘲諷一笑,有氣無力地道:「你都……給我灌了麻醉湯……還管我……信不信你?」
水玲瓏也笑了,倒像有幾分開玩笑的心情:「是啊,所以你除了接受手術別無他法。告訴我,現在疼不疼?」水玲瓏狠狠地掐了掐她的腿。
冷薇閉上眼:「不疼,好睏。」
水玲瓏點頭:「那我開始了。」這是她今生做的第一例剖腹產手術,說不緊張是假的,畢竟那麼多年沒碰過手術刀,她手生了不少。
「很緊張?」冷薇似有還無的話音傳來,彷彿只是一句夢囈。
水玲瓏深吸一口氣:「你相信我就好!」
門外,姚大夫人忐忑地踱來踱去,水玲瓏到底靠不靠譜啊?給產婦動刀子非同小可,一個弄不好一屍兩命,屆時她問誰要孫兒去?
姚大夫人顫聲道:「世子,要不……還是你去吧!」潛意識裡還是覺得男人比女人厲害!
諸葛鈺面無表情道:「我沒這方面的經驗。」單看她拿刀的姿勢和眼神,他便能確定她早已輕車熟路。原本換做是他,他觀摩過荀楓的示範,也是能做,但未必比水玲瓏做得好。
姚成佇立在廊下,一言不發,彷彿渾然不在意,但額角一顆一顆淌下的汗彰顯著他的內心其實並不平靜。憑心而論,他不愛冷薇,為了小汐他也努力不去想冷薇腹中的孩子,只是血濃於水,那畢竟是他的孩子!這一刻他即將升級做父親,各種複雜的情緒,激動、興奮、忐忑、彷徨、擔憂……交織成一張細密的大網,將他籠了個嚴嚴實實,他坐立難安。
諸葛汐握住他的手,說不出一句安慰的話,接納一個別的女人生下他的孩子已是她的極限。
就在眾人惴惴不安之際,一聲嘹亮的啼哭劃破長空,像暗夜裡最耀眼的一顆流星,照得所有人的心裡一片明亮!
姚大夫人率先衝了進去,姚成緊隨其後,但錢媽媽將姚成攔在了門外:「小姐說不想見你!」
姚大夫人一進屋就看見羅媽媽抱著剛出生的嬰孩在稱重:「四斤一兩!」
七個月大的胎兒能長到四斤一兩,著實不容易!
姚大夫人滿懷憧憬地道:「少爺還是千金?」
羅媽媽笑靨如花:「回姚夫人的話,是千金!」
姚大夫人的心裡一陣失落,怎麼是個女兒?但很快她又再次笑了起來,女兒就女兒吧,女兒也好,小汐肚子裡還有一個呢!有姐姐疼,弟弟才幸福!
冷薇沒有忽略姚大夫人眼底的一抹失望,她心裡冷笑,語氣便不怎麼好了,實際上,她想好也好不起來了:「給……我……把……孩子……給我……」
水玲瓏的眉心一跳!冷薇……醒了?什麼時候醒的?麻醉湯的功效至少會持續一個時辰,而這才過了三刻鐘……
水玲瓏倏然拉開冷薇藏在被子下的左手,就見虎口和掌心已被指甲戳得血肉模糊,連森森白骨都能依稀看見一二……
麻醉湯……對冷薇沒效……
她一層一層割開冷薇的肚皮,一點一點把孩子的頭從創口擠出來,又一針一針縫合她的子宮和肚子……冷薇一聲也沒吭!
難怪冷薇會問她緊不緊張。
冷薇是擔心她經驗不足,聽到她的叫聲會手腳慌亂傷了孩子。
水玲瓏幾乎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但它的的確確發生了。難怪人都說「為母則強」,再柔弱的女子在孩子的生死關頭都會變成天底下最勇敢的母親。
水玲瓏看向冷薇滿是皺紋的臉,眸色漸漸變得複雜。
姚大夫人將孩子抱入懷中,語重心長道:「薇兒你產後虛弱,等你好些了我再把孩子抱來看你!」實在是怕她沒力氣摔了孩子。
姚大夫人蹲下身讓冷薇看了看小寶貝,爾後打算離去,水玲瓏一把從她手裡搶了過來,姚大夫人呆怔:「你……」
水玲瓏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道:「孩子早產,我需要給她做進一步的檢查,姚夫人請在門外等候,羅媽媽也請出去!」
……
屋子裡再沒外人,水玲瓏把孩子面朝下放在了冷薇的胸膛上,天性使然,孩子聞著奶香便含住了她一側的……用力吸了起來。
這一瞬,冷薇終於抑制不住地哭起來:「……我不後悔了……值得了……什麼都值得了……」她顫顫巍巍的右手,一下一下摸著孩子溫暖的腦袋和臉蛋,皺巴巴的臉上揚起一抹幸福的笑。
虎毒不食子,冷薇終究也只是一個平凡卻也偉大的母親而已。水玲瓏就憶起前世的冷薇其實是遠嫁了南部的,這輩子怎麼偏做了姚成的小妾?水玲瓏道出了心裡的疑惑:「冷薇,你們家有沒有給你議一門南部的親事?」具體是誰她記不清。
冷薇幾乎是脫口而出:「你怎麼會知道?」
水玲瓏的眼底閃動起興奮的光芒,看,歷史進行到冷薇議親這裡都是和前世一模一樣的,那麼,是什麼導致了冷薇的命運發生轉變,連帶著姚成、諸葛汐乃至於三大家族的命運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衝擊呢?
水玲瓏俯身,定定地看著她,撒了個謊:「我是偶然聽冷逸軒提起的,你有興趣和我說說嗎?」都說臨死之前的人最容易套話,也不知是真是假。
冷薇的眸光一暗,苦澀地、虛弱地笑了:「其實……我也打算認命的,我喜歡姚成那麼多年他都不為所動,我想這輩子他都不會再多看我一眼了……如果……如果沒有那晚的陰差陽錯……」
陰長陽錯?等等!不是冷薇算計姚成的嗎?水玲瓏杏眼圓瞪:「姚成喝醉了酒,不是你把他……弄去你閨房的?」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冷薇沒什麼好隱瞞的了,她渾身的力氣都在以一種流星般的速度消失,枯瘦的手搭在女兒的背上,感受著女兒拚命吸她的乳汁,她又用頑強的意志力保持了一瞬的清明:「我承認……我懷孕後的確蓄意挑撥過諸葛汐和姚成的關係,還不止一兩回!但第一次……真的不是我勾引他的……是他自己闖進來……他喝多了……把我當成了諸葛汐……」
不!不是這樣的!姚成不是這種人!姚成被下了藥,所以才會錯把冷薇看成諸葛汐!而且沒有人引路,姚成根本闖不進冷薇的閨房!
莫非……冷薇和姚成一起被算計了?!能在冷薇的院子裡動手的人,會是誰?她曾經以為幕後黑手是荀楓,但荀楓與冷家的關係並不親近,他沒機會買通冷薇院子裡的下人,當然,不排除荀楓勾結了什麼人,畢竟給諸葛汐吃下的常規避孕藥只有荀楓會配置,若說這兩者沒有關聯,她是怎麼都不會信的。
水玲瓏的眸光一厲:「你告訴我,是誰把你害成這樣的?這段日子,都誰在和你聯繫?」
冷薇緩緩地闔上眼:「沒有誰,是我自己的選擇,那人……說過……有……很大的副作用,讓我……三思。」只是她沒想到會是這種無法挽回的副作用,不是沒考慮過拿掉孩子以阻止身體的衰老,可她……下不了手!她以為自己生下孩子後一定會後悔當初的優柔寡斷,但現在她的心裡除了慶幸還是慶幸。
水玲瓏發現冷薇越來越虛弱了,趕緊問道:「用的什麼方法?」
「藥,保胎。」冷薇的眼皮子像灌了鉛似的再也無法睜開了……
水玲瓏的長睫一顫,憶起冷薇曾經虛弱得下不來床,卻突然有一天開始就變得面色紅潤、健步如飛,她以為冷薇是真的身子大好了,而今看來卻是……
「誰給你的藥?冷薇!你說話啊!誰給你的藥?冷薇你醒醒!」水玲瓏一邊叫著,一邊握住她的手不停揉搓。
冷薇的生命在孩子誕生的那一刻就該宣告終結,這種藥,保胎卻損大人,對方就是要她生下孩子但沒法兒撫育孩子!
只是她強撐著最後一口氣,想看孩子一眼,如今看到了,孩子也吃到她的乳汁了,她沒了遺憾……
水玲瓏不許她死得這麼快!水玲瓏用大拇指掐著她的人中,厲聲道:「冷薇!你告訴我那人是誰?看在我救了你孩子一命的份上!你難道不該報答我,回答我一個小小的問題嗎?只當給你孩子積德了,你趕緊報恩、回答我的問題!」原先她以為對方只是利用冷薇對姚成的癡情挑撥了姚成和諸葛汐的關係,然後造成各種家族矛盾,但依照現在的情況來看,那人連冷薇也沒打算放過!
到底是誰?
如此殘忍?
冷薇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抬頭親了親女兒,爾後微動手指在水玲瓏的掌心寫了三個筆畫。
突然,她的手一鬆,再沒了呼吸……
彷彿有所感應,孩子突然鬆開吃得正香的「糧食」,「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
冷薇的死訊很快便傳到了冷家,冷承坤、冷夫人和冷逸軒紛紛趕來現場,當他們看到那具蒼老得辨認不出形態的屍體時,全都呆怔得說不出話來,錢媽媽將一封冷薇的親筆信交給冷承坤,冷承坤和冷夫人看過之後抱著冷薇的屍體嚎啕大哭,便是曾經暗暗發誓要將冷薇這種不知廉恥的妹妹逐出冷家的冷逸軒也悄悄抹起了淚。
水玲瓏不知道冷薇的信裡對她冷家主和冷夫人說了什麼,反正冷家沒找姚家的麻煩,也沒說非得把孩子給要走,她們只提了一個要求,讓冷薇穿著紅色嫁衣下葬!
第一個同意的人是姚成,然後是諸葛汐……
但冷薇臨死前留了遺願:不見姚成和諸葛汐!
不見姚成是因為深愛,不見諸葛汐是因為厭惡。
所以從畫冥妝到換嫁衣,再到入棺、封棺,姚成和諸葛汐一直呆在自己的院子。至於那些見過冷薇真容的下人,包括錢媽媽在內全部殉葬。
白髮人送黑髮人,打擊最大的是冷薇的父母,他們守在靈柩前三天三夜,滴水未進,哭得撕心裂肺卻又強撐著不讓自己倒下。
直到冷薇順利下葬,這對父母才終於忍不住暈在了墳地裡。
水玲瓏穿著素服,佇立在蕭瑟秋景中,任微風吹起她如墨青絲,她的容色也染了一分蒼白,她仰頭望向無邊無際的蒼穹,總覺得有一雙眼,在暗處嘲笑著冷承坤夫婦,別問她為什麼,這只是一種直覺。
「玲瓏,我們回去吧。」
水玲瓏意識回籠,就見諸葛汐和王妃攜手而來,剛剛說話的是王妃,她的眼紅腫得像核桃一般,顯然哭了許久,這是自「冷薇事件」開始到結束王妃頭一回在公眾場合露面。水玲瓏將鬢角的秀髮攏到爾後,聲音很輕,彷彿風兒一吹就散了:「母妃請節哀。」冷薇畢竟是王妃的侄女兒,這句寬慰的話不算錯。但水玲瓏覺著,王妃哭不是在可憐冷薇,而是想起了曾經類似的痛苦經歷,她也失去過一個孩子,一個年僅三歲會跑會笑會叫她娘親的孩子。
董佳琳扶著馮晏穎迎面走來,二人說不上傷心,為了應景卻是狠哭了一場。馮晏穎用帕子擦了眼,對諸葛汐面露痛色地說道:「母親說,你懷著身子自顧不暇,蕙姐兒便放她的院子養吧,你和大哥若是思念蕙姐兒,歡迎隨時回姚家看她。」言辭間,仍是尊了諸葛汐為嫡母。
諸葛汐點頭:「我知道了。」
馮晏穎又從寬袖裡掏出一個荷包遞給了諸葛汐,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音量說道:「這是最後一晚冷薇拜託錢媽媽交給姚成的東西,我偷偷扣了下來,你看是否有用,沒用的話毀了也別告訴大哥讓他堵心了。」
水玲瓏順勢看了一眼,沒說什麼。冷薇的父親和姚成的父親是表兄弟,姚成、姚霂、冷逸軒、冷薇……這幾人小時候的關係是挺好的。也許,玩過家家時,天仙一樣美麗的冷薇時常是他們幾兄弟爭相角逐的「新娘」……誰又說得清呢?
或者除了冷薇,誰還記得呢?
秋風蕭瑟,吹得樹葉沙沙作響,一望無際的蒼穹,碧水一般的顏色,日暉透過雲層打在眾人肩頭,燦燦的,耀得人睜不開眼。
冷薇臨死前寫了三個筆畫,合起來正是一個草字頭。水玲瓏的目光自諸葛汐、王妃、董佳琳和馮晏穎的臉上逡巡而過,最後鎖定了董佳林,意味深長地勾起了唇角,毫不避諱眾人,揚聲問道:「董佳小姐和我大姐關係挺好的,沒少去冷家吧?」
董佳琳的長睫顫了顫,就道:「去過幾回。」
水玲瓏依舊笑著,卻令人毛骨悚然:「冷薇生辰那晚你去了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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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薇未老先衰,死了也不能說服自己見姚成一面,這是虐心;生孩子生不出來,剖腹產麻醉湯無效,這是虐身。大家期待已久的情節奉上,現在,請鼓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