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水玲溪知道太子不要她了之後,整個人消沉得不像樣子,終日把自己關在房裡,茶飯不思。其實她這病在秦芳儀看來也沒到無可救藥的地步,只要控制住不發作,與常人無異。但任憑秦芳儀怎麼勸,水玲溪的心情都沒有半分好轉。
秦芳儀回到自己房裡,詩情忙奉上一杯茶和一盤鮮果,秦芳儀拿起一顆葡萄,意味不明的目光落在了詩情的肚子上,水航歌在長樂軒荒淫無道的一個多月裡,屬詩情承寵最多,如果當初她沒命人給詩情灌避子湯,現在詩情的肚子裡興許有了水航歌的孩子,水航歌便也不會這般冷落長樂軒。
悔啊!
詩情也萬萬沒料到自己會陷入這種上不上、下不下的境地,原以為弄走了畫意,自己便能扶搖直上,成為第二個馮姨娘,誰知夫人心胸太狹隘,完全不給她懷孕的機會,更遑論開臉做姨娘了。像她這種破了身子的大丫鬟,等老爺哪天玩膩不要了,那都是隨便配個小廝或老管事的下場。
苦啊!
二人各付心思之際,趙媽媽打了簾子進來,臉色不大好看:「夫人,老丞相去了泉州觀摩醫學盛會,二爺……二爺臥病在床,拒不見客。」
「什麼?我哥居然不見你?」秦芳儀懵了,「你有沒有告訴他敏玉入獄了?」
趙媽媽一臉苦色:「奴婢讓人傳了話,說是替敏玉少爺奔走的,丞相府的人就那樣回了奴婢。」
秦芳儀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眸,呼吸一瞬間急促起來:「那我嫂子呢?她總沒病吧?」
沒病是沒病,可……趙媽媽徐徐一歎:「說是回娘家省親去了。」聲音到最後,弱不可聞。
秦芳儀當即氣得拍案而起,髮髻上的流蘇猛一陣晃動:「省親?她可真會挑時候!分明沒把我們母子放在眼裡!玲溪病倒之前,一個個像哈巴狗似的在我跟前兒賣乖,怎麼,玲溪一病,全都充大爺了?好好好,這些薄情寡性的親戚,我算是把他們看透了!人生在世不稱意,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我就不信他們一輩子都這麼風光!有他們求我的時候!」
丞相府的二進門處,秦之瀟給了守門的婆子一張百兩銀票,恣意地笑道:「辦得不錯。」
婆子雙手捧著銀票,諂媚地笑了:「是二少爺教得好,奴婢的每個字都是按照您的吩咐來說的!您放心,奴婢絕不會讓二爺和二夫人發現。」
秦之瀟瀟灑轉身,水敏玉你也有今天?當初你串通柳綠陷害我時,有沒有想到自己也會栽到我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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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州的明安殿正在舉行醫學盛會的決賽,皇帝端坐於主位上,雲禮坐他身旁,兩側分別是陳院使,張院判和秦院判,幾人聚精會神,觀摩著大殿中央的診治情況。
醫學分為很多種類,喬英最擅長燒傷科,因此,他挑選了一名從大火中僥倖逃生的小女孩兒作為醫療對象,小女孩約莫八歲,尤其臉部和腿部最為嚴重,臉和右肩膀甚至燒在了一塊兒,隨著小女孩兒的每一次呼吸,腐臭的膿液從接合處一點一點滲出,小女孩兒痛得連呻吟的力氣都沒了。
對於醫學條件十分落後的古代,想要控制這種傷勢顯然不易,荀楓用手背揉了揉額頭,他前世主修西醫外科,穿越來此後,入鄉隨俗學了點中醫,算不得精通,這個小女孩兒的病他能治,卻是用西醫的法子。
喬英給仔細檢查了小女孩兒的傷勢後,對皇帝抱拳行了一禮:「本病皆因火毒之邪,外傷皮肉,甚者熱邪入裡,火毒攻心,耗氣傷陰,使氣陰兩傷,陰陽失調,脈絡阻滯,氣血運行不暢,熱傷營血,陰液被耗,膚失濡養,故見本病。」
皇帝是個外行,看向幾名院使和院判,見他們紛紛點頭,露出讚許的目光,皇帝也點了點頭:「應當如何治療呀?」
喬英緊張得出了一身冷汗,他深吸一口氣,竭力鎮定道:「以水牛角粉、生地、玄參、黃芪、黃柏、山梔和甘草入藥,水煎,一日一劑,分兩次服用;再以黃柏、地榆、紫草油,或煎水濕敷,或加入雞蛋清調勻塗敷。數日後,粘合處會自然脫離,傷勢也能慢慢痊癒。待痂皮脫落,再用五倍子、白及,並佐以盧會研磨成粉撒在瘡面上,可淡化疤痕。」
幾名太醫都露出了欣賞的神色,果然是妙方,且三人亮出分數,八十,八十,八十五。
皇帝深邃的眼眸微緊了緊,未作言辭。
雲禮瞭然,妙即妙矣,卻用途不廣。
第二個出場的是柳全,柳全最擅長眼科,他選了一名左眼失明的患者,病患年逾六十,患病三月,服用多種藥物未見療效。柳全問了患者發病前的經歷,得知患者頭一天晚上和人打架,左眼挨了一拳,是以,當地大夫一直把它當作傷病在治療。柳全給患者診脈並看了眼部情況後得出結論:並非外傷所致,而是陽亢引起的血氣不暢。
柳全正色道:「要治此病,需養血活血,平肝潛藥,以桃仁、紅花、熟地、木賊草、當歸、川貝、白芍和甘草一同入藥,約莫三劑便能恢復。」
患者聞言目瞪口呆,才三劑?他……他喝了不只三十劑也沒好呢!
太醫們交換了一個較為滿意的眼神,亮出分數:八十,八十,八十。
柳全的眸光一暗,輸在了難度上。
接下來上場的是荀楓,荀楓從病患中挑選了一名在當地頗具傳奇色彩的婦女,神話中,托塔天王李靖的夫人懷孕三年零六個月才生下哪吒,此婦女已懷孕四年有餘,村民們深信她會誕育一個比哪吒還厲害的神童。她壓根兒不覺著自己病了,是太醫院的人說參賽的話興許能讓把孩子給生下來,她著急做母親,這才答應遠赴了泉州。
荀楓對診脈其實……一竅不通!但不用看他也能斷定這名婦女到底得了什麼病,更別說這名婦女本就是他花了無數人力物力尋到,並放出風聲給太醫院的。
荀楓對皇帝抱拳行了一禮,從容地道:「皇上,患者懷的是石胎,已無生命跡象。」
「什麼叫已無生命跡象?」皇帝淡淡地問。
荀楓垂下了眸子:「死了。」
婦女聞言,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那你說的石胎又是何物?」皇帝來了興趣。
石胎是胎兒死於腹中,吸收了大量母體的鈣質,逐漸鈣化成的一個「化石木乃伊」,但「鈣」這一字眼古人並不理解,荀楓想了想,道:「石胎就是渾身血肉在母體內漸漸變為石頭般堅硬的死胎,是一種非常罕見的怪病,十萬人中也不一定有一例。要替患者接生,尋常催產的法子不管用,必須實施手術,請皇上、太子殿下和眾位太醫移駕偏殿,我將實施剖腹產為患者取出腹中胎兒。」
皇帝命人徵求了婦女的丈夫的同意後,帶著太子一行人進入了荀楓連夜搭建的手術室。
房間內有一張半人高的窄床,鋪了一種材質十分特別的淡藍色軟紙,頂上將若干碩大夜明珠排列成圓形,以達到無影燈的效果。床邊是一個金屬櫃子,擺著各式各樣的手術刀、消毒藥水、紗布以及縫合傷口所用的線。
煉丹師看到一整排他曾經以為是暗器的奇怪刀具時,黑曜石般璀璨的眼眸裡遽然閃過一絲詫異!巧合吧?玲瓏和荀楓應當不認識的吧?
荀楓換上綠色的手術服,戴上帽子、口罩和手套,為婦女實施了剖腹手術,沒有護士,所有工作全靠他一人完成,他曾是醫學界的天才,一例小小的剖腹產手術不在話下。消毒、剖腹、切開子宮、取出能看鈣化的石胎和紫河車、縫合子宮及腹部,所有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僅耗時兩刻鐘。
所有人都震驚了!他們萬萬沒想到,人可以這樣生孩子?而當他們看到荀楓取出的約莫七個月大小、灰白色、五官模糊、四肢明顯的石胎時,眼珠子差點兒沒掉下來!
膽大的柳全拔下髮簪敲了敲胎兒的肚子,果真如玉擊石,聲音清脆。
雲禮露出讚賞的笑意,朝荀楓眨了眨眼,荀楓藏在口罩下的唇也揚起了一個大大的弧度,雲禮就面向皇帝,道:「父皇,兒臣常聽母后說,女人生孩子都如同在鬼門關走了一圈,如果剖腹產能夠得到廣泛推行,將能挽救無數難產婦女和胎兒的性命,這實在是我大周之福。」
皇帝深邃如泊的眼眸裡漾開一層欣喜笑意,再看向荀楓時神態完全變了:「荀世子真是令朕刮目相看!」
在他看來,已經沒有誰能超越荀楓了。哪怕鎮北王府的煉丹師能夠煉出惡毒之症的丹藥,他也不會把冠軍之位給他,因為他需要的醫術是能夠最大程度造福百姓的!顯然,惡毒之症很難攻克,但其患者的人口比例並不大,孕婦則不同了,大周人口眾多,女性婚齡較早,每年死於難產的孕婦沒有一萬也有八千。
太醫們再次交換了一個眼神,與皇帝所想一致,今年的冠軍非荀世子莫屬!
「咳咳咳……」連續幾天的高強度作業,荀楓的身子有些吃不消了,他的病必須到夏天才能完全控制,雲禮忙走到他身旁,親自遞過一杯溫水,「辛苦了」。
荀楓抬起手,表示身上很髒,得先換衣衫。
煉丹師看向荀楓,眼底掠過一絲複雜:「荀世子既然醫術了得,為何不先替自己治病?」
荀楓開誠佈公道:「實不相瞞,這病是我小時候頑皮,在冰冷的湖水裡泡了三天三夜落下的病根,我無能為力。」
煉丹師的眸光暗了暗,就是他們躲避漠北公主追殺的那一次,不是荀楓頑皮,而是他一時興起要去偷夜明珠,荀楓的病因他而起,他也是為了治好荀楓才悄悄學醫,若是沒出那件事,他和荀楓或許還是好朋友、好兄弟吧!
荀楓敏銳地注意到了煉丹師眼底浮現出的晦暗波光,這雙眼、這種冷漠的氣質,天底下捨他其誰?荀楓狠狠一怔,呼吸一頓:「你……」
煉丹師緩緩地眨了眨眼,鄭重其事地打斷了荀楓的話:「那麼,請荀世子做我今天的患者吧,我將替荀世子醫好這個從小落下的頑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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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玲瓏睡了個午覺,一睜眼發現床對麵點著的燈不知何時熄滅了,她眸光一涼,冷聲道:「今天誰在屋裡當值?」
阿四忙放下手裡的刺繡,繞過屏風來到水玲瓏跟前,用金帳構掛帳幔,諂媚地笑了:「是奴婢在當值。」
水玲瓏淡淡地睨了她一眼,阿四今日穿一件粉紅色褙子,內襯白色束腰羅裙,薄施粉黛,頭上簪了兩朵嬌艷的桃花,難怪不認真當值,一門心思全撲在了打扮上!水玲瓏面無表情道:「去鍾媽媽那兒領十板子!」
阿四花容失色:「大小姐!奴婢犯了什麼錯,您要打奴婢?」
水玲瓏的聲線一厲:「外加掌嘴二十!主子怎麼做豈是一個奴婢能過問的?做不好奴婢你就給我滾出玲香院!」
阿四委屈得不停掉眼淚,誰說大小姐好相與的?分明凶得很……
枝繁聽到聲響,忙打了簾子進來,看了一眼熄滅的燈台,心中暗歎,這個阿四也太粗心了些,明知道大小姐睡覺是一定要點燈的,哪怕在陽光燦爛的白天,她居然任由燈滅了!枝繁拽住阿四,低聲道:「讓你去找鍾媽媽領罰你就快去,哪兒來這麼多廢話?」再不走,怕是不止十板子和二十耳光這麼簡單。
阿四哭哭啼啼地出了房間,很快,院子裡便響起了打板子的叫喚。
水玲瓏按了按眉心,累極了似的,蹙眉一歎:「這院子裡的規矩越發壞了!」
枝繁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轉,試探地道:「大小姐,柳綠的傷勢好得差不多了。」
水玲瓏淡淡的「嗯」了一聲,卻是沒再言辭。枝繁不禁疑惑,難道大小姐沒有把柳綠調回身邊的意思?一直以來她都會錯大小姐的意了?幸好她沒對柳綠透露過這方面的意思,不然給了柳綠希望,結果變成失望,柳綠怕是要恨死她。
「大小姐!杜媽媽求見!」門外響起了葉茂的稟報聲。
水玲瓏換上衣衫,去淨房洗漱了一番,又重梳了頭,這才在外屋見了杜媽媽。杜媽媽在前不久被提拔成為膳房管事,如今已是老夫人手下的得力干將,走哪兒都有人不停巴結,但杜媽媽是個聰明人,即便她對所有人都能擺擺姿態,在大小姐跟前卻連大氣都不敢出一下。
杜媽媽今兒的眼神格外亮,臉上的笑容止都止不住,水玲瓏出現了那一刻,她給行了一禮:「大小姐睡得可好?」
水玲瓏瞅了一眼屋外昏黃的天色,笑著說道:「最近越發嗜睡了。」
「春困都這樣。」杜媽媽附和道。
枝繁給水玲瓏和杜媽媽奉上新茶,水玲瓏挑了挑眉,枝繁會意,撤下熱茶,換了白開水來,杜媽媽就道:「大小姐的口味似乎變了許多,不怎麼吃辣,也少喝濃茶了。」
水玲瓏淡然一笑:「是啊,忽然就不喜那些味道了。」今晚她要吃朝天椒鍋底的涮羊肉!
杜媽媽的眼珠子左右一動,討好地笑道:「最近膳房的菜可還合您胃口?奴婢學了一些江南菜式,晚些時候給你做來嘗嘗。」
「不了。」她打小便不愛吃江南菜,或許因為……董佳雪從沒給她做過?
杜媽媽的笑容僵了僵,一時擰不清大小姐的拒絕是否帶了絲絲不滿,仔細檢討了最近的工作,確定沒出任何紕漏,杜媽媽才道:「行,那您想什麼儘管吩咐,哪怕膳房沒有的,奴婢也從外邊兒給您弄來!」
水玲瓏喝了一口茶,看向杜媽媽:「杜媽媽今兒有什麼高興的事?笑得合不攏嘴了?」
杜媽媽笑瞇瞇地道:「泉州的醫學盛會結束了,大小姐猜,誰得了冠軍?」
「誰呀?」水玲瓏對這一屆的醫學盛會沒什麼印象,前世的這個時候她在忙什麼呢?好像正處於熱戀期,終日呆在閨房給荀楓做衣裳,該不會……水玲瓏的笑容一收,微愣地側過頭,杜媽媽迎上她的注視,道,「這一屆的醫學盛會真是奇了,居然出了兩個冠軍!」
水玲瓏眉梢微挑:「兩個冠軍?」
杜媽媽眼眸一睜大:「是呀!平南王世子和鎮北王府的煉丹師並列第一!平南王世子給一名懷孕四年的婦女實施了一種叫做……叫做剖……」
「剖腹產?」
「對對對!就是剖腹產?哎呀!大小姐您怎麼知道?」
水玲瓏端起茶杯放在唇邊:「哦,猜的。」
杜媽媽沉浸在消息所帶來的震驚中,並未察覺到水玲瓏的異樣,繼續眉飛色舞道:「村子裡的人說那婦女懷了第二個哪吒,他日必能誕下一個神童!結果荀世子連脈都沒把,只看了一眼便斷定此女腹中並非神童,而是一個石胎!」
怕水玲瓏不理解石胎的含義,杜媽媽解釋道,「石頭怪胎,硬邦邦的!也不知祖上造了什麼孽,竟生生把孩子變成了石頭!」
杜媽媽毛骨悚然,抖了抖肩膀,繼續正題,「荀世子就當著皇上和太子殿下的面給她做了剖腹產,成功取出石胎!重要的不是石胎,而是這種能造福百姓的手術,皇上說呀,咱們大周有福啦!」
水玲瓏的眉心一跳,推行剖腹產不是兩年之後才發生的事嗎?為何提前了這麼多?這是否說明,荀楓一系列的篡位計劃都跟著提前了呢?
水玲瓏的心底蔓過一股惡寒,忙問道:「那……荀世子向皇上提了什麼請求?」
杜媽媽眼底的崇敬之色愈加明顯了:「大家都以為荀世子會向皇上要個官位或公主新娘,誰料,荀世子深明大義,完全不考慮到個人得失,只求皇上允許他參與開鑿渠道、南水西掉的計劃,不是做官哦,只是提供相應的水利技術,具體的奴婢一介粗鄙婦人就不大懂了,這些還是聽奴婢那口子講的。」
水玲瓏的臉霎那間褪了血色!荀楓將鎮北王和喀什慶逼上絕路就是從南水西掉開始的!荀楓要開始他的帝國大業了……不,或許荀楓從很久以前便開始了精密部署,她和荀楓夫妻十幾年,也沒能把他的人際關係和複雜背景觀察透徹,比如水沉香,她做夢都沒想到會是荀楓的人!
握著茶杯的手隱隱有些顫抖,水玲瓏乾脆放下茶杯,竭力靜氣道:「鎮北王府的煉丹師又是怎麼取勝的?」
杜媽媽的笑意又加深了幾分,旁人不明白老爺要讓大小姐做太子妃,她卻是知情的,且她明白大小姐壓根兒不願嫁:「若說荀世子是大周婦女的救星,煉丹師便是救星的救星!荀世子得了十數載,連自己都治不好的寒症被煉丹師給治好了!皇帝高興啊,實在難以分出二人的勝負,索性並列了冠軍。」
荀楓的病竟然是被鎮北王府的煉丹師給治好的!而這比前世提前了整整五年!
水玲瓏按了按眉心,杜媽媽似笑非笑地看向水玲瓏:「煉丹師向皇上求了一道聖旨,具體內容無人知曉,可奴婢猜呀,鎮北王府要的,定是一道賜婚聖旨呢!」
……
五天後,水航歌風塵僕僕地回府,一進門卻被一道石破天驚的旨意給驚得魂飛魄散!
「皇后娘娘懿旨,水家有女,名冰冰,賢良淑德,才情兼備,孝敬父母,親厚手足,賢明之性、雖在小而必詳。淵懿之衷、每經時而加謐,茲冊封爾為太子正妃,由欽天監擇出良辰吉日與太子完婚!」
老夫人攜眾女眷跪在花廳:「謝皇后娘娘恩典!」
水冰冰扶老夫人站起身,從李常手中接過聖旨,老夫人塞給章公公一個沉甸甸的荷包,章公公掂了掂,面露笑意:「恭喜老夫人,恭喜太子妃娘娘!」
水冰冰,他二弟的女兒,怎麼能這樣?他苦心造詣那麼多年,又冒著被誅殺的危險得罪了鎮北王府,結果太子妃之位不翼而飛了!水航歌的胸口劇烈一痛,噴出一大口鮮血,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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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前。
「祖母,如果眼前有個讓一切回到原點的法子,您會願意採納嗎?」
老夫人狠狠一怔:「什麼意思?」
水玲瓏頓了頓,認真地鎖定老夫人愕然的眼眸:「玲瓏的意思是,能夠扳回眼前這個尷尬的局面,既保全太子妃之位,又不得罪鎮北王府,您願不願意……放下身段,博一回?」
老夫人渾濁的眼底露出一絲極亮的光:「什麼法子?」
水玲瓏想起二嬸給她回的信,神秘一笑:「祖母,您記不記得二叔?」
老夫人的眸光一暗,悲涼之色隨著眼淚溢滿了眼眶,好在是悲涼,不是悲憤,水玲瓏心中暗喜,面色卻無波無瀾:「二叔和二嬸的長女,名喚水冰冰,和玲溪同歲,容顏清秀,性情溫婉,提親的人幾乎踏破門檻,但二叔寶貝她,挑來挑去怎麼也沒挑到合適的人選,也許冥冥之中自有注定,注定冰妹妹會扛起水家的繁榮,也注定您和二叔能借此機會冰釋前嫌。」
是啊,老大、老二都是她生的,他們的女兒都姓水,誰做太子妃不都能光宗耀祖?老夫人當即流下淚來:「可你二叔那般恨我,他會願意回來?他不是那種在乎名利的人,用太子妃之位吸引他也沒用……」
水玲瓏的唇角勾起一個微不可察的弧度:「二叔最疼二嬸了,只要二嬸願意,二叔沒用不答應的道理。」
老夫人在做了嚴重的心裡掙扎之後,終於拉下臉面,給二夫人寫了一封致歉信。
當然,一個小小的商女並不足以令皇后改變初衷,皇后原先是打算順著雲禮的心意讓水玲瓏做太子妃,說服皇后,姚老太君功不可沒。
馬車裡,冰冰穿一襲白色絹裙,外襯淺藍色透明紗衣,宛若一個蒞臨凡塵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她的墨發斜斜地挽了個螺髻,用淺藍色髮帶固定,簾幕裡偶然吹來一縷清風,髮帶沿著白皙的臉輕柔起舞,越發襯得她冰清玉潔、楚楚動人。
冰冰微微一笑,一分羞澀、一分拘謹,其餘的都是端莊優雅:「大姐,我娘說,祖母把原本屬於你的親事給我了,等於我搶了你的親事,我以後要對你好一點。」言罷,晶瑩剔透的眼眸閃出狡黠的意味。
水玲瓏一看她這副古靈精怪的樣子便知她是試探,水玲瓏笑道:「你自己是怎麼想的呢?」
「我覺得大姐應該對我好一點,大姐分明是自己不願意嫁,硬把我推給太子殿下的!大姐得補償我呢!」言罷,撅起了粉嘟嘟的唇。
真是個冰雪聰明的孩子!水玲瓏從荷包裡拿出玉珮,繫在了冰冰的脖子上,她看得出來,冰冰既有美貌,也有智慧,更難能可貴的是她善良大度,這樣的人,在爾虞我詐的後宮能夠守住屬於自己的一方天地,卻又不至於迷失了本性。
冰冰詫異地捏住脖子上的玉珮,水玲瓏就點了點她的小鼻子:「你那天沒看上太子?我以為是你自己看上了,二叔和二嬸才同意你嫁的呢!」
「大姐!」冰冰羞澀地低下了頭,沒錯,她要是看不對眼,便是皇帝她也不嫁的!那日,老夫人特地請太子過府一敘,她躲在紗櫥後悄悄地觀察了太子,只覺他俊美非凡,成熟內斂,她看著看著一顆心就狂跳了起來!所以立刻休書給父母,今生要嫁便嫁他!
水玲瓏的神色一肅:「這玉珮你收好,沒有它,皇上不會認你這個兒媳的。」
「啊?它……」冰冰還想再問,但水玲瓏已經拿起一塊糕點送進了嘴裡,這便是不願多說了。冰冰的眼底似有莫名的暗湧流過,片刻後,她釋然一笑,「我會收好的!」
馬車在姚府的二進門處停下,房媽媽知道她們今兒一定會來謝恩,早再次恭候多時了:「水小姐、二小姐!」
冰冰顯然對這個陌生的稱呼不大習慣,笑意裡含了一分羞赫;「房媽媽好。」她來過姚府一次,對這個精明媽媽的印象很深。
房媽媽笑得兩眼瞇成細縫兒:「二小姐可真是折煞奴婢了!」
水玲瓏就道:「你如今是姚府的正經主子,別把自個兒當外人。」
「水小姐說的在理!」房媽媽在前引路,帶著二人去往了傾竹院。
姚大夫人正在和姚老太君說醫學盛會的事兒,房媽媽為水玲瓏二人打了簾子,二人進屋,給姚老太君、姚大夫人行了一禮:「老太君吉祥,夫人吉祥!」
「快過來坐!」姚老太君喜滋滋地朝二人招了招手,冰冰仍有點兒拘謹,水玲瓏衝她點了點頭,她壯著膽子走到姚老太君身旁坐下,「多謝老太君。」
姚大夫人就嗔道,「還不改口?」
冰冰看向姚老太君和姚大夫人,羞答答地喚道:「祖母,乾娘。」
姚老太君和姚大夫人不約而同地笑了,冰冰的父親志不在朝堂,頂多將來做個皇商,姚大夫人認了冰冰這個乾女兒,就意味著姚家會成為冰冰的政治後台,未來的皇后仍出自姚家。若非有這層利益關係,姚老太君又怎麼會出面與皇后交涉?
姚老太君笑瞇瞇地道:「一直到出嫁前,都住姚府吧!最後一晚把你送回去,我這老婆子孤單,你多陪陪我!」
「是!」冰冰恭敬地福了福身子。
姚老太君一邊拉著冰冰的手,一邊笑著看向了水玲瓏,她一直知道水家與太子定了親,卻沒料到皇上御賜了一塊辨明身份的玉珮,皇后大概是曉得的,只是沒說與她聽。水玲瓏什麼都告訴她了,包括老夫人和水航歌鬧出的烏龍。水玲瓏主動放棄太子妃之位說明她心裡只有諸葛鈺。玉珮和親事的內幕越少知道越好,便是對兒媳,她也只說是水家老夫人的意思。
水玲瓏將鬢角的秀髮攏到耳後,唇角揚起一個意味深長的笑,老夫人大概還不知道二叔和二嬸根本沒有原諒她,只是為了冰冰的終身幸福送了冰冰入京而已。他們要是原諒了老夫人,又怎麼會讓冰冰成為姚家的乾女兒?這不是擺明把尚書府給踢出去了嗎?當然,等老夫人回過神來時,一切將已成定局……
幾人聊得正歡,房媽媽面色凝重地打了簾子進來,在姚老太君耳旁低聲說了幾句,就見姚老太君臉色一變!
水玲瓏隱約聽到了大少奶奶幾個字,猜到大抵與諸葛汐有關,她站起身,笑著道:「冰冰陪老太君和大夫人坐,我去看看大少奶奶。」
姚老太君的眼神一閃,笑了:「也好,聽說你很喜歡吃她小廚房裡的菜,今晚我就不留你用飯了,你且在那兒多吃些!」
「好。」水玲瓏給姚老太君和姚大夫人行禮告退,冰冰起身,看向姚老太君,「我送送大姐,可以嗎?」
姚老太君點頭,冰冰將水玲瓏送到傾竹院門口,二人才各自道別。
屋子裡一片狼藉,極品綢緞和珍貴珠寶散了一地。
諸葛汐指著一名衣著光鮮、髮髻梳得黝亮的中年僕婦厲聲呵斥:「你回去告訴冷薇!想進姚家的正門,除非我死了!」
錢媽媽誠惶誠恐地道:「大少奶奶,小姐是你的表妹,你們自幼感情篤厚,她是什麼樣的性子你不清楚嗎?她斷不會與你爭什麼的,只是造化弄人,她無意和姑爺有了夫妻之實,眼看著小姐的肚子一天天大了,再不進門,你讓小姐今後怎麼做人呀?」
諸葛汐的心又是狠狠一痛,她和姚成夫妻五年都沒能孕育一個結晶,冷薇她和姚成不過是一夜雨露就懷了!老天爺真不公平!諸葛汐怒不可遏道:「不會與我爭什麼,那她現在做的是什麼?她睡的不是我的丈夫?她既然敢做丟人現眼的事,就得承受千夫所指的下場!」
錢媽媽的臉一白,眼底閃過一絲不屑,口氣卻唯唯諾諾:「小姐也不想的,實在是姑爺喝多了酒……」
諸葛汐雙目如炬:「給我閉嘴!姚成什麼時候成了冷家的姑爺?當心我撕爛你的嘴!」
錢媽媽抽出帕子,嗚嗚咽咽道:「大少奶奶,就算看在孩子的份兒上,您也不能不讓小姐過門啊?這不是在絕姑……姚大人的香火嗎?您自己生不出孩子,但不能一輩子不讓……姚大人有自己的孩子啊!」
諸葛汐的心又是一痛,幾欲暴走,她揚起一旁的花瓶,朝錢媽媽的腦門兒砸了過去,錢媽媽嚇得拔腿就跑!
花瓶砸中了多寶格的玉器,價值連城的白玉觀音就那樣成了廢墟,錢媽媽扒住門框,嚇得勃然變色,果然是個悍女!
諸葛汐死命忍住想殺人的衝動,咬牙切齒道:「誰知道她懷的是不是我丈夫的孩子?一夜就能懷上,嗯?她的運氣什麼時候變得這樣好了?蒙誰呢?」
錢媽媽眼神微閃道:「不是只一夜呀!姚大人他……」言罷,彷彿說漏嘴了似的,慌忙垂下頭。
諸葛汐氣得目呲欲裂,姚成,你這個撒謊不眨眼的混蛋!
錢媽媽支支吾吾道:「大姑奶奶,您別往心裡去,哪個男人不偷腥?三妻四妾也算稀疏平常,姚大人已經很不錯了,這些年在外頭也就小姐一個女人……」
專寵冷薇?諸葛汐的心都要碎了!她強忍住淚水,字字如冰道:「華容!給我把這刁奴打出去!她要敢再多說一個字,拔了她的舌頭!」
諸葛汐一聲令下,華容立馬帶了兩名粗使僕婦進來將錢媽媽丟出了院子。
姚成聽到風聲趕來,正好撞見錢媽媽趴在地上不停叫喚:「哎喲!殺人啦!」
姚成一看是冷薇的貼身媽媽,眼眸一緊,道:「你怎麼來了?誰許你來的?冷薇?」
錢媽媽一怔,趕緊搖頭:「不是的,姑爺!小姐並不知道奴婢來了,奴婢是打算替小姐和大少奶奶講和的,誰料大少奶奶根本不聽奴婢解釋便將奴婢給扔了出來!奴婢這把老骨頭喲!哎喲……」
「你告訴冷薇,沒我的允許,不許私自派人來!」姚成心煩意亂地擺了擺手,對身後的長隨吩咐道:「叫個人把她送回冷家。」
「多謝姑爺!」錢媽媽眸光一轉,低低地笑了。
姚成被那「姑爺」二字給弄得渾身不自在,他皺了皺眉,邁步走向了內屋。他想了十多天,覺得自己讓了諸葛汐這麼多年,突然態度就強硬起來,換做誰大抵也難以接受,是以,今天他是打算低聲下氣,向諸葛汐道歉的。可他還沒進門,便被諸葛汐舉劍轟了出來,連蹦一個字的機會都沒有!
水玲瓏走出傾竹院,半路上,碰到了專程在這兒等她的馮晏穎,她隨口打了個招呼,語氣淡淡:「二少奶奶。」
馮晏穎抿了抿唇,一臉焦急:「我知道你討厭我,認為我居心叵測,但今天冷家的人上門了,我不得不把話頭給你挑明,希望你能勸大嫂盡早接受我的建議。」
水玲瓏沒什麼心情對付她,經歷了那麼多背叛的人已經很難相信一個人的真心:「我和二少奶奶貌似沒必要深談。」
語畢,和馮晏穎擦身而過,逕直朝前走去。
馮晏穎咬了咬唇,霍然轉身,望著水玲瓏纖細的背影,道:「冷薇懷了大哥的孩子!」
水玲瓏的腳步一頓,馮晏穎加重了語氣道:「冷家希望大哥娶她做平妻,因為大哥膝下無子,不能讓孩子一出世便是個庶出的身份,尤其大嫂五年無所處,大家都覺得她一輩子也生不了了!而冷家勢力大,冷薇不會樂意把孩子讓給大嫂,所以我才建議把智哥兒過繼給大嫂,只要大嫂有了嫡子,冷薇就沒理由以平妻之尊進入姚府了!」
在大周,罕有妾室扶正的道理,一個人做了姨娘,便一輩子都是姨娘,平妻不同,一旦髮妻過世,平妻是有資格成為正妻的。而姚成這一房鬧得越厲害,姚霂和馮晏穎便能獲利越多,一個弄不好,姚成同時得罪冷家和諸葛家,才真真是被逼上絕路,從此遠離了家主之位。
水玲瓏徐徐轉身,看向了急得滿臉淚水的馮晏穎,重生後第一次,她的心理防線受到了衝擊,人,真的有不把自己利益放在第一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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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發現我又老了一歲…。
p。s。陽亢,高血壓的一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