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葉茂服侍水玲瓏梳洗,鍾媽媽一邊整理著姚老太君送的禮,一邊驚歎連連:「姚家可真有錢,這裝珠寶的盒子都是鑲了金的。」
水玲瓏笑了笑,沒有說話,大周最有錢的便是姚家和荀家,他們南北割據,壟斷了大周的不少熱門行業,如草藥、絲綢、茶葉、兵器等等。
枝繁打了簾子進來,笑盈盈地接過鍾媽媽的話柄:「姚家有錢是真,待咱們小姐非比尋常更不假!其它幾位小姐的東西可沒大小姐的這麼好!」數量一樣,質量卻大相逕庭。
鍾媽媽就道:「小姐救了太子殿下,姚老太君自然是要有所表示的。」昨兒回屋,枝繁把在姚府發生的事挑重點講了一遍,當說到二小姐犯病咬傷太子時卻被大小姐給救了,屋子裡的人都樂歪了,二小姐出了這等醜事,以後怕是連門都不敢出,讓她們母女夥同羅成污蔑大小姐清譽,活該遭到報應!
水玲瓏容色一如往昔,選了一支白玉蘭花簪戴上:「老夫人怎麼樣了?」
「昨兒請大夫看過了,一點風寒,並無大礙。倒是三小姐……」講到這裡,枝繁頓了頓,屋子裡的下人除了她以外,旁人都不知道水玲語懷孕了,她不確定要不要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兒把話挑明,見水玲瓏沒有讓人迴避的意思,她不由地心裡一陣納悶兒,大小姐從前都守口如瓶的,進入為何反倒不介意走漏風聲了呢?不管怎樣,主子不介意,她照實說便是,「三小姐動了胎氣,怕是……」難以保住!
此話一出,鍾媽媽和葉茂俱是一驚,動了胎氣?這麼說三小姐懷孕了?想起府裡私底下傳的謠言,說表少爺在燕蘭軒和三小姐呆了一下午,難道二人有了首尾?
水玲瓏拔下素淨的白玉蘭花簪,換了一支艷麗的鑲紅寶石金釵,道:「既然動了胎氣,那就派人通知祖母吧!」
丞相府原先答應了要給尚書府一個滿意的交代:即娶水玲語為正妻,誰料短短數日,水沉香和水玲溪接連遭逢厄運,丞相府已經不想把寶壓在尚書府這兒了,這才連夜派人退了和水玲語的親事,說是退,實則是希望尚書府低頭,把水玲語許了秦之瀟做妾,且,是求著奔過去!
當初水玲語跪著求她成全她對秦之瀟的一片癡心時,她告訴了她這個法子的可行性和風險性,但水玲語非要飛蛾撲火,她又能說什麼?
眾人面面相覷,最後鍾媽媽點了點頭:「奴婢去說吧!」出了這種事,老夫人免不了會發一通大火,幾個小丫鬟未必承受得住,她年紀大,老夫人應當會有點兒分寸。
枝繁和葉茂感激地看了鍾媽媽一眼,水玲瓏又道:「好了,我該去探望母親和二妹了。」
長樂軒內,水玲溪又發了一次病,原因是水敏玉得知此事,狠狠地訓了她一頓,這一發病,把秦芳儀和水敏玉都給嚇壞了,一個女人再傾國傾城,若是染了這毛病,誰還敢要她?
秦芳儀怒火攻心,讓水敏玉滾回了他的院子,自己則守在女兒床頭,潸然淚下。
她承認這輩子做了許多錯事,比如害了佟姨娘的頭胎,卻嫁禍給馮姨娘,讓她們二人反目成仇;又比如買通莊子裡的人給董佳雪下藥,讓董佳雪不知不覺間英年早逝;還比如在蘭姨娘的院子裡埋了麝香,乃至於她到現在都懷不上孩子,或許今後再也懷不上孩子……
錯的是她,該受懲罰的也是她,可老天爺為何要把報應弄到水玲溪的身上?不,不是老天爺的報應,是郭焱,郭家長子害了玲溪!
別以為她悶在房裡就兩耳不聞窗外事了,栗家栗彩兒、姚家姚欣、郭家郭蓉,誰不是看上了太子這個香餑餑?
以為沒了玲溪,她們便能坐上太子妃之位?做夢!全都在做夢!
郭家敢害她女兒,她就一定會讓對方付出沉重的代價!
她抹了淚,站起身走到書桌旁,提筆寫了一封信,註明哥哥秦徹親啟。這門親事是皇上定下的,就算皇后想反悔,也得問皇上同不同意!
「夫人,大小姐來了。」詩情在門口稟報道。
「讓她滾!」
「大小姐說是給二小姐送藥的。」
秦芳儀的素手一握,眼底的厲芒一閃而過,她深深、深呼吸,壓下了瀕臨崩潰的情緒:「請她進來。」
水玲瓏步入了房間,她穿一件白色對襟春裳、一條湖藍色曳地長裙,腰墜金色絲絛,蓮步輕移間,宛若藍天白雲一線牽,那金色耀目的是晨曦第一縷清輝,整個房間為之一亮,她便是那驕陽。
秦芳儀的眼……微微一痛!什麼時候,水玲瓏竟出落得如此美麗了?
水玲瓏屈膝福身,聲,宛轉悠揚:「玲瓏給母親請安,母親萬福。」
福?兒子有龍陽之癖,情願自己動手解決那方面的需要也不碰女人,女兒又成了這副鬼樣子,她哪兒來的福?但她是高高在上的嫡母,心中怎麼樣都好,氣勢上永遠不能弱了,她正襟危坐,指了指一旁的繡凳:「坐吧。」
「多謝母親。」水玲瓏依言落座,態勢優雅,靜如青蓮,髮髻上一支紅寶石金釵墜下長長的流蘇,修飾著她白皙的小臉,顯得精神奕奕、靈氣十足,而反觀昏迷不醒的水玲溪,五官真真是極美的,卻宛若風中殘燭,失了那份生機……秦芳儀的心又是一痛,聽得水玲瓏輕柔的聲音響起:「二妹怎麼又昏迷了?難道……又發病了?」
哼!明知故問!秦芳儀氣得渾身發怵,卻不疾不徐地道「聽說你是來給你二妹送藥的,這病連大夫都束手無策,你又有什麼好藥?」語氣,相當不屑!
若藏著掖著難免惹秦芳儀懷疑藥的可靠性,水玲瓏乾脆和盤托出:「是諸葛世子送的,鎮北王府有自己從族裡帶來的大夫,懂一些京城大夫不太熟悉的方子。」
這樣說也是在告誡秦芳儀,別試圖在藥裡動什麼手腳,因為你污蔑的不會是我,而是鎮北王府。
秦芳儀似信非信地從水玲瓏手裡接過一個青花小瓷瓶,水玲瓏瞟了瞟秦芳儀的手,緩緩地說道:「這種病無法根治,只能通過藥物控制,一天一次,這個瓶子裡是一個月的劑量。而且這種藥是鎮北王府的獨門秘方,太醫院,或喀什慶其它的大夫,都配不出來。」
秦芳儀的眉頭一皺:「你到底想說什麼?」
水玲瓏的目光自屋裡掃視了一圈,在書桌上一封剛寫完的信上逗留了片刻,再看向秦芳儀,淺笑著道:「沒什麼,我是覺得呢,二妹的傷勢和父親的前途比什麼都重要。」
這丫頭!分明是在威脅她!
沒錯,她的確是鐵了心要將郭焱繩之以法,這樣,水玲溪便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受害者,皇家的怒火需要一個突破口,只要他們把氣全部撒在了郭焱的身上,水玲溪和太子的親事便還有希望!
但可惡的水玲瓏!她竟然用藥來威脅她!不過是一個庶出的賤人,怎麼敢用這樣的口吻、這樣的立場跟她說話?!
「母親你不用急著做決定,可以先讓二妹試吃一段時間,或者找別的大夫開個方子試試,如果能找到比這更好的藥,郭焱,隨便你告吧!不過我最後提醒母親一次,以卵擊石也好,以石碰玉也罷,郭焱丟了官位他也還是公主駙馬,除非二妹死了,郭焱大抵才會給她抵命,但我想,母親你應該不會為了懲罰郭焱而將二妹送上黃泉的。」水玲瓏站起身,行了一禮,優雅從容,「告辭,母親好生歇息,別操勞過度,要知道,您除了女兒,還有一個兒子呢!」
秦芳儀的心陡然一顫,水玲瓏的每句話都像錘子似的敲在了她的心坎兒上,到底是女兒的健康重要,還是和郭焱死磕到底,以謀求那渺茫的希望重要?或者,女兒已經希望渺茫,兒子是否也要一起搭進去?
亂了亂了……
水玲瓏也說不清為何一定要幫著郭焱善後,也許是感激郭焱無意中傷了水玲溪,也許是感激他在泥塘接住了自己,亦或是在還三公主的人情……或許連水玲瓏自己都沒發現,她就是想護著郭焱,像護著清兒那樣,為此,她放棄了看著水玲溪頻頻遭受病發折磨的暢快,潛意識裡她覺得,保住郭焱,似乎比報仇……更重要!
出了長樂軒,水玲瓏往福壽院的方向走去,老夫人病倒,府裡雜七雜八的事總需要人處理,她去搭把手也是好的。
剛走了一半,杜媽媽神色彷徨地趕了過來:「大小姐!奴婢剛得到消息,老爺……老爺要退了鎮北王府的親事,把你嫁給太子!」
花廳內,章公公一身素服坐在主位上,他是未央宮的掌事太監,除了李常,太監裡屬他最為尊貴,別說一個小小的二品尚書,便是秦老丞相見了他都得笑臉相迎,當然,礙於水航歌是太子的岳父,他還是十分和言語色的!他用杯蓋撥了撥水裡漂浮的茶葉,扯著尖細的嗓音問道:「咱家說的話,尚書大人考慮得如何了?」
水航歌的額頭冒了一層細密的冷汗,水玲溪變成如今這般模樣,說不痛心是假的,可他更為擔憂的是自己的前程,已經決了一道口子,沒必要為了填這道口子而把金磚給撬了用上。他吞了吞口水,面露難色道:「公公,這……怕是不妥吧!鎮北王府已經上門納吉,這門親事邊也算定下,若是把玲瓏突然成太子妃,豈不是讓鎮北王從此和萬歲爺生了間隙?」
若早知兜兜轉轉,太子妃還是要落在玲瓏的頭上,他當初何必任由秦芳儀鬧出這麼多事兒?!
章公公呵呵一笑,犀利的眼眸裡掠過一絲鷹一般的血戾,卻轉瞬即逝,水航歌的頭皮麻了麻,再看向章公公時又只看到他滿臉笑容:「自然……是不能讓鎮北王對萬歲爺生隙的。」
水航歌的神色稍作鬆動,章公公又道,「所以,是你退親,不是皇家搶親。」
「啊?」水航歌的太陽穴突突一跳!惡人由他做?這不是……讓他得罪鎮北王府麼?
章公公似笑非笑道:「理由咱家都給你想好了,水玲溪有病,配不上太子,水玲語和水玲清青澀有餘、氣度不夠,也配不上太子,唯獨長女水玲瓏曾獲得賞梅宴文試冠軍,德才兼備,又對太子有救命之恩,情真意切。你,水尚書不願意放棄唾手可得的太子妃之位,所謂良禽擇木而棲,皇家和諸葛家,你最終選擇了皇家,人之常情而已!」
真是……好算計!水航歌的冷汗一層一層往外冒,幾乎濕透了中衣,事情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原本可以兩邊討好,現在卻要得罪一個?不!他沒膽子和鎮北王府唱反調,他定了定神,道:「這門親事是萬歲爺親自定下的,除非萬歲爺下達聖旨命我改換人選,否則,恕難從命。」
有本事皇家去跟鎮北王搶!他可不做這個惡人!
章公公的表情一僵,聲線冷了下來:「這事兒真要捅到萬歲爺跟前兒,水尚書,欺君之罪可是要砍頭的!」
「欺……君之罪?」水航歌的心裡打了個突。
章公公冷笑:「這門親事,原先就是定的水玲瓏,你私底下偷龍轉鳳換了人,當天底下的人都是傻子嗎?」
這事兒……他連老夫人都沒告訴,章公公又是怎麼知道的?水玲瓏志不在皇家他看得出來,秦芳儀沒這麼傻把事情給抖出去,丞相府只知皇上定了水家兒媳卻也不知玉珮一事,周姨娘被禁足無法和外界互通消息,更遑論是傳入皇后的耳朵裡,皇后,後宮……水玲月?水航歌怒氣填胸,孽子!
章公公見他氣得臉紅脖子粗,以為自己震懾到他了,於是臉上重新有了善良的笑容:「咱家可不都是為了你考慮麼?」
水航歌忽而笑了:「章公公,萬歲爺當初賜我定親玉珮時就說了只認玉珮不認人,所以,換個人選算不得欺君之罪,章公公若是不信,大可去向萬歲爺求證。」這話不假,皇帝把選擇權給了董佳雪,若她樂意,皇帝許她女兒一世榮華,若她不願,也可讓人替嫁。只是皇帝並不知道董佳雪一直默默地活在莊子裡,更不清楚水玲瓏是董佳雪的女兒,皇帝以為……董佳雪母女十多年前便死掉了!原本他還擔心皇帝會收回成命,沒想到皇帝還是履行了承諾。
章公公知道這老狐狸沒這麼容易就範!但他在宮裡跌打滾爬了幾十年,今兒若是在一個尚書手裡栽了跟頭,他就白活了這麼大的歲數!章公公把茶杯往桌上一擱,翹起蘭花指,緩緩拂過塗了金色眼影的眸,像撥雲見日,笑得花枝亂顫:「咱家指的卻不是玉珮一事。」
水航歌的心咯登一下!
章公公笑意更甚:「咱家指的是你瞞報水玲溪的病情!萬歲爺的確開了金口要娶拿著玉珮的水家女兒過門,一如萬歲爺登基時也承諾過會愛戴每一個大周子民,可你瞧瞧,那些作奸犯科的子民卻是不能享受萬歲爺的承諾的,那麼,你覺得你欺君在先,萬歲爺還會信守承諾在後?」
沒錯,自古以來,明文規定,入選秀女或皇家兒媳的都必須是身心健康者,否則是要被取消各類資格的。原先大夫說水玲溪可能留有後遺症,他和秦芳儀便殺了人滅口,對這件事裝作不知,畢竟只是可能,並非一定!等大婚過後,太子想反悔也來不及了。
水航歌的瞳仁動了動,章公公便知他心裡萌生了退意,趕忙趁熱打鐵:「你再想想,便是太子硬著頭皮娶了水玲溪又如何?咱家把話給你撂這兒,上花轎的若是患了怪病的水玲溪,太子府立馬會多出至少兩名側妃!萬歲爺可以強迫太子娶自己不喜歡的女人,卻沒辦法按住太子與她行房,水玲溪若一直無所出,將來的鳳冠又怎麼會落到她的頭上?若太子娶了心儀的水玲瓏則大不相同了,太子呀,會花很多心思維護她,別說側妃,連通房太子也是不會要的。只有這樣,你的國丈夢才做得長遠啦!」
章公公走後,水航歌前往了老夫人的福壽院,在去之前,他命人封鎖了長樂軒,連一隻蒼蠅也飛不出來。
當天下午,老夫人顧不得料理幾乎要滑胎的水玲語,只帶著水玲清去往了鎮北王府。
豪門聯姻,新娘子變來變去根本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左不過姓氏相同,誰嫁都一樣,反正代表了身後的家族。
所以,當水航歌與老夫人提出退了鎮北王府的親事時,老夫人的第一個念頭便是:諸葛鈺剋死過三任未婚妻,名聲不好,議親困難,若王妃樂意,她願意退了大孫女的親,讓小孫女嫁過去。但顯然,她低估了王爺和王妃的怒火,她幾乎是被轟出來的!
「我呸!有人嫁給你們兒子算是不錯了!你那兒子不學無術、聲名狼藉,一連剋死三任未婚妻!不想讓你們面子太難看才給了你們一個台階下!轟我?不知所謂!我倒要看看,除了水家女兒,他還能娶到誰?!」老夫人在鎮北王府門口,狠狠地罵了一通,拽著淚流滿面的水玲清上了馬車,水玲清不停地哭,老夫人這陣子被各種破事兒給弄得心煩意亂,當即用食指戳著水玲清的腦門兒,呵斥道,「哭!就知道哭!長得人模人樣,連個男人的心都勾不到!你怎麼不跟你四姐學學?人家連皇帝都能迷住,不就讓你迷個世子嗎?這也做不到!養你何用?白吃乾飯!」
老夫人涵養挺好許多年,現在卻……王媽媽暗自搖頭,府裡遭受了一連串的打擊,老夫人和大夫人都不禁方寸大亂,就連老爺都有些惴惴不安,若非說誰在風口浪尖還能鎮定自若,當屬大小姐了!
水玲清哭得越發厲害了,諸葛世子明明是大姐夫,她為什麼要去勾引他?如果非要在江總督和諸葛世子之間選一個,那她的選擇一定不是後者。
書房內,諸葛流雲的神色十分凝重,這比聽到諸葛鈺和水玲瓏八字不合更讓他惱火!退親?就算和諸葛鈺有婚約的是公主,也不能退了諸葛鈺的親!要退,也得諸葛鈺退了別人!尤其,尚書府還不止退親這麼簡單!把好的給太子,次的給他兒子?!太子矜貴,他兒子就卑賤?他的兒子對喀什慶族來說意味著什麼,沒有人比他更清楚,敢得罪喀什慶,那就準備灰飛煙滅吧!
他要全京城的人都知道,誰敢欺辱他兒子,下場便只有一個——死!
「來人!給我查!把水航歌為官十七年的檔案,事無鉅細地查出來!敢漏掉一件事,本王就摘了你們的腦袋!」就算水航歌是個清官,他也要把他變成一個污吏!他要水家……家破人亡!
「是!」暗衛身形一晃,飄出了書房。
諸葛鈺從容地走了進來,臉上是少有的沉靜,彷彿一夕之間他已大了十歲,年少輕狂、放蕩不羈就那麼悄無聲息地離他而去了,但或許這只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誰又知道呢?
「父王,這是我和水玲瓏的事,你不要插手,我自己會解決。」聲音不大,語氣卻不容拒絕。
諸葛流雲看向丰神俊朗的兒子,心裡一陣抽痛,若非當年出了那樣的事,兒子也不會變得如此消沉,他本是喀什慶的天才,是引領全族走向昌盛的希望,卻因那件事而遭受了無法磨滅的打擊……說到底,是他這個父親害了他!諸葛流雲斂起臉上的怒容,露出一個寵溺的笑:「鈺兒你別做傻事,不就是一個女人嗎?不值得你動怒,父王會替你解決的。」
諸葛鈺對諸葛流雲顯然沒多少尊重,淡淡的口吻,疏離的態度,直叫人心裡一陣發涼:「又是替我解決,那父王你要不要也替我娶妻洞房?」
「你……」諸葛流雲的臉色就是一白,想罵兒子口無遮攔,卻又實在狠不下心,他話鋒一轉,欲岔開這個話題,「我知道你長大了,你想做什麼,我都會不遺餘力地支持你,你是想做官,還是想從商?或者什麼都不做也行,反正嚴格說來你也不算大,我在你這個年紀,也是什麼都不懂,整天東跑西跑,年輕人嘛……」
諸葛鈺面無表情地打斷他的話:「說了這次不要你插手!你再插手,才是真的逼我做傻事!」
諸葛流雲嚥不下這口氣:「她戀慕太子,非太子不嫁,在府裡尋死覓活,這樣的人,實在不值得你費心!」
諸葛鈺的濃眉一蹙,陷入了沉默。
諸葛流雲以為諸葛鈺會大發雷霆,誰料等了半天,卻只等來一句:「我知道了。」
爾後,再沒下文。
諸葛流雲氣得目眥欲裂:「你就是這麼倔!」
諸葛鈺漠然轉身,跨出門檻時停住腳步,冷冰冰地道:「不要質疑我的決定,誰動她,我便殺誰!不想你的暗衛全軍覆沒,就別對水家下手!」
言罷,大掌一揮,先前跑出去查探消息的暗衛已經化作一具屍體躺在了門口。
諸葛流雲的拳頭陡然握緊,發出咯崩咯崩的聲響,眼底的暗湧,像死亡漩渦,帶著無盡的吸力,似要把人的神識……盡數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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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玲瓏和太子以及諸葛鈺的親事並未對外聲張,在塵埃落定前,誰都不想提前丟這個臉。
水航歌親自來玲香院探望了水玲瓏,噓寒問暖,關懷備至,彷彿要把十多年欠她的父愛一併彌補回來。
「玲瓏啊,這些日子你幫著老夫人料理庶務辛苦了,我帶了些血燕給你,你稍後讓鍾媽媽熬給你吃。」
「還有,過幾天呢,我要去泉州組織醫學盛會,你要是有興趣的話,我可以帶你去看看,聽說太子殿下也會去的。」
「我瞧玲香院似乎太簡陋了些,我派人給你修葺一番。」
……
水航歌喋喋不休,水玲瓏似笑非笑地看著他,直到看得他渾身不自在,他才停止了聒噪,問道:「玲瓏你盯著我看做什麼?」
水玲瓏唇角的弧度,似有還無:「我想問父親何時給我娘一個嫡妻名分。」
「……」水航歌的嘴一張,倒吸了一口了涼氣,「你娘過世已久,這個……」
水玲瓏的笑容一收,神色一肅:「父親,我娘為了你被趕出董佳一族,在你許了她白首不相離的情況下從正妻淪為妾室,難道你就一點兒都不覺著愧疚?」
「我不是不想,而是……不能!」水航歌側過了身子。
水玲瓏繞到他跟前,迫使自己進駐他的視線,揚眉笑了:「有什麼不能?你都能把我從太子妃變成世子妃,再變成太子妃,親愛的父親大人,你在我心裡是無所不能的!」
「你……」水航歌這才意識到女兒是在諷刺他,他眉頭一皺,「這是你跟我說話的態度嗎?我是你父親!哪怕你嫁了太子,做了皇后,我也永遠是你父親!」
可前世你送給我的只有一張斷絕父女關係的文書!
水航歌似乎覺著自己有些過了,語氣又軟了下來:「不過是把原本屬於你的東西還給你!你又是置的哪門子的氣?難道太子不比諸葛鈺好嗎?當初秦芳儀暗中找你要玉珮的事兒我完全蒙在鼓裡,我一直以為太子是真心喜歡玲溪,這才同意換了太子妃的人選,我也不希望你嫁給一個不愛你的人,那樣你不會幸福的!但經此一事,太子徹底看清了自己的心,而你對太子也不無感覺吧?不然的話,你昨兒也不會救他,既然兩情相悅,為父便是拼著得罪鎮北王府的下場,也要達成你娘臨終前的遺願,讓你有段好姻緣啊!」
「拼著得罪鎮北王府的下場?說的比唱的好聽,若非水玲溪出了這種狀況,你會想到我?不需要時,把我一腳踹開,能利用時,又將我拉了回來,我以為父親這個角色能為我遮風擋雨,護我不受欺凌,容我一世倔強性情!可父親,你是怎麼對我的?要我嫁人,可以!把我娘還給我!只要你讓我娘活過來,哪怕是路邊的乞丐,我也義無反顧地嫁!」一番話說得水航歌啞口無言,水玲瓏憤然起身,冷冷地甩了一句,「還有,父親大人,我娘臨終前,你不在身邊!」
「……」水航歌啞然!
水玲瓏闔上眼眸,躺回了軟榻上:「我好累,想睡了。」
「那……你睡!」水航歌碰了個軟釘子,心有不甘地甩袖離去,嫁不嫁他說了算,什麼時候真輪到她做決定了?只是那塊玉珮……唉!得想法子從秦芳儀手裡搶過來!
水航歌走後,水玲瓏睜開眼,喚了葉茂進來:「葉茂,我二叔是不是在台州做生意?」
葉茂撓了撓頭:「好像是的,二爺許多年不回來了,不過在台州沒錯。」
老夫人一生共育有三子一女,三叔早逝,二叔成親後便搬離京城,遠赴台州,前世今生水玲瓏都沒和這位二叔見過面,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二叔既然多年不回京,想必和老夫人或者水航歌有過什麼不歡愉的經歷。水玲瓏按了按眉心:「把杜媽媽叫來。」
晚上,杜媽媽便藉著送糕點的名義來到了玲香院,水玲瓏開門見山,直接問起了二叔離京從商的緣故。時隔多年,府裡的人幾乎要忘了二爺的存在,今兒若非水玲瓏問起,杜媽媽大抵這輩子都不會想起有這麼一個人了。杜媽媽從記憶深處挖出了當年的點點滴滴,臉色一點一點變得凝重:「老太爺在世時是蠻疼二爺的,三爺去得早,二爺便是幼子,後來老夫人做主給二爺定了一門親事,是魏家的嫡女。」
水玲瓏捧起茶杯,今兒胃口不佳,沒喝苦茶,杯子裡是上等的玫瑰蜂蜜水,可喝了一口便失了興趣:「魏家?哪個魏家?」
杜媽媽牽了牽唇角:「沒什麼名氣,難怪大小姐沒聽說過了,魏家祖上是書香門第,父親是個五品官員,在京城這塊地兒不怎麼顯眼。魏小姐貴在知書達理、才情俱佳,老夫人和老太爺都十分滿意,雙方很快定下這門親事。誰料魏小姐的父兄在一起探親的過程中遭遇山體滑坡,連人帶車淹入了泥石流中,魏家從此沒落,老夫人便想悔婚,二爺不同意啊,愣是跪在老太爺門口求了三天三夜,說不願做那薄情寡性之人。老太爺是比較開明的,暗中敲了老夫人的警鐘,許二爺在熱孝期將魏小姐娶進了門。魏小姐的人是真心不錯的,婚後和二爺更是夫妻恩愛,沒多久就懷了身子,大家都樂壞了,那可是府裡的頭一份喜訊。」
講到這裡,杜媽媽猛然意識到了什麼,尷尬一笑,「大小姐不算,府裡都不清楚老爺有個外室。」
這麼說,魏氏比秦芳儀還先有孕了。水玲瓏笑了笑,示意杜媽媽繼續說。
杜媽媽把玩著手裡的荷包,道:「但老夫人一直看二夫人不順眼,懷了孕也逼著她晨昏定省立規矩,二爺為此沒少和老夫人吵,老夫人不僅沒有所收斂,反而變本加厲,那時,府裡的人都在傳老夫人想逼死二夫人,好給二爺再續一房好姻緣。」
水玲瓏晃了晃手裡的茶杯,淡笑,意味不明地道:「這是章姨娘傳的吧?」
杜媽媽難為情地低下頭,訕訕一笑:「是……是章姨娘命人傳的,可絕不是章姨娘發起的,章姨娘也是聽到丫鬟們議論,這才煽風點火了一把,這個奴婢可以保證。」
水玲瓏不欲在這個話題上糾結太多,「後來呢?」
杜媽媽揉了揉荷包,神色略顯了一分凝重:「後來二夫人在給老夫人請安時不小心打破了一個玉器,老夫人罰二夫人跪了半個時辰,二夫人就流產了。二爺和老夫人大吵一架,三天後便帶著二夫人離開了水府,離開了京城,從此……再沒回來!」
這個二叔倒是個重情重義的!
杜媽媽惋惜一歎:「老夫人雖然不說,但奴婢明白,老夫人心裡其實很想念二爺……」
後面杜媽媽又絮絮叨叨講了許多,基本沒什麼含金量,水玲瓏命葉茂送走了杜媽媽,枝繁奉上一盤鮮果,問道:「大小姐,您問二爺做什麼?」該不會是想讓二爺開口,求老夫人收回成命,別退了大小姐和諸葛世子的親事吧?枝繁暗淡的眼底光彩重聚,沒錯!只要二爺開口!老夫人一定會慎重考慮的!可二爺……跟大小姐不認識,會願意為大小姐開這個口嗎?
這事兒雖然並未傳開,水玲瓏也沒瞞著鍾媽媽、枝繁和葉茂,鍾媽媽先入為主,從一開始便認定太子妃之位是水玲瓏的,因此現在她非常高興!
葉茂沒多大感覺,嫁誰都行,幸福就好!
枝繁的態度與他們截然不同,她是忠實的世子黨!
枝繁眼尖兒地撤下水玲瓏的蜂蜜茶,換了一杯溫水,又切來一盤鳳梨:「大小姐,您說出了這樣的事,世子爺怎麼也沒來一趟?世子爺會不會生氣了?」
這也是水玲瓏疑惑的地方,在她看來,諸葛鈺是個急性子,什麼都掛在臉上,做事又雷厲風行,老夫人今天下午帶水玲清去鎮北王府,不用想也知道老夫人是幹什麼去了!
老夫人怕是被一個玉妃、一個珍貴人和一個太子妃和一個世子妃給沖昏了頭腦,連基本的判斷能力都喪失了!鎮北王府是什麼門第?真由得了尚書府做主給它選世子妃?若單單是退親,鎮北王府氣氣也就罷了,大不了從此一拍兩散,誰也不欠誰!
偏老夫人貪心不足,既想保住太子妃之位,又捨不得放棄鎮北王府這顆大樹,這無疑是狠狠地扇了鎮北王府一耳光!老夫人一定是想著,有太子和鎮北王的支持,水沉香走出冷宮的幾率才會大上許多。但這步棋,老夫人真真是走錯了!與姚太君之流相比,老夫人到底是缺乏了一些臨危不亂的氣度和清醒敏感的政治覺悟。
可既然老夫人做得如此不堪了,諸葛鈺怎麼沒一點兒反應呢?
還是說……他不在乎?
水玲瓏挑了挑眉,沒太大情緒波動,吃了一片鳳梨,淡淡地道:「你想多了,他怎麼會生氣?只怕高興還來不及,你家小姐我一沒長相,二沒後台,又是個庶女,嗯,倒真是委屈他了。」
枝繁的眸光一暗,姑爺……會是那樣的人嗎?
水玲瓏探出手,想再拿一塊鳳梨,卻無意中瞥見了皓腕上華光璀璨的綠寶石金鐲,想起雲禮和諸葛流雲見到它的第一反應,水玲瓏覺得它或許是個了不起的寶貝,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鎮北王府的東西,她或許要不起!她把鐲子取下,親自放入妝盒裡鎖好,鑰匙沒交給別人,就和諾娃、赤那兩塊玉珮一起隨身攜帶。戴久了它,突然取下來,手腕一下子輕了許多。
枝繁看著水玲瓏把諸葛鈺送的鐲子縮起來,就好像把自己的一顆心也鎖住了一般,她微微蹙眉,語氣卻是很好:「大小姐,要不……奴婢去一趟鎮北王府,問問姑爺吧?興許姑爺還不知道這件事兒呢!」
水玲瓏冷芒一掃:「他什麼時候變成姑爺了?自己掌嘴二十!」
「是!」枝繁自知理虧,不敢有所遲疑,毫不留情地扇了自己二十下,連嘴角都流出了血絲。
水玲瓏吃完滿滿一盤子鳳梨,略有些撐,站起身,在屋子裡走了幾圈,爾後提筆給三公主寫了帖子,叫人送去了姚府,日暮時分,三公主回了帖子,邀請水玲瓏過府小聚。水玲瓏直接揚言是去見太子的,水航歌幾乎是想也沒想便答應了。
水玲瓏帶上葉茂,坐上了去姚府的馬車。
夜幕降臨,天空黑暗得沒有一絲光亮,月牙兒和繁星隱入雲層,空氣悶熱,烏雲厚重,貌似明日又有一場大雨。
馬車漸漸駛離了鬧市區,拐入一條人煙稀少的羊腸小道,轎頂的夜明珠皎皎生輝,照出一方敞亮。
水玲瓏靠在軟枕上,閉目養神,葉茂以為她睡著了,便沒有出聲打擾。
隨行的人不多,四名尚書府的護衛,一名車伕,不過在治安良好的京城,這樣的裝備還算不錯了。
就在馬車即將駛離羊腸小道時,一聲破空之響自遠方倏然馳來!
水玲瓏霍然睜眼,一把按住葉茂的後頸,迫使她和自己一起弓下身去!
咻!
利箭從側面的窗子飛入,貼著二人的後背一閃而過,釘在了門板上!箭頭上的火苗噌的一下,在車廂裡燃燒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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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瓏悶悶不樂:「唉!」
笑笑:「你歎什麼氣?」
玲瓏:「我是新人。」
笑笑:「知道。」
玲瓏:「水玲溪也是新人。」
笑笑睜大了一雙綠豆眼:「所以呢?」
玲瓏:「我想把她pk掉!」
笑笑鼓掌:「好呀!」
玲瓏又歎一口氣:「可是不上新人pk榜,我連pk她的機會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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