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廳內,水玲月和水玲清早恭敬地站在一旁,等候玉妃的大駕,瞧著玉妃和水玲瓏一同攜手前來,水玲月的目光就是一涼,有種刀子戳了心窩子的感覺,先前在怡蘭軒,她百般討好玉妃,並努力裝出親善姐妹的模樣,便是對她最瞧不起的水玲清,她也給了好多不曾有過的甜美笑容,甚至因為玉妃疼惜水玲清,她還給水玲清擦了手,哼,想想就噁心!那種爪子,也配勞駕她動手?!反觀水玲瓏,其實一直表現得十分平淡,她以為玉妃一定不會喜歡水玲瓏的,可為什麼?這會兒玉妃和水玲瓏親熱地拉起了手?
「屋子裡的擺設可還習慣?有哪裡不舒服的一定記著告訴我,我不知你們喜好,只按照自己未出閣前的屋子佈置了一番。」玉妃客客氣氣地說著,目光投向了眸色有些深沉的水玲月。
水玲月頭皮一麻,趕緊斂起不忿的神色,換上禮貌的笑容:「娘娘蕙質蘭心、品味高雅,我一進去還以為自個兒進了仙宮呢!半天回不過神兒!」
大家笑了起來,玉妃點了點水玲月的額頭,憐愛地嗔道:「你這丫頭,竟是個嘴貧的!」沒再等水玲清的回答,視線直接落在了餐桌上。
水玲月的笑容真摯了幾分。
譚嬤嬤命人傳了菜,玉妃坐下,伸出雙手,欣女官給她脫下護甲,她溫和地笑道:「不必拘束,就當在自己家裡一樣,平時怎麼吃,現在就怎麼吃。」
話雖如此,幾人仍然按照金尚宮教導的禮儀給玉妃謝了恩,方才按照齒序坐下。
自從玉妃有孕後,皇帝特許關雎殿自開了一個小廚房,每天需要什麼食材提前一日去御膳房領便是,眼下這些菜卻並非來自小廚房,而是御膳房按照二品妃的份例送來的膳食:五香醬鴨、鹽水裡脊、首烏雞丁、桂花魚條、天香鮑魚、芹菜牛柳、油燜草菇、明珠豆腐、金菇掐菜、蜜汁黃瓜、清炒白菜、五香熟芥,共六葷六素,外加玉米舔羹和龍井竹蓀各一份。對於平日裡只吃三葷一素且肉的數量並不怎麼多的庶女來說,這頓飯簡直是山珍海味了。
水玲瓏就看見水玲月儘管正襟危坐,眼底卻閃過一絲渴望,而水玲清乾脆毫不掩飾一臉饞相,口水都順著嘴角流了下來。
宮女們覺著好笑,又不敢笑,只低頭忍著。
譚嬤嬤、小德子給玉妃和水玲瓏布了筷子,另有兩名模樣清秀的宮女給水玲月和水玲清擺好餐具。
欣女官遞過濕帕子,玉妃淨了手,笑道:「尚不熟悉你們的口味,第一頓就隨了御膳房,待會兒你們把各自的喜好與譚嬤嬤說,譚嬤嬤明日再吩咐小廚房做。」
眾人也用宮女遞過來的帕子淨了手,又起身道了謝,還沒開吃,便已行了兩輪禮,宮裡的規矩之大令人咋舌。
在宮裡吃飯,通常是嬤嬤給你夾什麼吃什麼,便是皇子公主亦是如此,伺候用膳的嬤嬤都是經過專業訓練的,吃什麼、吃多少心裡有個衡量標準,當嬤嬤放下筷子時,就是告訴主子們該撤桌了,哪怕其實意猶未盡。別看玉妃懷了孕,也別看皇上給弄了個小廚房,真要隨心所欲地吃東西,那是天方夜譚。玉妃想吃螃蟹,譚嬤嬤言,螃蟹性涼,於孕婦不宜;玉妃想吃辣子雞丁,譚嬤嬤又言,辣椒於胎兒不妥。漸漸的,小廚房的功效只剩隨時餓了隨時能做膳,可內容卻是由譚嬤嬤定,這是規矩,也是中宮皇后彰顯權威的一種手段。
當然,水家千金們無需遵守這樣的規則,她們想吃哪樣菜,用眼瞟一下,宮女立馬呈上,沒有禁忌。只一點,玉妃停筷,她們便也不能再吃。
為了讓幾個侄女兒多吃一些,玉妃用餐的速度比往常慢了很多,她大概胃口不好,嚼得雖慢,其實並未吃進多少。
水玲清漸漸變得有些不自在,要不是被金尚宮打得長了記性,好幾回看見可口的菜她都差點兒站起來自己夾了。
水玲月倒是挺享受這種尊貴奢華的生活,很新奇、很刺激,她甚至覺得自己的品味和人生軌跡瞬間提高到了一種有別於常人的檔次。
水玲瓏默默地用膳,前世她就是嫌宮裡規矩大,動手改革,六局聯名造反,她一怒之下殺了三個尚宮、十五名女官,以雷霆手段鎮住了那些負隅頑抗的宮人,但隨之而來的負面影響是,當她被打入冷宮後,曾經受她壓迫的宮人紛紛對她展開了一系列的報復,乃至於水玲溪輕輕鬆鬆便買通宮人,縱火燒了清兒。
用完膳,有宮女端來薄荷水讓主子們漱了口,玉妃帶眾人去往了怡蘭軒小坐。此時華燈煌煌,樹影綽綽,室外略有三分冷意,小德子笑呵呵地道:「奴才想著四小姐和五小姐尚在好(第四聲)玩的年紀,下午便在前院紮了個鞦韆,四小姐和五小姐有沒有興趣去耍耍?」
鞦韆?水玲清興奮得兩眼放光:「我喜歡打鞦韆。」
水玲月癟了癟嘴,沒眼力勁兒的死丫頭,玉妃根本是想支開她們兩個,一個十四、一個十三,哪裡尚在好玩的年紀?更遑論外邊兒冷得緊!
玉妃進屋後先去耳房孕吐了一遭,此時回來看水玲清喜不自勝的表情,臉色稍霽,再看向水玲月,柔聲道:「難得玲清喜歡,玲月,你呢?」
她能說不喜歡?她可不是水玲清這種沒腦子、不懂察言觀色的丫頭!水玲月揚起一個天真爛漫的笑:「我也很喜歡,德公公考慮得真周到。」
玉妃笑著看向小德子:「討了小姐們歡心,記你一功,回頭在欣女官那兒領賞吧!」
小德子彷彿很是受寵若驚:「謝娘娘賞!」
「讓宮女太監都跟仔細了,切莫摔了小姐們,不然,我饒不了你!」獎勵過後不忘上個緊箍咒,端的是含糊自家侄女兒。
小德子鄭重其事地應下,帶水玲月和水玲清去前院打鞦韆,水玲瓏陪著玉妃在種滿鈴蘭的院子裡來回散步,並未讓宮人們跟著:「有大小姐陪本宮就好,你們且各自忙去。」
說是這樣說,穿堂內仍站了四名宮女。
玉妃習以為常,美眸一轉不再糾結,而是拉著水玲瓏走遠了些。
水玲瓏暗歎,再受寵也只得個妃位,還不是處處受皇后的掣肘?現在她彷彿可以明白為何榮寵無度的水玲溪費盡心思要當皇后了。
玉妃摸了摸肚子,幽幽一歎,水玲瓏眼神微閃道:「娘娘方才吃的不多,可是飯菜不可胃口?」
玉妃的眼底不經意露出一抹讚許,摘了片桃樹葉子,惹得枝葉一顫,花骨朵兒掉了些下來,玉妃躬身打算去撿,水玲瓏替了她:「我來。」
水玲瓏拾起一個花骨朵兒遞到玉妃手中,玉妃微微皺眉道:「倒也不算不合胃口,只是懷孕後嘴刁了些,想吃的往往不是自己看見的。」
水玲瓏順著玉妃的話問道:「娘娘想吃什麼呢?」
玉妃摸著花骨朵兒,若有所思道:「最近特別想吃嫂嫂做的孜然牛肉和羊肉,但御膳房做的和小廚房做的,沒那種味兒,我自個兒下廚吧,又聞不得油煙!」
話兒說到這份兒上,水玲瓏不好太過矯情,淺淺一笑,道:「娘娘若真想吃,我待會兒去做一份,我的手藝不如我娘,可也學了三、四分。」
玉妃愣了愣:「這……怎麼好意思讓你下廚房?」眼底,分明閃動起憧憬的光芒。
水玲瓏看在眼裡,只覺一下午對這個姑姑建立起來的好感頃刻間消失了一半,卻仍笑得柔和:「我這就去給娘娘做。」
玉妃突然拉住水玲瓏的手,眸子輕輕垂下,眨了眨,道:「我們散會兒步吧,我暫時不餓。譚嬤嬤一般不允許我吃,說這些東西上火,對胎兒不好。其實吃個一次、兩次哪裡會出問題?我又不想以身份壓她,畢竟她早年服侍過皇上,皇上能把她指派給我,一來是信任她的能力,二來,未嘗不是對我的一種極大的恩寵。」
譚嬤嬤待玉妃沒有壞心思,這點水玲瓏看得出來,但譚嬤嬤終究聽命的對象是皇上,這點毋庸置疑。水玲瓏的心底泛起一絲異樣,總覺得玉妃待她有些刻意親近了,比如把譚嬤嬤這種錯綜複雜的事兒都說與了她聽。如果玉妃和董佳雪的關係真好到惺惺相惜的地步,為何她從沒聽董佳雪提過玉妃的隻言片語?
入夜,弦月高掛,夜風微涼。
三公主一臉驚喜地撲進郭焱的懷裡,笑得花枝亂顫:「郭焱,你終於來看我了!」
郭焱的雙手高高舉起,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就那麼僵在半空,他對三公主原本談不上討厭,也說不上喜歡,只是皇帝莫名其妙地給他們指了婚,他便和她有了斬不斷的聯繫,上回他喝醉,醒來發現她躺在他懷裡,而他的手不知怎地居然伸進了她的上衣……
這是件十分尷尬的事!好在她當時睡得沉,並未發現。只是再面對她,他難免心虛:「三公主,你……你先放開我,好好說話。」
三公主卻是抱得更緊了:「我放了,你還跑不跑了?」
郭焱深吸一口氣:「不跑。」今天真不跑。
三公主這才笑著鬆手,她穿一件淡粉色素雪宮裙,腰墜紫色絲絛,條條綿延,在風裡像夢撐開了翅膀,煞是迷幻美麗,她梳著時下最流行的回心髻,簪兩支鳳凰釵,也就她是嫡公主,敢戴這種首飾,她歪頭一笑,釵上的流蘇在月夜下晃出璀璨色澤,與她瀲灩眸光交相輝映,直直亮花了郭焱的眼:「你怎麼會想到來看我?郭焱你喜歡上我了,是不是?是不是?」
天底下矜持女子眾多,率真、奔放如她實在少見,雖然郭焱覺得她其實想多了。郭焱又想到待會兒有事求她,巴結她一下倒也無妨:「公主美麗大方、溫柔善良,人見人愛。」
「呵呵……」三公主樂開了花。
郭焱岔開話題:「對了,公主,我聽說水家千金入宮探望玉妃娘娘了,來的都是誰呀?」
「水玲瓏、水家四小姐和水家五小姐。」回答完畢,三公主警惕性大起,「你問這個做什麼?」
郭焱一時口快:「我想見她。」
三公主頓時炸毛:「啊?郭焱!你怎麼能見別的女人?」
有了水玲溪上輩子對水玲瓏的迫害,郭焱深諳女人的嫉妒心有多可怕,他想了想,臉色一沉,湊近三公主耳邊,低聲道:「是這樣的,上回我祖母六十大壽,她不是前去赴宴了嗎?」
「是啊,怎麼了?某不是你看上她了?」
「哪兒能啊?」郭焱裝腔作勢地斜睨著三公主,誠然一副「我是你未婚夫你卻不信我,我脆弱的小心臟經受不住打擊和質疑」的慍怒樣子,三公主立馬放低了姿態,笑嘻嘻地道,「那你跟我說說,你為什麼要見她?」
郭焱把從郭蓉那兒撬來的信息模糊地講了一遍:「實不相瞞,郭蓉得罪過她,一直想跟她道歉來著,奈何給她發了好幾個帖子也不見她回,這不,我一跟郭蓉說我要來宮裡看你,她便拜託我一定尋個機會向水小姐轉達她的歉意。」
三公主瞧他神色坦蕩不似撒謊,如釋重負地道:「那好,我幫你。」
關雎宮的小廚房內,水玲瓏叫上水玲清打下手,一起給玉妃做孜然牛肉,既然是親手做,就沒有讓丫鬟們幫忙的道理,水玲瓏讓枝繁和巧兒房裡歇息,枝繁不放心,愣是把牛肉去筋切好,才離開了小廚房。
水玲瓏把牛肉用鹽、料酒、姜、蔥醃了一刻鐘,爾後把油倒進鍋裡,燒到五分熱時放入牛肉片,炸至酥香再撈出。
水玲清按照水玲瓏的吩咐拿來一碟子干辣椒和花椒:「大姐,我們為什麼要做這個?」
水玲瓏看了碟子一眼,把多餘的油舀起來撞進碗裡,只留了鍋底一層:「討好玉妃啊!把干辣椒和花椒放進去。」
「啊?」水玲清依言把東西倒入鍋內,卻詫異得合不攏嘴。
水玲瓏目不斜視,翻炒著鍋裡的花椒和干辣椒:「你呀,真是後知後覺,姐姐們的親事差不多都定下來了,只剩你一人,眼下來了個穩妥妥的巴結玉妃娘娘的機會,你得好生把握,回頭玉妃娘娘在祖母和父親面前誇讚你幾句,祖母和父親聽了高興,對你的親事才會更上心。」
水玲清疑惑地砸了砸嘴:「都定了?怎麼會?就你和二姐的定了呀!」
花椒和干辣椒的香味兒全部炒出,水玲瓏又把牛肉倒了進去:「三妹和四妹的已經在說,只是尚未宣佈。」
「哦。」大姐在福壽院走得勤,知道她不知道的消息很正常,「可是我還小啊,沒那麼早議親的吧!」
你是不想那麼早議親,萬一水玲月不想嫁,把推上江總督的花轎怎麼辦?周姨娘能為了阻撓這門親事跟秦芳儀徹底撕破臉,那麼,還有什麼事是周姨娘做不出來的?想起前世嫁給江總督的人的確是水玲清,水玲瓏就覺得不能掉以輕心,加上水玲月從一進入關雎殿便使勁兒地討好玉妃,難保她不是動了讓玉妃出面改換定親人選的年頭,總之,馬虎不得。
翻炒得差不多,水玲瓏把用高湯、五香粉、孜然、糖炒出的調味料放入鍋裡:「你把煮好的胡蘿蔔切成一朵朵小花的形狀,像這樣。」
水玲瓏轉身,無比迅速地用小刀切了個無片花瓣的形狀,既簡單又美觀,「這個會嗎?」
水玲清點頭,跟水玲語學做了一段時間的胭脂,她的手腕較之從前靈活了許多,水玲瓏去炒菜,水玲清便切起了蘿蔔。
不多時,小德子哈著腰走了過來,手裡擰著兩壺奶酒,他看見水玲清時頓時一愣,爾後眼神閃了閃,笑道:「奴婢是來廚房暖一壺酒的,五小姐也在呢!玉妃娘娘剛剛還問起五小姐,怕五小姐初來乍到,會睡得不踏實。」
水玲清羞澀地笑了笑,沒有接話。
小德子把開水倒進盆裡,將酒壺放入其中暖著,並揭了酒壺的蓋子,霎時,一股濃郁的奶香和酒香在屋子裡瀰漫開來。水玲瓏挑了挑眉,隱約覺著有點兒怪,又說不上來哪裡怪,只繼續翻炒著鍋裡的牛肉。
小德子恬著笑臉道:「聞著真香!奴才肚子裡的饞蟲全都給勾了起來,求大小姐千萬得多做點兒,待會兒娘娘吃不完,興許能賞了奴才解解饞!」
水玲瓏淺淺地笑了:「我多做一盤,給德公公煨在鍋裡,德公公晚些時候記得來吃便是。」
小德子的笑容僵了僵,很快,笑得比先前更加燦爛:「大小姐真是菩薩心腸!」
言罷,又看向水玲清,「奴才想起來了,娘娘吩咐奴才給五小姐拿一盒新的金瘡藥,五小姐可有空隨奴才去領?奴才偷個懶,給娘娘送完東西便不再過來了。」
水玲清自然沒有意見,乖乖地跟小德子走了,小德子拿走了一壺奶酒,留下一壺,說是給水玲瓏嘗嘗的。
當二人完全消失不見時,水玲瓏才終於意識到哪兒不對勁了!玉妃懷了孕,應該不能飲酒才是,那麼這酒又是給誰準備的?且小德子不似個懈懶之人,卻說懶得多跑一趟……水玲瓏越想越覺得小德子其實是想支開水玲清。水玲瓏又想起一整天玉妃都有些怪怪的,倒不是玉妃表現得不自然,而是一種本能的反應,水玲瓏覺著玉妃有事兒瞞著她。
水玲瓏思付了片刻,這盤菜,還是讓別人給玉妃送去的好。
打定了主意,水玲瓏把菜盛入盤子,熄了灶裡的火,轉身欲要離開小廚房。
就在此時,一道爽朗的男子笑聲自門外傳來:「真香!是玉妃在裡邊兒?」
旁邊有太監附和道:「娘娘懷著身孕,可是不能下廚,興許是個廚子,萬歲爺您等等,奴才前去看看。」
「朕每天都在這個時辰來,必是她讓人準備給朕的驚喜,她最懂朕的口味,朕進去瞧瞧,是誰做得這樣一手好菜!」
水玲瓏心中大駭,自稱「朕」的除了皇帝還能有誰?
水玲瓏的第一反應是:玉妃想借她的廚藝討好皇帝!可玉妃之前明明這樣說:「玲瓏啊,待會兒你做完了便端過來和我一起吃,有人陪我,我胃口才好些。」
皇帝每天都這這個時辰來,顯然,玉妃希望她端著皇帝愛吃的菜在皇帝跟前……露臉!
水玲瓏的第二反應是:玉妃想給她一個巴結皇帝的機會。但她已和諸葛鈺定了親,這等身份,若非礙於玉妃盛情,她連閨門都不該出的,更遑論見陌生男子?玉妃知書達理,不該犯這種常識性的錯誤。
或者,玉妃的本意就是如此?
小德子帶著水玲清去庫房拿藥,他隨意挑了一盒金瘡藥遞到水玲溪的手上,水玲溪笑著謝過,準備回往小廚房給水玲瓏幫忙,小德子攔住了她的去路,笑瞇瞇地問:「五小姐,回廂房的路在右邊呢!」
水玲清一本正經地說道:「我不回廂房啊!我要去小廚房!大姐在給玉妃娘娘做好吃的!我要給大姐幫忙的!」
小德子意味深長地睃了她一眼,笑意不變:「這樣啊,你現在過去保不準大小姐已經做完給玉妃娘娘送過去了呢,何必白跑一趟?」
水玲清搖頭:「不會的!大姐一定會等我一起給娘娘送去的!她說這樣,娘娘能高看我一眼!」
小德子見勸不動她,眼珠子滴溜溜轉了轉:「原來如此,那您請吧!」
語畢,側身讓路。
水玲清邁步朝小廚房的方向走去,和小德子錯身而過時,小德子突然伸出腳踩住了水玲清的裙裾!
水玲清的身子一個趔趄,超前直直撲去!
小德子趕緊松腳,一手拽住她胳膊,一手拉住她後領,絲啦一聲,她的襖子後背裂開了一道長長的口子:「哎呀!我的衣服!」
小德子忙扇了自己幾個耳刮子,無比愧疚地道:「都是奴才不好!不小心踩著您,還拉壞了您的衣服!您等等,奴婢這就去向娘娘請罪!」
她是窮人,大夫人賞的緞子沒做兩件衣服便用完了,要不是大姐陸陸續續送了些料子過來,她可是沒幾套能上得了檯面的衣衫,說不肉痛是假的。可宮裡的規矩她或多或少知道一些,奴才們做錯了事都是要狠狠挨板子的,小德子想必不是故意為之,她還是別讓小德子難堪了。水玲清忙開口道:「算了,我回去用線縫一縫,應該還能穿。」
「多謝五小姐恩典!弄壞了五小姐的衣衫奴才心裡實在過意不去,五小姐不計較是五小姐大度,奴才卻斷不敢這般不負責任,這樣,您先回房,奴才立馬去向譚嬤嬤討些頂好的針線來。」小德子湊過去看了看,「金線、銀線和鵝黃色的線,正好這些譚嬤嬤都有。」
「你真厲害!一眼就看出想要用什麼線了!多謝你了,德公公!」水玲清笑著說完,回往了自己房間。
小德子不禁唏噓,宮外長大的孩子就是單純啊。待水玲清走遠,他身形一閃,去往了東次間。
垂花門後,水玲月和丫鬟司喜將這一幕盡收眼底,二人都露出了匪夷所思的神色,水玲清那個迷糊蛋後知後覺,她們倆卻看得真切,小德子就是故意踩水玲清,水玲清才摔跤的,至於水玲清衣衫上的口子也是小德子故意扯出來的。
司喜疑惑不解地問:「四小姐,您有沒有覺得德公公很古怪?他最後不是說找譚嬤嬤拿線的麼?可譚嬤嬤的院子在西邊兒,他去的是東邊兒。」
東邊只有玉妃一人居住。
水玲月繞著腰間的流蘇,目光漸漸變得尖銳:「你沒聽水玲清說她要去小廚房,德公公才阻止她的麼?依我看,小廚房怕是有什麼蹊蹺!」依水玲清所言,水玲瓏是在給玉妃做什麼可口的佳餚,水玲瓏那個賤丫頭,把好生生的巴結玉妃的機會分給水玲清也不分給她,哼!都是一群賤貨!
司喜又問:「四小姐,那現在怎麼辦?大小姐和五小姐都在使暗勁兒巴結玉妃娘娘,咱們萬萬不能落後啊!她們做菜,咱們也能做!」跟了四小姐幾年,雖是被二小姐壓著,卻向來在其它庶女面前派頭十足,可自從大小姐回府,四小姐一天天失了勢頭,她們做下人的也不復從前的威風了。
水玲月瞪了她一眼:「問題是你會麼?」
司喜一噎,她不會,四小姐……更不會!司喜的腦袋瓜子轉了轉,眼神一亮,建議道:「四小姐,人各有所長,大小姐懂烹飪,您會刺繡,您忘了,便是繡樓的娘子都誇讚過您繡藝了得,這回雖說為了應景,給玉妃送的是觀音送子的玉雕,您未嘗不能再弄一副繡品!觀音送子是預祝娘娘一舉得男,可再過幾日便是娘娘生辰,您再送一樣別緻的繡品,再把您在娘娘心目中的位置往上提一提!」
「哼!你是瞎子還是傻子?沒看出來玉妃一門心思全撲在了水玲瓏的身上嗎?只要水玲瓏不犯錯兒,我做再多都於事無補!」水玲月酸溜溜地說完,腦海裡忽然靈光一閃,不犯錯?對呀!為什麼她就沒想到讓水玲瓏犯錯呢?尤其……觸犯玉妃的忌諱,屆時,玉妃還能再青睞水玲瓏?打定主意之後,水玲月扶了扶髮髻上的珠花,幽幽冉冉地道,「回房睡覺!」
讓水玲瓏巴結!爬得越高摔得越慘!不過,水玲瓏到底做的什麼菜,好香!連她都流口水了!
水玲月轉身,司喜亦步亦趨地跟上。剛走了幾步,便聽到一聲尖細的嗓音從對邊的廊下傳來:「皇上!您慢點兒!奴才跟不上您咯!」
「朕聞到了!朕聞到草原的味道了!李常你聞到沒?」是皇上欣喜若狂的聲音。
皇上來了?水玲月循聲側目,只見一道明黃色的影子颶風一般閃過,她尚未看清天子真容,皇上已消失在了過道,而皇上遠去的方向,赫然是小廚房!
水玲月的眸色一點一點深沉、複雜、意味不明!真是瞌睡來了送枕頭,若讓玉妃發現皇上和水玲瓏單獨在一起,水玲瓏不死也脫層皮!最重要的是,水玲瓏品性有問題的話,鎮北王府哪裡還會要她?她拽緊了帕子,眼底閃動起興奮的波光:「走!跟上去看看!」
小德子去東次間覆命時,玉妃正容色憔悴地躺在貴妃榻上看書,懷孕辛苦,這話真真不假,光聞著那股孜然肉味兒,她便噁心得胃裡一陣翻騰,欣女官撥了撥燈絲,屋子裡又亮了幾分:「娘娘,別看了,傷眼睛呢!」
玉妃放下書,她哪裡又看進去了呢?
「娘娘,奴才是小德子。」
玉妃的手一抖,眸光顫了顫:「進來。」
小德子躬身走入屋內,打了千兒。
「都辦妥了嗎?」玉妃不鹹不淡地問,此時的她,神色淡漠、眸光清冽,不若往日嫻熟溫柔、平易近人,細看,還染了一絲惆悵。
小德子如實答道:「回娘娘的話,大小姐做得老認真了,那氣味兒比娘娘您曾經做的更香郁三、兩分。」表面看他是落了玉妃的臉,可他明白玉妃要聽的就是這種話。
果然,玉妃苦澀一笑,神色卻安定不少:「那是自然,她得了她娘的真傳,做出來的又怎會差了?真要論起來,我的廚藝算是班門弄斧了。」尤其做漠北菜餚,她更不擅長了。
小德子這才開始誇讚:「娘娘何須妄自菲薄?您的廚藝萬歲爺是頂喜歡的!」
玉妃的臉色沒多少喜色,也沒什麼憂色,彷彿並未聽進去這句誇讚的話:「譚嬤嬤那邊怎麼樣了?」
小德子道:「睡了,奴才給她飯裡摻了點兒安神藥,她一回屋便困乏得厲害,大抵今晚不會醒來。」
「那就好。她對本宮沒有壞心思,卻也不喜本宮動歪心思!說白了,她只忠於皇上一人!」這樣的人,好用是好用,就是得防著。
欣女官抬起玉妃的腳,給她揉了揉腿腹:「娘娘,這件事真的能成嗎?萬一皇上看不上大小姐怎麼辦?」由不得她如此擔憂,大小姐清秀水靈、知書達理,只是在美女如雲的後宮,這樣的姿色未必能入皇上的眼。
玉妃淡淡笑開:「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本宮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若失敗收場,本宮亦無話可說。」
語氣,分明是自信滿滿的。
「喂!你這個法子到底行不行?」三公主扯了扯身上的太監服,渾身都彆扭得要命,她堂堂皇后嫡女,居然穿起了太監的衣服,「我說!幹嘛不直接從正門進去?」
「你是公主,你能進,那我呢?」
「你就不要進了嘛!我替你轉達還不是一樣?」
郭焱迅速反駁道:「那多沒誠意!你有沒有記錯路?」
郭焱拉著三公主的手,小心翼翼地沿著牆壁前行,雖穿著太監的衣服,可他們一個高大健碩、一個小巧玲瓏,碰上身經百戰的御林軍,怕是當場便要露餡兒。
三公主篤定地說道:「不會記錯的!關雎殿的確有個後門,只是常年不用便把它給封了,但那一塊兒荒廢了許久,後來似乎改成了一個……改成了什麼我也不清楚,反正不是給人住的!現在天那麼黑,那裡肯定沒人,我們翻牆過去就是了!」
「好。」郭焱點了點頭,拉著三公主繼續前行。
三公主心裡計算著宮門落鎖的時辰,貌似只剩不到半個時辰了,若待會兒一耽擱,豈非……郭焱今晚出不去了?出不去的話,他只能偷偷呆在她的寢宮,和她……同床共枕?他們要提前……洞房?
郭焱走了幾步,發現三公主呆愣愣地有些不正常,問道:「你怎麼了?」
三公主脫口而出:「我……我沒準備好!」
熟悉的孜然味道,熟悉的奶酒香味兒,一瞬間將皇帝拉回了十多年前那片廣袤的草原,他似乎可以看見蔚藍天空下碧草青青、牛羊成群,她揮著馬鞭、如火裙衫在天際恣意綻放出一朵活力四射的花來。那樣明艷的色彩,饒是歷經滄海桑田,依稀閃耀在不經意回眸的瞬間。
皇帝情不自禁地出現了片刻的恍惚……
「瑩瑩!瑩瑩是不是你?」跨入小廚房的霎那,皇帝雀躍地叫出了聲,然,除了迎風飛舞的綠色窗簾,和一盤令人大快朵頤的孜然牛肉、一壺清香四溢的奶酒,再無其它!皇帝的心陡然一沉,望著那盤孜然牛肉,陷入沉思,久久不語。
李常歎了口氣,道:「萬歲爺,這應當就是廚子們做的,沒甚特別。」
皇帝用筷子夾起來吃了一口,眸光遽然一亮:「不對!御廚做不出這種味道!十幾年了,朕從來沒忘記過這種味道!」
「萬歲爺,瑩主子她……」
李常立場話未說完,皇帝雙耳一動:「誰?誰在這裡!給朕出來!再不出來,朕命人搜查,搜到的話摘了你的腦袋!」
……
廚房外的泥塘裡,水玲瓏被摀住嘴唇,大氣都不敢出一下,直到皇帝一行人離去,她才猛地咬了那人一口!
郭焱吃痛,倒吸一口涼氣,卻是不敢用內力抵擋,怕傷著了她。
水玲瓏見自己咬了半天對方卻是沒反應,想來對方並無惡意,她鬆開牙齒,扭頭一看,詫異得睜大了眼眸,郭焱?他怎麼溜進玉妃的關雎殿?
原來,當水玲瓏聽到皇帝的腳步和說話聲時,當機立斷躍窗而出,便跌入了泥塘,泥塘不深,才漫過膝蓋,可落進去勢必發出聲響容易引得皇帝懷疑,就在千鈞一髮之際,一雙有力的胳膊牢牢地抱住了她,讓她倖免和泥塘親密接觸的厄運。她的第一反應自然是掙扎,郭焱一把摀住她的唇,這才有了先前那一幕。
郭焱激動得不行了,一顆心就要跳出胸腔,感受她真真實實在自己懷裡,柔柔軟軟的模樣,一臉警惕卻稚氣未脫的模樣,他覺得自己飛入了雲端,原來她曾這麼年輕、這麼嬌小,似乎一瞬間他已看見這瘦弱的身板是如何艱難地成長,如果可以,這輩子他情願她活得單純快樂。
郭焱笑了笑:「我叫……郭焱。」
我知道,然後呢?水玲瓏眨巴著亮晶晶的眸子看著他,露出驚訝的神色:「你是威武將軍啊?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想起他還把三公主晾在圍牆那頭,且宮門即將落鎖,郭焱決定長話短說,他定定地凝視著水玲瓏,用一種純淨得尋不到絲毫雜質的眼神,認真地說道:「哦,我和三公主玩捉迷藏,不小心就躲進來了。」
是的,郭焱很想告訴水玲瓏他是荀斌,可在郭焱的認知裡,水玲瓏不僅不會相信,還會從此當他是個瘋子,一如水玲瓏也沒告訴過任何人她重生了一回,諸如此般驚世駭俗的事,大家的首選都是爛在肚子裡!
「哦,這樣啊。」水玲瓏顯然並不是一個好糊弄之人,郭焱的笑容牽強、呼吸紊亂、心跳加速,無一不證明他撒了謊,她不確定剛剛的事郭焱瞭解了多少,又猜出了多少,她不在乎郭焱潛入關雎殿是否另有目的,反正她覺得這目的肯定與她無關,至於旁的,見鬼去吧。
其實郭焱什麼都沒聽到,也什麼都沒猜出,他一門心思全撲在了水玲瓏的身上,從抱住水玲瓏的那一刻起便開始神遊太虛,只是習武的直覺告訴他廚房內有人,他們不能發出聲響,這才摀住了水玲瓏的嘴巴。
郭焱微微一笑,有些害羞,有些激動:「我代我妹妹向你道歉,賞梅宴那次,她幫著水玲溪算計你,她知錯了,你是個值得結交的朋友,請你往後多玩郭府走動。」
似乎怕水玲瓏懷疑什麼,他補了一句,「聽我妹妹描述過你的長相,所以我認得。」
水玲瓏面色清冷地道:「我從沒生過郭小姐的氣,現在,請你放開我,鑒於你好歹幫了我一點小忙,今晚我權當沒見過你,你走吧。」
就……這樣?郭焱的心微微失落,他們本是世上最親密的人,眼前卻形同陌路,他的心裡充斥著不甘、懊惱、委屈、甚至憤怒。但很快,他冷靜下來,能活著見到她已是一種來之不易的福分,他還奢望什麼?她怎樣冷待他都是他活該,何況比起前世他對她造成的傷害,這種冷遇根本算不得什麼。
他再次微微一笑,眼底溢出了濃濃的幸福:「我抱你回去。」
就像小時候你抱我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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