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喝了一口茶,道:「郭老太君做六十大壽,咱們府也收到了帖子,就不知那時敏玉和敏輝回來了沒有。」
馮姨娘望向窗外飄忽的雪影,眉頭一皺:「天氣不好,怕是路上又得耽擱幾天呢。」
幾人說著說著便忘了時辰,直到翡翠打了簾子進來稟報說水玲溪暈倒在了雪地裡,眾人才看向牆壁上的沙漏,赫然已過去足足兩個時辰。
水玲溪對老夫人陽奉陰違的確該遭受一些懲罰,但如今人都暈在雪地裡,還指望把她怎麼著?到底是水家嫡女,總不至於因一、兩次錯誤把她給趕出家門,倘若水家真這麼做了,丞相府得發飆了。
屋子裡,水玲瓏正在練琴,彈的是一首她們從沒聽過的曲子,起音時若泉水叮咚,舒柔清雅;高亢時似河海奔流,大氣勃發;尾音又如鳴環珮,仿若夕陽西下,伊人盼郎歸。
柳綠低頭,臉一陣發紅。
葉茂不懂音律,只跟著琴聲的節奏瘋狂納鞋底,今兒比昨兒,多納了兩雙呢!
一曲作罷,枝繁放下手裡的針線活兒,歎道:「好一招以退為進,老爺高高舉起、輕輕放下倒也罷了,原以為老夫人或多或少能替小姐你討回一點公道,誰料……唉!終究是讓她躲過了。」
水玲瓏蔥白指尖輕撫過琴弦,淺淺一笑,如梨蕊染了霜白,美麗清雅,卻透著一股子懾人的涼意:「急什麼?羞辱的過程可比砍頭的瞬間有意思多了。」
水玲溪讓她和清兒在破廟裡苟延殘喘了五年,她也勢必回敬她一段此生難忘的歲月。
秦芳儀依舊在病中,原本是由水玲溪侍疾,可如今水玲溪自個兒身體抱恙,秦芳儀便從庶女兒中挑選侍疾的人選。水玲瓏是長女,頭一個理應輪到她,因此,當長樂軒派人傳她去侍疾時,她十分爽快地答應了。
枝繁不免有些擔憂:「大小姐,夫人未必是真病了,你這一去……」
秦芳儀當然不是真病了,但水玲瓏也不覺得秦芳儀會在長樂軒整她,羅成之事的風頭還沒過,秦芳儀和她之間不論誰出問題,水航歌和老夫人都會懷疑是秦芳儀蓄意刁難,秦芳儀是個很聰明的女人,她絕對不會這麼做,那麼,秦芳儀究竟想幹什麼?
水玲瓏捏起一塊蟹黃酥咬了一口,沒辣味兒吃著不喜遂又放下:「怎麼這麼清淡?」
枝繁答道:「大小姐,您前些日子吃太多辣上了火,不能再吃了。」
水玲瓏摸了摸隱隱有些腫的下唇,的確有刺痛感,她咂了咂嘴,道:「行了,我去長樂軒了。」
「大小姐請稍等。」枝繁從櫃子裡拿出兩個親手做的護膝,撩起水玲瓏的羅裙和褲腿,把護膝繫在了她的膝蓋上,「以防萬一總是好的,大小姐夜裡做夢好幾次都捂著膝蓋,想來是有舊疾。」
其實那不是舊疾,是前世被砍了一雙小腿的陰影,即便在睡夢中她也忘不了那種錐心刺骨的疼痛。水玲瓏心中一暖,拍了拍枝繁的肩膀,卻是沒說什麼,邁步離開了玲香院。
雪似乎小了些,依舊紛紛揚揚,倒也沒遮了視線。水玲瓏讓葉茂收了傘,靜靜地在白雪茫茫的世界裡緩步行走。
突然,光線一暗,一股暖意裹住了她嬌小的身子,她倏然抬頭,冷不丁撞進一雙溫潤如漾開一層春水的明眸,濃密的睫羽像兩排密梳,輕輕梳理著鎏金一般的瀲灩波光,而那波光深處,清晰映著她運動過後微紅的臉。
「參見太子殿下!」水玲瓏倒退一步,避開他溫暖的氣息,同時脫了他披在她身上的氅衣,雙手遞到他面前。
雲禮微微一笑,寫意優雅,連質問的語氣都令人如沐春風:「為什麼要拒絕?」
水玲瓏的手都要僵了,他卻是不接,水玲瓏垂眸道:「臣女不敢有所逾越,請殿下見諒。」
雲禮探出手,水玲瓏以為他會拿回自己的氅衣,誰料他一把握住了她的手:「這麼涼還逞能,你這性子,也不知悶了多少事在心裡。」
水玲瓏一愣,雲禮我也就欠了你兩千兩銀子,不算很熟吧?「殿下,請自重!臣女可不想擔個勾引未來妹夫的罪名!」
雲禮本意並非輕薄她,只想知道她是否寒冷,眼下聽了她的話,眸光一暗,卻無意中瞥見了她手腕上的綠寶石金鐲子,眼底飛速閃過一道複雜之色:「你跟諸葛鈺只是在議親,好像還沒定下來,我和水玲溪……也一樣。」
水玲瓏抽回手,用寬袖掩住了鐲子,雲禮看這鐲子的眼神不太正常,想來這鐲子大有來頭,她定了定神,不卑不亢道:「殿下此言差矣,太子府和尚書府的姻親天下皆知,殿下身上流著龍血鳳髓,唯嫡女水玲溪能與殿下匹配,皇后娘娘想必也是這個意思。」
言罷,把氅衣塞回雲禮手中,再行一禮,朝長樂軒的方向而去。
水玲瓏按了按太陽穴,她以為雲禮是來看水玲溪的,可瞧雪地裡的腳印,雲禮分明是從外院來,此時又果斷地去往了外院。看來,雲禮對水玲溪已經不那麼上心了。在前世,雲禮和水玲溪的關係可沒僵到這種地步。
水玲瓏繼續踏雪而行,四周靜謐無聲,只剩她和葉茂的鞋子踩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在即將抵達長樂軒時,王媽媽小跑著步子追了上來:「大小姐!老夫人身子不爽,讓您過去陪陪,夫人這兒叫誰都行,但老夫人那兒卻是離不得您,您隨奴婢過去吧,奴婢已經和夫人說過了。」
水玲瓏看向長樂軒的方向,眸子裡閃過一絲意味難辨的波光,老夫人會這麼做在她的意料之中,那麼,會否也在秦芳儀的意料之中?
水玲瓏隨王媽媽去福壽院坐了一會兒,不過是吃吃點心,喝喝果茶,順便陪老夫人下盤棋,但點心上火,回到玲香院時下唇疼得越發厲害了。
鍾媽媽泡了菊花茶,又放了一勺子蜂蜜,可水玲瓏喝了三大杯也無濟於事,水玲瓏擺了擺手:「罷了罷了,就這樣吧,疼幾天就好了。」
「活該!讓你還貪吃!」鍾媽媽剛走,房裡便炸響一聲突兀的冷喝,水玲瓏正在練字的手就是一抖,好好一張字帖毀於一旦,她想也沒想,把筆朝聲源處蓄力了過去!
諸葛鈺反手一接,穩妥妥地掐住了筆桿,然,筆尖的墨水卻灑了他滿臉。
「噗嗤——」水玲瓏笑了,「活該!讓你不請自來!」
諸葛鈺惱羞成怒,一雙黑曜石般璀璨的眸子幾乎要噴出火來,若換成別人這麼捉弄他,他早殺之而後快了!
他走到水玲瓏跟前,冷冷地瞪著她:「給爺擦掉!」
水玲瓏看著他花貓一樣的臉,費了老大的勁兒才忍住笑意:「你自己沒手嗎?」
「你擦不擦?」
「不擦!」
諸葛鈺氣得胸口發堵,拿起筆作勢要畫在她臉上,水玲瓏連眼睛都沒眨一下,諸葛鈺很快意識到這個女人無恥到了一定的程度,又怎麼會在乎臉上多幾滴墨汁?
可他一而再、再而三被她戲弄,實在心有不甘,狗急了還跳牆,何況他這京城第一惡少?
腦門兒一熱,他俯身,臉頰貼住了她的:「那就一起髒!」